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無望海(十八)Role-角色
常胥睜開眼時,遠處鐘樓的鐘聲正好敲響第四下。
他直挺挺從牀上坐起,全身像是散了架,腰和背可疑地感到陣陣痠痛,就像在硬板凳上枯坐了一夜。
他有些疑惑,微微側頭,只見齊斯正坐在旁邊的牀上,低頭撥弄左手腕上的腕錶。
一男一女在旁邊有些尷尬地站着,正是章宏峰和劉雨涵。
常胥有一瞬間以爲自己還在做夢,不然怎麼會一睜眼就看到這副聚衆圍觀的架勢?
他維持着冷靜,向齊斯投去探究的目光,問:“昨晚發生什麼事了?”
《玫瑰莊園》那次經歷,已經讓常胥對齊斯肆無忌憚的行事有所認知。
所以,現在他第一反應就是,齊斯已經知道了部分解法,並揹着他付諸實施了。
齊斯擡眼看他,歪着頭思索片刻,粲然笑道:“昨晚確實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我也確實知道了這個副本的世界觀……”
常胥豎起耳朵,屏息斂聲。
然後就聽青年噴出一聲輕笑:“可惜這次我還是不打算告訴你呢。”
常胥:……
章宏峰見氣氛不對,連忙解圍道:“司小哥不說,應該是有他的打算,俺之前聽說過,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見常胥目露狐疑之色,他補充道:“昨晚要不是司小哥,俺們就死了,俺相信他是有辦法的人。”
常胥直覺房間裡這三個人有事瞞着他,八成揹着他達成了什麼協議。但在沒有切實證據的情況下,也不好逼問太過。
這事處處透着不對勁,常胥看向齊斯,聲音冰冷:“你昨晚沒喝安神湯?”
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
齊斯沒給常胥繼續聯想的機會,直截了當地“嗯”了一聲,隨手將錄音機丟過去:“論壇裡不是有人總結過嘛,詭異遊戲一般不會將玩家的生死系在一個NPC的喜怒上。讓我們去討好尤娜換取安神湯必然不是死亡點的唯一解法。”
“我對度過夜晚的方法有些猜測,就想試驗一下。成功了,皆大歡喜;失敗了,也不過死我一個罷了,順便還能攪了昔拉的佈局,何樂而不爲呢?”
常胥驟然擡眼,目光閃動:“爲什麼?”
爲什麼你會願意以身犯險?伱昨天不是還說道德虛僞、正義虛假嗎?
“你想什麼呢?”齊斯輕嘖一聲,垂下眼道,“我不過是想破解世界觀,提高些表現評分罷了。”
每個人對生命價值的定義是不同的,在齊斯眼中,無法以最完美的方式掌控全局,那還不如去死。
但在旁人看來,這完全是一出捨己爲人的狗血戲碼。
常胥一瞬間覺得自己之前對齊斯誤解頗多,人家可能並不像他想的那麼沒有道德底線。
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青年卻已經站起身,徑直走向門邊,推門而出。
章宏峰和劉雨涵本就是來避禍的,現在危機既除,兩人也不好多賴,各自道了謝,便也出了門,往各自的房間去了。
常胥被留在房間裡獨自凌亂,他遲疑片刻,快走幾步跟上齊斯,無聲無息地做起了背後靈。
比起第一天,今天玩家們起得都還算早,四下鐘聲纔剛響完不久,走廊上已經站了一溜人。
有幾人的氣色肉眼可見地不好,眼窩深陷,眼袋下垂,還一個接一個地打着哈欠。
不知是因爲氣悶,還是睏倦會傳染,齊斯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也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疲憊,幽幽打了個悠長的哈欠。
“你昨晚沒睡,能撐住嗎?”常胥問,似乎是想表達關心,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審問。
齊斯開玩笑道:“等我死了,有的是時間補覺。”
這話聽着很不吉利,常胥隱約覺察到些許別樣的意味,像是暗示或潛臺詞。
他不甚理解,正要發問,卻聽青年問道:“常哥,每天就睡這麼點時間,你不困嗎?”
“不困。”常胥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地回答,“鐘聲敲響十下時入睡,敲響四下時醒來,換算成二十四小時制,每天能睡十二個小時。而成年人睡七到九個小時就夠了。”
齊斯不置可否,古怪地笑了笑:“你精力真好。”
兩人說話間,陸黎由長髮青年攙扶着,走出房間。
他換了一身西裝,腿上的血已經止住了,看上去除了臉色蒼白些,沒太多異樣。
靠牆站穩後,他環視一圈在走廊間聚集的玩家,皺眉道:“少了一個人,漢斯呢?他還沒醒嗎?”
齊斯記得,漢斯就是那個滿臉胡茬的白人,第一天質疑陸黎的合住提議,第二天又和長髮青年起了口角,是個誰也不服、喜歡胡攪蠻纏的角色。
看上去不像是會賴牀的,這會兒不出來,大概率凶多吉少。
已經有幾個玩家反應過來,去撞漢斯的門。
場面混亂不堪,齊斯懶得上前湊熱鬧。
幾秒後門被暴力破開,他才懨懨地混雜在人羣中,走進房間。 和前一天死人的房間不同,這間房間還算乾燥,海水的鹹腥氣停留在正常的限度,早已被玩家們習慣,此時並不值得注意。
極淡的血腥味幾不可聞,打眼望去看不見分毫血跡,最顯眼的反而是牆體上的黴斑和污漬。
漢斯的身體安靜地平躺在牀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如果不是這麼大的動靜都沒能將他驚醒,沒有人會認爲此時的他是一具屍體。
齊斯嗅着清淡的血腥氣,向氣味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房間被陰影籠罩的角落中,一柄極不起眼的鐵錘靜靜地斜放着,錘頭上還沾着斑斑的血跡,沒來得及洗淨。
陸黎顯然也注意到了那柄鐵錘,臉色微變,嘴脣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長髮青年感受到他的異狀,當即會意,扶着他走了過去,彎下腰將鐵錘拾起。
他們這一來一去動靜不小,其餘玩家以爲有了什麼驚人的發現,紛紛圍了過去。
在看到沾了血的鐵錘後,他們面面相覷。
陸黎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用盡全部氣力才堪堪維持住冷靜,澀聲道:“如果我沒感覺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昨天差點殺了我的兇器。也只有這種制式的鐵錘,才能從那個角度砸碎我的後腦。”
昨天傍晚還在苦苦尋找的真兇死於今晨,這事怎麼看怎麼荒誕,像極了處心積慮的策劃,背後透着濃濃的陰謀氣息。
有玩家不甘心地發出質疑:“會不會是栽贓陷害?”
馬上就有人篤定道:“不會,應該就是他沒錯!”
那人下了結論,接着理性分析道:“我早該想到是他的。要想快速擊穿受害者的頭蓋骨,身高至少得比受害者高,我們當中比陸教授高的沒幾個,他正好是當中力氣最大的。”
這番馬後炮的言論有理有據,得到了玩家們的一致認可。衆人再看牀上的屍體,目光中都多了一分“死有餘辜”的意味。
陸黎示意長髮青年將自己扶到牀邊。
站定後,他一把掀開屍體身上的被單,目光落在屍體的右側身子上。
齊斯湊上前,順着陸黎的目光看去,只見屍體的右手詭異地扭曲着,皮層斑駁着木質的紋痕,好像那不是人手,而是一截木頭。
仔細觀察,可以看到那隻手的小指上纏着一圈白色的絲線,質地柔韌,與牽引木偶的絲線一般無二。
“傀儡師。”陸黎咬牙切齒地吐出三個字,話音夾雜着牙齒碰撞的“咯咯”聲,不知是出於憎恨還是恐懼。
“我和他打過交道,大家小心不要碰到傀儡的屍體……凡觸碰,皆有可能被傀儡絲寄生。”
玩家們聞言,爭先恐後地四散而退,有幾人甚至退到了門外,恨不得離越遠越好。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身爲正式玩家,收集信息的能力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他們對陸黎提到的那個稱謂並不陌生。
“傀儡師?怎麼會是他?”
“倒了大黴了,我壓根沒到死線,真是閒的,纔在這個點匹配副本!”
“那種層次的人竟然也在這裡……不可能吧?”
傀儡師,只存在於傳聞中的昔拉公會會長,真名、外貌、性別、能力未知,所有更具體的信息都籠罩在一片迷霧裡。
關於他的傳說接連不斷,卻從沒有人能拿出關於他的存在的實際證明。好像他整個人只是一個代號,一個圖騰,因昔拉公會而生。
‘這種致力於將自己打造成神明的人竟然也會親自下場嗎?’
之前所有的預警和啓示終於落到了實處,就像陰沉的天空落下第一滴雨。
齊斯沒來由有些想笑,但考慮到人多眼雜,他只能壓抑着脣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和其他玩家憂心忡忡的臉混在一起,倒不顯得突兀。
他默默地想,自己和昔拉公會真是有緣。給他送邀請函的那個男人是昔拉的;第一個副本死的兩個炮灰也是昔拉的;現在成了正式玩家,竟然又遇到了昔拉的人。
“不是傀儡師本人。”陸黎恢復了冷靜,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如果他在,我們所有人都活不到現在。”
“來的應該只是他的傀儡,在不受他控制的時候和普通玩家沒什麼區別。他手頭有成百上千個傀儡,不一定能注意到我們這邊。我們只要儘快把所有傀儡都清除就行了。”
陸黎頓了頓,鏡片後的眼睛幽幽掃視過所有玩家:“昔拉對正式副本的配置一般是三人一組,也就是說還剩下至少兩個傀儡。接下來,你們必須小心每一個人——包括我。”
死寂如絲如縷,在近乎於凝滯的空氣中蔓延。已經死了五人,剩下十人中敵暗我明,誰也不能信任。
主線任務和副本自身機制帶來的壓力尚未完全釋然,醞釀已久的新的危機就此揭幕,沒有人能保持良好心態。
沉默間,齊斯突然地出聲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九道視線在他身上聚集,他若無所覺,遙遙指着牀上的屍體:“他大概率是花費積分指定副本進入的,進來之前必定對這個副本的信息有所瞭解,他究竟得有多廢物,纔會死得這麼莫名其妙?”
“誰知道呢?”疑點顯而易見,陸黎不知想到了什麼,擡手扶了下金絲邊眼鏡,發出一聲喟嘆,“副本的機制,詭異的規則,是永遠無法窮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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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