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清雅閣的院子響起嘩嘩的盥水聲,一早即有人來傳,阿姨宣我去福熙堂。
我心中隱隱擔憂,會不會是上次誤闖久蕪館、私談教坊秘史一事被阿姨得知了?可是楚妍姑姑明明已經訓斥過了,爲什麼還要捅到阿姨那兒去?
福熙堂的大殿擠滿了稟事之人,玉池姐姐留我在一旁,等候阿姨宣見。
我肚子空空的望着人來人往,回頭與玉簪遞了個眼色,她也不明所以。待人都退下了,阿姨方宣我覲見,厲聲喝道:“還不跪下!”
我心中一片茫然。楚妍姑姑坐在一邊,橫眉瞪眼,“柳氏,你可知罪?”
我坦言不知,她冷哼一聲,揮手宣門外之人進殿,正是昨天爲我診脈的坊醫!他到底診出了什麼?
“驀秋,昨天坊醫爲你診脈,發現你脈象錯亂,忽弱忽強,是吸食五石散的症狀,且用量極大,是長期吸食的結果,坊中女子一律不得吸食五石散,對此,你如何解釋?”
我絞盡腦汁,五石散,那是一種十分流行的藥散,服用之後體態纖細,皮膚白皙,魏晉時期,一度成爲流行之勢。可惜是藥三分毒,五石散的發熱效果,使人終日燥熱,所以魏晉之人才穿寬領廣袖式衣裙,給人一種飄飄若仙的感覺。
“怎麼,無話可說了?”楚妍姑姑輕蔑一笑,“我早就說,別急着提拔一個鄉下丫頭,誰知她是什麼底細,爲了膚白貌美而吸食五石散,你可夠拼!”
我扯直了嗓子回懟:“晚輩沒有吸食過五石散,那東西極其昂貴,我負擔不起!”
她微微一愣,眯起眼笑,“你沒吸食過,體內怎會有症狀?”
我的體內,居然會有五石散的症狀……難怪昨天坊醫笑得那麼詭異,原來是抓住了把柄!會不會有人將其摻入我的飯菜裡,讓我在不知不覺間吃下去?
“稟阿姨,在柳驀秋的寢室,搜出這盒東西,經查,裡面裝的白色粉末,是五石散。”門外,一個姑婆捧着一隻首飾盒進殿。那隻首飾盒,是裝耳環的,最近都未動過,怎麼會裝入白粉?
阿姨見過首飾盒裡的白粉,嘆了口氣叫我給個交代,我百口莫辯,最近我忙着上課,並未打開過這個首飾盒,清雅閣那麼多東西,誰會注意一個不起眼的首飾盒!說不定,是有人栽贓的!可惜我對五石散並不熟悉,只在書中讀過,不知其藥理,正在抓耳撓腮之際,忽有人報說知道真相。
“稟阿姨,奴婢知道關於柳小姐吸食五石散的真相!”
是玉階的聲音!玉階進殿,篤定而言:“奴婢斷定,柳小姐並未吸食過五石散。”
“一個丫頭的話也能當真?姐姐,依我看,這個小丫頭的話不能信,她與柳驀秋朝夕相處,必收了不少好處!”
阿姨置若罔聞,命玉階講下去,玉階只說了一句,就令之前的指控灰飛煙滅。“據奴婢所知,吸食五石散,必食冷飯飲冷水,否則,即會逆氣而行中毒身亡,所以五石散又叫寒食散。柳小姐平時吃喝都是熱的,因爲她腸胃不好,一旦吃涼的冷的就會鬧肚子,劉御醫口口聲聲說她吸食五石散,難道她會逆藥性而行麼?”
玉階,多謝你。我在心裡默唸。之前我冤枉你是清雅閣的內奸,沒想到身陷囹圄之時,你會來救我!
劉坊醫不知我是吃熱飯的,支支吾吾說起昨天我喝冷水的情形,我立刻反駁,昨天自己在外一天滴水未進,自然不會注意冷熱,緊接着,玉簪、玉墨、紀吟環、岑海沁,也在殿外求見,力證親眼所見我食熱飯飲熱水的習慣。楚妍姑姑一見形勢,大聲痛斥劉坊醫技術不精,那劉御醫解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被阿姨一頓斥責。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殿內,好像無數盞燈,映射在楚妍姑姑臉上。
阿姨屏退閒人,似要楚妍姑姑給出解釋,楚妍姑姑大驚失色,辯解自己受人誤導,誤信人言。阿姨揮了揮手,有些厭倦的示意,“驀秋初來教坊,樹大招風,必招人妒恨,咱們做長輩的,更要多加教導,而非一味打擊。到底是誰向你告密,說驀秋吸食五石散,這個人,才需提防,那盒五石散,也極有可能是此人栽贓。”
楚妍姑姑還欲發言,阿姨卻無心再聽,遣散衆人,自回內堂。
殿外,晴朗的天空廣袤無垠,我踏着落葉而出,看到候在外邊的玉階、玉簪、玉墨、紀吟環、岑海沁。
“姐姐還好吧?”吟環問。
我走到玉階面前,發自肺腑的向她道謝,她微笑,說只要我沒事就好。我攬住她的肩膀,感動的幾乎落淚。
“好啦,心結解開就好,以後主僕坦誠相待,再也別懷疑誰了!”
我與階相視一笑,手挽手踏上回家之路。今後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猜忌她。她若有二心,冷眼瞧着我被誣陷即可,何必挺身而出?倚翠姐姐說得對,玉階不是淺薄之人。
回到小樓,我速速關好門窗,分析今日之事。那隻裝滿白粉的首飾盒,是什麼時候被掉包的?
玉階說,平日裡清雅閣來來往往的人雖多,但都在一樓請安問好,能上到二樓,進入您寢殿的,除了倚翠、情珂兩位小姐來過一次之外,只有那六姐妹。
我望着她的眸,自明其意,倚翠與情珂只來過一次,且時間極短,頻率最高次數最多的,還屬那六人。會是她們麼?
沒多久,倚翠姐姐趕來,她這一來,自然是得了風聲,可是隨行的李御醫,也診出五石散的跡象。
“柳小姐應是在一個月前服用過,當時的劑量非常大,足以斃命,所以至今餘毒未清,你難道就沒有病倒過嗎?”
一個月前,我還在賀家莊,那個時候病倒,不會是那次中暑吧?南方的瘴氣都沒讓我中暑,莫非那次,不是中暑,而是中毒?賀家一貧如洗,哪會有五石散,我初入洛城也沒結怨,怎會有人向我投毒?
倚翠的明眸深不見底,“真的沒有麼?”
忽然,一個猙獰的面目浮現眼前,是芙蓉?她榜上茶樓老闆,有機會得到五石散!她服侍我飲食起居,自然知曉我不吃冷食!那晚我喝完桌上的綠豆湯就開始嘔吐,華姨與稷良都喝涼的,必留一碗熱的與我,所以她才篤定我喝得是那碗熱的!可是我與她無冤無仇,她爲什麼要下毒?
倚翠用絹帕拭了拭嘴角,“你們一同來到新的城市,舊時的種種,誰都不希望有人知曉。特別是當她榜上權貴,更希望自己身家清白。唯一知曉她底細的人是你,而唯一能堵住你嘴的,是死。她也真是去跟你告別的,因爲過了那一晚,你們就從此陰陽相隔了!”
我呆若木雞,難以置信。芙蓉,竟想毒死我?難怪我病倒時,華姨去借錢她置之不理,其實人家,巴不得我早點嚥氣!我是不是普天之下最蠢的?原以爲是吃壞了東西而食物中毒,直至今日才明白那是五石散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