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一邀請了夏目、多軌他們去看隆島先生的畫展, 西村悟和元綠冉大呼小叫十分激動能夠見到隆島本人,而多軌則偷偷跟東一說,總感覺有些變化呢。
什麼變化?東一問道。
感覺更容易親近了啊。多軌彎了彎眉眼, 推着她往前走。
幾人在東一的畫前停下腳步。
《椿之風物詩》、《影法師》、《黎明前》。
白日、黃昏、夜晚。
春、秋、冬……
夏目望着椿花滿地的畫面, 驀地想起他和東一之間的那個約定。
等到夏天到來的時候, 就可以收到答覆了。
在此之前, 我會一直, 耐心地等待的。
在他懷裡的貓咪輕輕哼了一聲,立刻收到從見面起就覬覦着它的多軌透熱切的視線。
喵,算了。現在還是乖乖當只貓吧。
貓咪耷拉着耳朵想。
“感覺好棒啊。那個是我們放孔明燈的情景吧?不愧是隆島先生啊!”
“我發現我愛上椿花了……”
“你個藝術細胞爲零的傻瓜怎麼會理解其中的意境呢!”
“你以爲你有多高雅啊充其量就認得那是椿花而已!”
“喂喂……”
最後賞畫變成了吵架和勸架之旅, 當夏目等人滿臉尷尬地從展廳裡出來的時候,西村悟和元綠冉還沒有停止拌嘴。
這倆孩子果然還沒有長大, 都是高二的學生了喲……
東一掩住嘴角輕輕笑着。
一旁的多軌也露出欣慰的笑意:果然是有所變化了啊。
之後西村悟提議大家午餐到鎮上新開的一家特色餐館解決, 衆人沒有意見, 唯有元綠冉不怕死地喊着“究竟是什麼特色不會是你的惡趣味吧”,結果自然是被西村悟追殺。兩人腳力不相上下, 於是從上車鬧到下車,夏目和田沼他們都覺得兩耳發饋頭暈目眩,位置離他們遠遠的。
果然,有西村悟的地方就不能有元綠冉。
這定律就和“有夏目的地方必定有怪事”一樣。
幾人望着眼前這座特色餐館,甚感滿意:是典型的日式風格, 室內硃紅和玄黑的顏色相呼應, 還有清脆的竹葉和潺潺的流水, 環境好極了。
西村悟和元綠冉也終於安靜下來。
進入包廂, 大家選好位置坐下——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 田沼、夏目和多軌、東一的位置,就像很久前去謁見山神時, 按照丙的要求牽手的位置。
食至七分飽,有個着緋色吳服的年輕女人推開了紙移門,一股清麗的櫻花香氣飄了進來。
她輕輕施了一禮,對衆人說,因爲是新開張的緣故,對最近光臨的顧客有一個飯後甜點似的遊戲,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參加。
“百物語?”
“是的。不過客人們玩的只是比較簡約的類型,佈置也沒有傳聞中的縝密。可以當成是怪談會吧。”
“吶吶,我正好有一堆怪談要說啊!參加吧大家!”
“這個……”
“喲夏目,你怎麼一臉爲難的樣子呀?不會怕了吧?哈哈。”
“才、纔不是。只是總覺得……有些詭異啊。”
“那麼我們一致通過參加!請您去準備吧!”
“喂——”
在西村悟和元綠冉的一致贊同下(這下他們哥倆好了),七人組同意了參加百物語的遊戲。與他們不同,能夠視妖和知曉內情的四人表情有些怪異。
夏目仍有些顧慮,正在吃豆皮壽司的貓咪老師瞥了他一眼:“放心吧,遊戲而已。有我在,怕什麼。”
“謝謝你了……貓咪老師。”
夏目摸了摸貓咪圓滾滾的腦袋。
希望……不要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他不無擔憂地想。
然後,果然如緋衣女子——這家店的老闆娘所說,只是象徵性的遊戲。
房間並沒有太過黑暗,也沒有讓每人披上青色衣衫。既沒有鏡子也沒有隔間。
這讓夏目等人暫時鬆了口氣。
“那麼就請開始吧。”老闆娘也參加百物語的遊戲,她捧起蠟燭輕聲說,“誰先來呢?”
常識——百物語遊戲絕不能落到最後一個,聽說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但是眼下這幾人都是中學生,哪裡會想地那麼多,四下張望着,果然是西村悟先發言了。
“我來講吧!最新的怪談,死循環!”
*
鬼山先生人緣極佳,事業有成,在他和齋藤先生一起創立的公司裡坐第二把交椅。而公司第一把交椅的齋藤先生不幸出了車禍,在住院三天後去世了。
因此鬼山先生升了職。
他搬到了鎮子上最漂亮的一棟房子裡,在那之前那棟房子一直空着,有傳聞裡面鬧鬼。
鬼山先生可不在乎這些,他急需這些外在物質來裝裱他所得到的權利。
他是個利益心極重的男人。當然沒有這樣的利益心,也不可能坐上這樣的位置。
那棟房子如想象中一樣,寬敞,奢華,有數不清的房間和走不完的走廊。鬼山先生非常滿意。他請來了十五位清潔工打掃房子,因爲太巨大了,花了整整三天。
鬼山先生在第三天下班後去查看進度,剛進門就有個鬚髮花白、清潔工裝束的老人拉住了他,言語間帶着警告和勸慰。
他說,你不應該到這裡來。這裡不是屬於你的。
鬼山先生非常地生氣。他認爲這個莫名其妙的老頭觸碰他就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更何況還說出這種令他厭惡的話來。
他當下就解僱了那個老人,大喊着讓他離開這裡,不許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個老人並沒有多做糾纏,只最後又告誡了他一遍,就搖着頭離開了。
鬼山先生在房子裡巡視,一圈下來他拉住其中一個清潔工說,我剛纔開除了一個老頭子,你回去向你的老闆說一聲,他的工錢只付一半。
被他拉住的清潔工莫名其妙地看着鬼山先生,先生您沒搞錯吧?
鬼山先生以爲那清潔工是爲了一半的工資做辯護,擺了擺手說是那個老頭做了出格的事情,不能算是他違約。
那個清潔工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聲音唯唯諾諾地,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這邊十五個人,沒有哪個是老頭子啊……
鬼山先生一驚,仔細回想那老頭子身上的裝束確實與眼前這個清潔工有所不同,想必是自己搞錯了。
不過他並沒有在意。
房子終於清理完畢,鬼山先生高高興興地搬了進去。
他挑了間靠近樓梯的房間,因爲那個空間最大,而且裝潢豪華。
鬼山先生枕在枕頭上做着他發財的美夢,半夜卻被一陣門鎖響動的聲音給吵醒了。
有賊?
他拿了棒球棍走到房間門口,果然是鎖芯發出的聲音。
外面是什麼人呢?要報警嗎?
他思索着。
不、不用了。自己足夠強,能夠解決這個小偷。
他想,握緊了手裡的棒球棍。
而門鎖響了半天,愣是沒有人推門進來。
鬼山先生等得不耐煩了,索性自己一把擰開門把手,棒球棍就揮了出去。
什麼也沒有打到。
門外一片漆黑,哪裡有什麼小偷。
難道是門鎖壞了?
鬼山先生疑惑地開始檢查門鎖,沒想到剛擰了兩下,金屬製的門把手就掉了下來。
重物掉落地面所發出的聲音在這棟空曠而巨大的房屋裡迴響,正如同鬼山先生被驚擾的心。
嚇死人了。破房子。
他朝地上壞掉的門把手吐了口唾沫,決定明天找個鎖匠把所有房間的鎖都翻新一遍。若是再半夜聽到這樣的聲響,還不被嚇出疑心病來。
爲了以防萬一,鬼山先生拿了只凳子抵着房門,然後爬回牀上睡了。
這一晚他睡得非常不安穩。牀被明明都是嶄新的,他卻覺得太過陰冷潮溼。耳邊還一直迴盪着門鎖響動和把手掉落地面的聲音。
從走廊最深處,一陣一陣,由遠及近——砰!
就輪到自己房間了。
鬼山先生驚醒,天已大亮。他看着鏡子中自己清白的臉色,想了想還是快點找鎖匠來吧。不不,還要找一個管家。這樣自己也可以放心些。
鬼山先生拉開抵着門的凳子,習慣性地去握門把手,而這個過程中他已經回想起來門把手壞掉了。
可是他還是碰到了冰冷的金屬。
門把手好端端的呢,哪裡有壞掉的跡象。
果然是自己最近工作太勞累,睡眠缺乏質量的緣故嗎?
鬼山先生更加堅定了要找個管家保護安全和照顧起居的願望。
也許是鬼山先生所在的房子真的是非常有名的鬧鬼地,他的招聘廣告貼了三天,纔有人應招上門。
你好先生,我是來招聘管家的。
是個年輕小夥。那一瞬間孤獨了許久的鬼山先生突然有種見到親人的感覺。
啊,你和我年輕時候長得可真像。
鬼山先生立馬僱傭了這位年輕人。
年輕人做事很得鬼山先生喜歡,而且巧的是他也姓鬼山。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鬼山先生都非常開心。
之後他過得非常舒適,夜裡也沒有再聽到什麼奇怪的響動。再後來他因爲上了年紀,卻沒有子嗣而收養了那個年輕人作爲養子,來繼承他的財產和事業。
這樣的安排似乎非常好。
已經成爲父子的兩人都非常開心。
——直到那一天。
鬼山先生髮現自己的養子最近很少在公司和家中露面,難得見到他,他的神色總有些倉惶。終於找到機會和他說話,卻得知他誤入歧途,現下正被一幫人所追殺。
鬼山先生非常珍惜他的養子。因此在惱怒之餘,他決定幫養子償還債務以此來擺脫那些地痞流氓。
只此一次。以後可要好好工作。
他告誡養子,像個真正的父親一樣。
聯繫上了那幫流氓,約好了時間地點,鬼山先生帶着鉅款獨自驅車前往約定的地點。
那是滿月的夜晚,江面波光粼粼。江邊老早就聚集了一夥人,看到鬼山先生的車子時一擁而上,鬼山先生不得不停下車。
放錢的箱子被拿走了,而那些流氓卻好像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他們把他從車子裡拖出來,用繩子捆結實了,裝進了麻袋裡。
鬼山先生這纔開始害怕驚慌,哭着請求他們不要殺他,要多少錢他都會讓他的養子帶來的。其中一個流氓露出噁心的笑容,他說,養子?你這個愚蠢的老頭子,正是你的養子讓我們這麼幹的!你以爲這些錢是什麼?這些錢就是付給我們解決掉你的勞務費!
鬼山先生驚呆了。
爲什麼?他對養子的栽培,呵護,甚至還願意替他償還不存在的債務。等到他退休,公司也是他的。可是爲什麼他要這麼對他?
他開始瘋狂地大喊大叫,叫着養子的名字,叫着你這個畜生,忘恩負義。
總之所有罵人的話他都罵了。
他不明白。絕望地瘋狂。
有人輕笑,定睛一看正是他的養子。
你這個畜生!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鬼山先生大喊。
養子站在他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你認識的吧?齋藤先生。你創立公司的合夥人之一。
鬼山先生好像想到了什麼,面色煞白。
對,沒錯。就是這樣。
養子笑着,臉上有報復的快意。
你這個殺害我父親的畜生!你纔是畜生!忘恩負義!想要獨吞公司,忘卻了當初的情誼,開車撞不死我的父親,就親自到醫院給他打空氣針!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就是爲了要爲我父親報仇!
鬼山先生呆滯不語。
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在這些東西上籤個字吧。
養子拿出一疊文件,鬼山先生彷彿控制不了自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在那些紙上寫下自己的簽名。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很好了。
之後的一切,就都是屬於我的了……你去死吧,鬼山。
養子輕聲說,大笑着離開了。
*
不得不說西村悟平時雖然有些吵吵嚷嚷的,但是說起故事來還是挺不錯的。
當他停下講述時,室內一片安靜。
緋衣的老闆娘依然捧着蠟燭,笑得豔麗非常。
“咦?就這樣完了?這算什麼呀,和題目有半點關係?”
意猶未盡的元綠冉嚷嚷着,北本篤史也附和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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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到這一效果的西村悟得意地擡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
“其實……故事還沒有結束。”
“那趕快說啊混蛋,吊人胃口最討厭了。”
“我這不是停下來喘口氣嗎混蛋!你說話不換氣的啊!”
*
鬼山先生沒有死。
不得不說他的生命力非常地頑強。在他被流氓們投入江中後,立刻被巡邏的交警發現了。
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他還有氣。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鬼山先生是個利益心極重的人,沒有了權利和財產,他寧願自己已經死了。
之後他隱姓埋名,生活在鄉下。由於他心高氣傲又沒什麼能力,只能做着清潔工這類卑微的工作。曾經有很多次想過要自殺,可是每次他都下不了手。
他怕死。
一直到他垂垂老矣,記憶力嚴重衰退患上帕金森綜合症的時候,他只隱約記得,他和一個人有深仇大恨。
突然某天,有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誰?來尋仇的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來問你,若是有機會回到從前,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你願意嗎?
你是妖怪嗎?那怎麼可能。
鬼山先生不屑地說。
但是鬼山先生還是動心了。
他同意了。
反正這個樣子也已經消磨了他活下去的耐心。
然後果真如那個人所說,他脫離了蒼老的軀體,獲得了鮮活年輕的身體。
真是太好了——
他高呼着。
記住,你要找的人和你有相同的姓氏,住在鎮子最大的房子裡。去找他吧,尋回你應該擁有的東西。
腦海中那個人的聲音重複着說道。
是這樣嗎?原來和我有仇的人居然過得這樣舒服。
他喃喃,用年輕活力的身體走向那棟最大的房屋。
上面正貼着聘請管家的招聘廣告。
他理了理衣領,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四十上下,面色青白。
你好先生,我是來招聘管家的。
他用年輕的聲音說道,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已經邁進第一步了,這個與我有仇的人。
啊,你和我年輕時候長得可真像。
中年男人說道。
他露出邪惡的笑意,彷彿大仇得報。
*
“咦咦咦??怎麼會這樣!”
在聽到結局的時候,連夏目和田沼也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你是說那個殺掉鬼山先生的養子就是年輕時候的鬼山先生?那麼那個清潔工老頭子是沒有得病前的鬼山先生——啊啊啊我被搞混了!還有那個幫助鬼山先生返回過去的人是怎麼回事啊!!”
“如果年輕的鬼山先生不殺掉中年的鬼山先生,那麼他就不可能向齋藤先生提供資金援助,也不可能做出後來的事情。但是如果鬼山先生那麼做了,他之後就會被年輕的自己殺掉……果然是和故事名字一樣的死循環啊!”
元綠推攘着西村的肩膀:“好故事!一會兒我要緊張了哇!”
緋衣的老闆娘把蠟燭放到西村悟面前,柔聲說道:“真是非常精彩的故事。這就是人性的貪婪和罪惡被妖怪所利用了吧。請吹蠟燭吧。”
“多謝您的誇獎……”
被美人稱讚了的西村臉紅了起來,吹蠟燭的動作也有些粗魯。
呼。
一根蠟燭熄滅了。
“那麼下一個是誰呢。”
緋衣的老闆娘笑着,眉眼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