黑暗的空間中,齊斯在又輸了一局棋後掀了棋盤。
契一揮手,黑白二色的棋盤格與象棋化作碎片,散成灰色的薄霧。
祂微笑着評價:“你的棋品真的很差。”
“我從來不在我不喜歡的遊戲上花費精力。”齊斯說。
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問:“你還記得你在《雙喜鎮》副本結束後,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契打了個響指,虛空中浮現出銀白色的文字。
“假設有一個瘋子想和你比賽殺人,在限定的時間內,誰殺的人多誰贏。
“你若贏了,將無事發生;你若輸了,他就會毀滅全世界。你會如何選擇呢?”
這個問題看似荒誕,卻切實貫穿詭異遊戲的始終。
成千上萬個詭異副本,三十六年來四百萬人牽涉其中,所有行爲選擇都繞不開一個問題:
能否通過犧牲少數人的方式拯救多數人?
殺千萬人而救世,這樣的人究竟是救世主,還是罪人?
“我記得你已經告訴過我你的選擇了。”契伸出食指挑起一枚光斑,舊日的畫面在眼前綻放。
昏暗的神殿中奇形怪狀的金色光點飄搖浮動,日升月落、潮枯潮涌的奇崛圖景中,過去的齊斯放肆地哈哈大笑:“你毀滅世界前記得和我說一聲,我找個視野好的地方,一邊吃爆米花一邊看。”
現在的齊斯咧開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哪怕犧牲所有人換取我的纖毫利益,我也在所不惜;反之亦然,哪怕只需要犧牲我的纖毫利益就可以讓所有人好過,我也絕不樂意。”
“那麼現在呢?”契明知故問,“你的想法改變了嗎?”
“沒有。”齊斯笑着搖頭,“我只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由來,以及其中各種因素的對應關係。
“這種問題從來沒有標準答案,所看的不過是各人的選擇罷了。評判標準不同,最優解便不同。
“如果我是個極端環保主義者,我或許會覺得什麼也不幹,就這麼清空全人類挺不錯的;如果我是個功利主義者,我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參與殺人競賽,通過犧牲少數人的手段拯救世界。
“既然如此,這種問題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倘若它不是虛構的假設和模型,而是切切實實發生在世界上的災難,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踐行自己大義凜然的宣言呢?
“而且,我忽然覺得,遵守那個瘋子的規則和他玩遊戲,看上去實在有點蠢。”
契挑眉:“哦?你似乎將告訴我一個有趣的答案。”
“確實挺有趣的。”齊斯擡眼直視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說——倘若我殺了那個瘋子,這個問題還會繼續成立嗎?”
契笑了:“你竟然也會想要救世嗎?這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不。”齊斯又一次搖頭,“我只是覺得毀滅世界的按鈕掌握在那個瘋子手裡,讓我很不爽。相比將命運交給別人,我更傾向於搶過按鈕自己來按。”
“有趣的回答。”契笑得更加開心,“曾經也有一個人選擇了這條路,可惜他沒有成功,而且輸得特別悽慘。
“他輸光了所有,包括姓名、身份、軀殼和經歷,成了一個淹留世間的孤魂野鬼。”
“所以呢?”齊斯眯起了眼,“這是威脅,想讓我知難而退嗎?”
“恰恰相反。”契笑着嘆息,“我很好奇你的結局,畢竟悲劇往往更能打動人心。”
齊斯歪了歪頭,笑意盎然:“我會贏的。因爲我似乎沒有什麼太值錢的東西可以輸了。”
……
斯芬克斯的獅面之前,範佔維脖子以下的部位盡數化作石頭。崢嶸的石塊在他的關節處突出猙獰的棱角,遍佈的裂紋讓他像極了一座古老的石山。
灰白的屬於大理石的色澤蔓延到他的下巴上,擴散的速度有所減緩,但依舊在不斷向上攀爬。
他若無所覺,只目光灼灼地注視着斯芬克斯,等待後者的回答。
電車難題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更難以找到兩全其美的解法。
作爲倫理學領域的思想實驗,其核心不過是逼迫人們在極端情況下做出取捨,從而引申出一系列對道德和理念的爭論。
範佔維作爲擁有道德評判標準的人類,針對這類問題可以給出不那麼完美的答案。也就是說,這個問題嚴格意義上是成立的。
而斯芬克斯沒有人類的倫理道德,又將以什麼樣的標準給出答案?
更何況,範佔維還給問題加上了“全員存活”的苛刻條件。
只要斯芬克斯無法做出回答,範佔維就能越過它向神明提問,完成【覲見神明】的主線任務。
屆時,他將可以請求神明接見其他玩家,或者讓他短暫地擁有神的部分特質,然後去見其他人。
這樣一來,其餘人也都將完成主線任務、離開副本。
這就是範佔維的計劃,符合犧牲一人拯救大多數的功利主義原則。
林燁是他在一開始就定好的犧牲品。
也不一定要是林燁,隨便什麼人,只要和他分在一個隊伍,他都將殺死那人攫取積分。
少數人被犧牲是再合理不過的事兒,就像十年前那場大廈坍塌事故中,他的父母因爲被困在受困人數較少的區域,而被搜救隊放在最後營救,最後混在其他的屍體中被擡了出來。
那時的他知識還少、認知尚淺,無法理解其中的合理性,被攔在警戒線外時,只能抓住每一個過往的救援人員,求他們去救救他的父母。
但現在他不會再這樣了,他在大量學習和閱讀後對人類社會有了更多的認知,因此知曉什麼樣的選擇纔對文明的發展更爲有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石化的進度到達頭頂,範佔維卻依舊氣定神閒地和斯芬克斯對視。
斯芬克斯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