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那要是整月,怕也能掙個三十兩吧?夠了夠了,每月有這麼個數,我也知足了!你等等,我正說要帶燕兒去繡班呢,叫燕兒去換身衣裳再去。”
“好,我等你們!”荷青爽快道。
洪姑姑和焦燕兒進了院子後,竇氏站在那兒還沒走,眼珠子往荷青臉上瞟了瞟,挨近了兩步問道:“荷青,聽說沒聽說阮初心要嫁人了?”
荷青幫洪姑姑拍着被子道:“是嗎?那可要恭喜她了,是嫁在城裡吧?估摸着山溝溝裡頭的她也瞧不上的。”
“她倒是有瞧得上的,可惜你婆婆不答應……哎喲!”竇氏故意掩了掩嘴笑道,“瞧我這張破嘴,準是上午打架打蒙了,竟胡說呢!”
可荷青已經聽出了些眉目,轉身好奇地問道:“她瞧上陶家誰了?我婆婆怎麼就不答應了?”
“你別聽我胡說啊!我真是腦子蒙了!她要瞧上陶家那個年輕的,憑她那份能幹,你婆婆還會不答應嗎?算了,不說了,我先走了!”
“哎,竇大娘,您話不能說到一半兒就走了啊!阮初心瞧上陶家誰了?”
“我可沒這麼說過,走了走了!”竇氏小跑着往前走去,好像在故意躲着荷青似的。荷青連叫了她幾聲,她都沒回頭,心裡不禁好生鬱悶。
洪姑姑出來時,見荷青望着遠處發神,便問道:“瞧誰呢?看見你們家遠志了?”
荷青回過神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洪姑姑一眼,猶豫了片刻後問道:“洪姑姑,我們倆也算熟識了,對不對?”洪姑姑一邊擡手壓了壓髮髻上的新簪子一邊笑道:“何止熟識啊!照寶梳的話來說,我們倆還算搭檔呢!”荷青又道:“那我問您個事兒,您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洪姑姑點頭道:“問吧,但凡我知道,準跟你說實話。”
荷青往竇氏背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些猶豫地問道:“我們家遠志在娶我之前,是不是跟阮初心攀過親?”
“呃?”洪姑姑當即愣了一下,心裡暗暗驚了驚,這丫頭好端端的怎麼問起這檔子陳年往事兒了?她忙笑道:“誰在你跟前嚼舌根子的?沒那回事兒!”
荷青拉着洪姑姑的手,央求道:“姑姑,您剛纔還說會講實話呢!我們倆還算不算好搭檔了?”
“真沒那事兒!你想想啊,要是遠志跟初心早論過親了,還有你什麼事兒啊?初心那丫頭算是村裡除了寶梳之外最能幹的了。她要肯跟遠志,陶家豈有不答應的?你出去問問,誰家不想娶初心那樣兒的?又能幹又會掙錢,在城裡龐府還有臉面,多好啊!你瞎想什麼呢?”
“會不會是我婆婆不答應?”
“你婆婆……哦……不會的!”洪姑姑心裡有點虛,但嘴上卻說得很肯定,“你再想想,初心和遠志是打小一個村長大的,要看對眼了早成了,遠志又何必挑揀到這個歲數呢?他是個讀書人,講究的就是個兩情相悅,還有那些什麼風什麼月的。咳!真不知道你打哪兒聽來的閒話,無緣無故地懷疑你家遠志什麼?叫他知道,可不得寒心嗎?”
荷青聽了洪姑姑這番話,心裡稍微安了一點,便把剛纔竇氏那話告訴了她。她眉心一皺,直搖頭道:“這竇大娘平日裡也不這般胡說八道啊!今兒怕是真給打蒙了,腦子氣壞了吧?真會瞎掰扯呢!荷青,你別聽她的,我估摸着她是今兒受了絨絨孃的氣,又連帶賠了五十兩銀子,氣糊塗了,這才說那些挑撥離間的話整你呢!就想你回去找遠志鬧,她好在旁邊看戲,知道不?”
“五十兩?”荷青吐了吐舌頭道,“也夠她好賠的了!哎喲,太過分了吧?自己氣不順拿我開涮,真想扇她兩巴掌!”
“罷了罷了,跟她個腦子發昏的計較什麼?反倒顯得你氣量小了。你不理她,她還消停些!”
“也是。”
這時,焦燕兒換了一身衣裳走了出來,三人有說有笑地去繡班找寶梳了。焦氏一人在家帶着綰綰,直到太陽落坡也還沒見洪姑姑兩人回來,便抱着綰綰站在院門口張望。沒過多久,賈秀才從學堂裡回來了,見着女兒,一身疲憊都散了,忙從焦氏手裡接過了綰綰道:“真是辛苦嫂子了!”
“都是一家人,別老說這些話,”焦氏一邊張望一邊回話道,“現下我都不上茶園子裡幫忙了,就在家幫你帶帶綰綰,幫娘弄弄那蒸飯,輕鬆多了!”
“嫂子望什麼呢?”
“娘和燕兒啊!燕兒想去繡班裡試試手藝,娘就領着她去了,老半天了還沒回來。我帶着綰綰又沒法做飯,一會兒爹他們都要回來了,竈上還冷着呢!”
“我看着綰綰就行了,嫂子你去忙吧!”
焦氏正要應聲兒時,老遠看見洪姑姑回來了。等洪姑姑走攏後,焦氏忙迎上去問道:“娘,燕兒呢?”洪姑姑笑道:“在寶梳家呢!初真初凝那幾個都在,今晚在寶梳家包角兒,不用煮她的飯了。”
“那寶梳收她沒收?”焦氏又問。
“收了!”洪姑姑笑盈盈地說道,“在繡班裡試了一炷香的功夫,寶梳還沒開口,初真就說好了,當場就把燕兒收了。初真說,燕兒那手藝不比絨絨的差,去了剛好能補個空缺呢!”
“那就好啊!”焦氏放下心來道,“橫豎她也是閒着,讓她去掙點嫁妝也好。不過娘,您怎麼就把她放在寶梳那兒了?不多好啊,燕兒是第一回上門吧?就那麼空手去了,太沒規矩了點。”
“別矯情那個,人了社那便是自家姐妹了,不講究那麼多的。我看燕兒跟初真初凝她們說得上話,就留了她在那兒好好處處,往後才能處到一堆兒去呢!噯喲,先別站在門口說話了,還得做飯呢!一會兒長歡和你爹回來又要嚷餓了!”
賈秀才抱着綰綰回房去了,洪姑姑婆媳倆去了竈屋,一邊動手做飯一邊聊起了天兒。焦氏問起了繡孃的工錢,洪姑姑削着枕瓜皮兒道:“每月有個保底八兩,每幅繡活兒能分三成,算算也很不錯了。你就放心讓她在那兒幹吧,我啊不圖她掙多少嫁妝往後帶進我們家,只想她能暫時留在這兒,她和你弟弟的事兒纔有指望不是嗎?”
焦氏和着面道:“可我瞧着弟弟對燕兒沒什麼心思呢?”
“他跟遠志最近打堆兒攻書,又要忙學堂裡的事兒,自然沒什麼功夫跟燕兒說話了。等秋闈一過,那榜單一出,我再跟他說說,指定有眉目。聽孃的,別急!”
“娘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對了,娘,我下午那陣聽說阮初心要嫁了?”
洪姑姑抖肩笑了兩聲道:“這會兒村裡怕沒人不知道了吧?龍三娘巴了那麼個富貴女婿,恨不得村裡所有的雞鴨鵝都替她嚷嚷兩聲兒呢!”
“聽說還是龐府上的表侄兒?”
“她是這麼說的,這回她可盼着了!她家初心也有十八了,照說都耽擱大了,不過這回耽擱可耽擱出了大動靜,一來就是龐老爺的表侄兒了。聽她說,單單城裡一處宅子就值好幾千兩呢!”
“那不就是個少奶奶嗎?”
“還沒出龐府,算哪門子的少奶奶?出了龐府,那纔算少奶奶呢!瞧着她那高興的樣兒,巴不得立馬就進城給初心送嫁妝去,這會兒怕還在寶梳那兒說嫁妝的事兒吧!”
“跟寶梳說什麼嫁妝?”
洪姑姑又咯咯地笑了兩聲,把切好的枕瓜放在了案板上,甩了甩手上的瓜皮兒道:“她啊,喜歡是喜歡,可愁也夠愁的。男方不是龐老爺的表侄兒嗎?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初心那嫁妝該怎麼備她不愁嗎?”
“是啊!人家龐府上什麼沒有啊!”
“哎喲,她是一邊喜歡一邊愁啊!”洪姑姑單手叉腰感觸道,“爲了那嫁妝的事兒,還跑藥圃子去找了麴塵,非得讓麴塵給她想個招兒不可。後來麴塵跟她說,要體面又好看,那倒不如好好備一套送嫁繡品,什麼枕頭被子帷帳擺屏衣裳鞋襪都備上,那些東西做精細了,到哪兒都體面好看,比花錢置辦多少多少金銀器還長臉面兒!”
焦氏擡頭笑道:“那不是在幫寶梳張羅買賣嗎?”
“所以啊,這才叫兩口子,夫唱婦隨呢!”洪姑姑切着枕瓜道,“後來龍三娘就上繡班去了,把備整套繡品的事兒跟寶梳說了。寶梳自然得答應了,這可是筆大買賣呢!我走的時候兩人正在說定金的事兒。你想啊,龍三娘是多摳的人呢!你猜她怎麼跟寶梳說的?”
“橫豎就說是一家人,不會賴賬不給,做完再說唄!龍三娘那人向來摳得慌,跟人換一盆子黃豆,吃了一半發現有幾顆蟲蛀了的都會去找人另外兌呢!那寶梳依着她沒有?”
“依什麼依啊?寶梳豈能吃那個大虧?她說:‘三嬸,您這是借別家錢辦自家的喜事兒,有好運氣也掉不到您頭上啊!您瞧您這小器勁兒,回頭讓您那女婿知道了也會覺得沒面子的!初心就嫁這麼一回,您定三十多件繡品還要佘定金,傳到城裡去往後您還怎麼在城裡的老夫人圈子裡混?嫁閨女嫁得這麼好,宅子都是上千兩一間的,還差這點?我跟您說,您不是掉自家臉面,那是掉您女婿的臉面,想清楚咯!’”
焦氏不禁哈哈笑了起來道:“這話可把龍三娘給將着了!那定金她要不給,她未來女婿的臉面怕都掉了一半兒了吧?這寶梳,真真會說話呢!”
“我臨走的時候,她還在那兒說着呢,無非就是想壓壓價打個折再順帶讓寶梳送她些東西罷了,寶梳鐵定是要賺她一賺的,哪兒能讓她佔了大便宜去?”
且說麴塵從藥圃子回去後,剛走上二樓便聽見龍氏跟寶梳在敞廳裡爭着那價錢的事。他也沒去摻和,徑直走回屋,躺在*上養起了神。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初凝那嘰嘰喳喳的聲音道:“嫂子你瞧,落了只鴿子在樓梯道兒上呢!誰家的啊?怕是走迷路吧?我們村沒有養鴿子的呀!”
麴塵聽見鴿子兩字兒,忙起身開門走了出去,果然看見初凝手裡捧着只雪白的鴿子。初凝見了他,略嚇了一跳笑道:“大堂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走路都不出聲兒呢!”
“纔回來一會兒,這鴿子挺好看的,給我我吧!”麴塵說着從初凝手裡小心翼翼地把那鴿子接了過來。這時,龍氏快步走了出來,見着他就抱怨道:“麴塵啊,你家這寶梳還真是不好說話啊!你瞧三叔三嬸就嫁這麼一個閨女,那價錢還跟我們較那麼真做什麼?東西做好了我們又不是不給錢!”
麴塵雙眼打量着這鴿子,淡淡笑道:“三嬸,您得原諒她不是?她才學會做買賣,自然是有些較真兒了,況且不是她單幹,手裡下還有一羣人等着開工錢,她沒法不跟您較真,是不是?您就只當捧她一個場,回頭初心那嫁妝裡我替您添幾件好東西,您叫初心拿去作爲回禮送給裴家幾位長輩,您什麼臉面都有了。”
龍氏一聽這話,高興地呵呵笑了起來,指着麴塵道:“還是你這做哥哥的想得周到,連回禮都替她想到了!哪兒像你這媳婦啊,分文不讓啊!好好好,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再耽誤你們做晚飯了,這樣定金我明兒就給來,東西可得要趕緊給我備上。”
寶梳走出來笑道:“放心三嬸,您侄兒後日就要去趟城裡,材料我寫好叫他帶回來,誤不了您送嫁妝的。”
“那行,說好了,我明兒送定金過來,先走了,麴塵!”
龍氏招呼了一聲後,喜笑顏開地下樓走了。寶梳好奇地盯了兩眼麴塵手裡的鴿子問道:“你還喜歡鴿子?”
麴塵點點頭道:“嗯,我拿回屋去逗逗,吃飯不用叫我,我想躺會兒。”
“知道了,晚上包的角兒,給你留幾個?”寶梳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鴿子的頭頂上蹭了兩下道。
“行,留着吧!”麴塵說完就回了屋子,順手將門栓上了。他從鴿子腳下綁的銅管裡取出了一封密信。看完信之後,他將鴿子藏在了梳妝檯下面,然後開了後窗,縱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