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第一個清晨, 夏目倚靠在窗前看着晨曦從樹葉間隙中透出，其中漂浮着金色的塵埃，溫暖又明亮, 彷彿觸手可及。
他怔怔地看着晴朗的天空, 彷彿時間靜止沉入了安眠。
而他不知道的是, 自己所在意的那個人, 也同樣出神地望着天空, 與他有着同樣掙扎難以取捨的心情。
不記得誰說過，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而在幾個月前, 夏目和東一都是害怕接受感情的孤獨者。
無論是友情、親情，還是幾乎沒有考慮過的愛情。
在被過去緊緊纏繞無法掙脫而只能選擇自我束縛時, 誰又敢那麼勇敢無畏地走出自己的世界, 去握住另一個人伸出的手呢。
可是真的有人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無聲地向自己伸出了手。
於是拯救了幾乎要溺斃於過去的自己。
真的……很感謝你，與我相逢。
思緒一下子飄了很遠, 後頸處一陣痠痛。
“貴志君，起牀了哦。”
塔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夏目揉着脖子應了聲，起身時腿一軟撞到了壁櫥上，裡面睡着的貓咪老師依舊沒有動靜。
用早餐時滋提及了學校組織的二年級學生的修學旅行, 塔子連忙表示自己正在爲夏目準備旅行用品。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
夏目用完早餐, 拿了書包準備出門。他從鞋櫃裡取出鞋子, 是一雙嶄新的帆布鞋。
“昨天路過市集看見覺得很適合貴志君就買了。”滋在飯桌前笑了笑, “眼光沒有塔子好, 貴志要是不喜歡的話……”
這個家唯一的孩子連忙迴應：“沒有，我、我很喜歡。”他繫上鞋帶, 朝藤原夫婦鞠了一躬，“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塔子和滋的聲音消失在拉上的門扉後，夏季清晨薄涼的空氣迎面而來，鑽進了衣領裡，夏目打了個冷顫。
時間過得那麼快，差點要忘記了，來八原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一個泛着微微涼意的日子。那種終於鬆了一口氣，並隨之而來的喜悅的感覺，永遠也無法忘記。
去往學校的那條道路上，有一段被茂密的樹影所覆蓋。麻雀和其他不知名的鳥兒都在樹幹上，翅膀撲騰的動作驚落了樹葉，偶爾會有葉片落在行人的身上。
石灰色的路途上是淺薄的樹影，安靜地隨着太陽的角度改變着形狀。夏目站在其中，望着自己和樹影融爲一體的影子出神。
“夏目？”
身後如預期般傳來熟悉的女孩子的聲音，夏目抿了抿嘴角，轉身便是一個輕鬆的微笑：“早上好，東一。”
東一長長的頭髮依舊梳得鬆鬆垮垮，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在晨曦的微光下格外動人。
“早上好。”
她步履輕快地來到夏目身邊，面上從始至終都保持着鬆軟清淺的笑。
夏目覺得有些奇怪：“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
東一回答得理所當然：“因爲夏天了啊。”
——夏天。
（但是那個回覆……我有些事情需要花點時間確認，所以請務必等到夏天。）
記憶裡東一是這麼回答的。原本以爲她需要確定的是自己對她的心意，可是現在再想起來，似乎是爲了別的什麼事情。
會是什麼呢？
難道她已經察覺到了嗎？
想到這一點，少年薄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很快了呢。”
平時細心的東一併沒有注意到夏目的情緒波動，她抱着胳膊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夏秋之際剛剛相遇的時候，彼此隔閡開的世界，誰都不能觸碰。
夏目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七月盂蘭盆節的萬燈會……那時候回覆我吧。”
被他握住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
“……有點冷。”
聞言夏目握着東一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快走吧，聽說今天晨會要宣佈修學旅行的事情，遲到了可不好。”
“嗯。”
……
果然如夏目所言，晨會上召集了所有二年級生，宣佈了有關修學旅行的時間和地點。就定在兩個星期後，地點是距離八原不算遠的御調。
課間西村悟一臉傷心：“御調那個地方荒山野嶺的，我們是去旅行啊不是去野外生存！”
夏目無可奈何地笑着，表示不要太在意。畢竟是六月難得的放鬆假期，進入下學期就要緊張了。
西村悟的臉色終於好了點：“說的也是，六月過去……啊對了，七月有盂蘭盆節的假期。夏目你聽說了沒有，今年八原的夏祭要和萬燈會一起辦！”
還沒等夏目回答，周圍的同學就圍過來詢問事情的原委，畢竟事關他們最重視的假期問題，西村悟很快就被熱情的同學包圍了。
接下來一整天西村悟周圍都圍滿了人，直到放學纔算逃脫。
“累死我了……講了一整天就只是重複說了那麼幾個消息，真是的。”
西村悟接過夏目遞來的手帕擦着額頭的汗：
“我還以爲是我的人格魅力提升了，結果大家都是衝着假期安排來的，可惡啊。”
“嘛，不要在意，總比沒有的好。”
夏目心不在焉地安慰着。
“我說，既然要去旅行，不如討論下要帶的東西吧。”
西村悟突然提議。
“旅行不就帶衣服食物之類的……好吧好吧，討論一下。”
在西村悟的殺人視線下夏目吞下了原本想說的話，點頭表示屈服。
“那麼就定在你家，到時候叫上北本他們！”
“呃……好。”
之後週末西村北本和田沼果然來了夏目家，幾人聚在夏目的房間裡，受到了塔子的熱情招待。
“說起來御調那個地方，我小時候去過呢。”北本拿出一張老舊的照片說，“印象裡是有森林河流的地方，挺漂亮的，不過聽說那裡是落後地區，只有一條列車線經過。”
“所以這麼一說就更像野外生存了啊！”西村依舊忿忿不平，使勁咬了一口西瓜。
田沼對北本的照片很有好感：“嘛……反正是放鬆的旅行，親近大自然也沒什麼不好。”
“夏目你怎麼說？”
西村向夏目尋求支援。
“我？”夏目一愣，“其實都可以啊……”
“夏目你——”西村悟咬牙切齒正要撲上來，幸好塔子出現在房門口：
“不好意思呢，能不能來一下？館花家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事想直接和貴志你說幾句……”
“咦？好、好的。”
夏目表情一僵，很快起身出了房間。
坐在夏目旁邊的田沼明顯察覺到了夏目表情的變化，在塔子說“館花家”的時候，是以前收養過夏目的親戚家麼？
“吶塔子阿姨，館花是指誰啊？”
“嗯？啊啊……”塔子明顯有些不自在，她握緊了雙手小聲說，“貴志小時候，曾經照顧過貴志的家——是保管着貴志已去世父母所留下的各種物品的親戚。”
“……這樣啊……”
田沼喃喃。
*
翌日，車站。
夏目檢了票上車，剛坐下貓咪老師就從他的包裡躥了出來。
“貓咪老師爲什麼你會跟來啊！”
“因爲要防止你帶着友人帳潛逃。”
中年貓咪一本正經地回答。
夏目默默整理着隨身包，表示不想和它搭話。
“喲，這裡這裡～”
貓咪完全沒有做爲貓咪的自覺，說起人話來一句不停。夏目沒有理它，大概貓咪老師前科太多，估計又在對着糖罐子之類的流口水了。
沒一會貓咪老師就跳到了夏目身上，旁邊的位置有人坐了下來。
“啊抱歉這隻貓……”
夏目自覺性地說出抱歉的話語，當他看向鄰座時，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東、東一？”
鄰座的東一朝他笑了笑。
“喲小東一，有沒有帶糖？”
貓咪老師圓圓的腦袋頂上夏目的下巴，利落地跳到兩個座位之間的扶手上。
“花林糖要嗎？”
東一剛拿出包着漂亮糖紙的花林糖，貓咪老師就湊上去動作迅速地叼走了。
“……爲什麼東一會在這裡啊……”
夏目摸着被撞疼的下巴吃痛地問。
“陪你回家啊。”
東一流暢地回答。
“噯？”
“田沼君跟我提到你的事情，我就順便去問了貓咪老師情況……所以決定和你一起回去。不好嗎？”
“……沒有，只是很意外。謝謝你，東一。”
東一摸了摸夏目的頭髮，軟軟地蹭着掌心，像融化了春雪和心間上的一點固執。
她笑着回望着夏目。
只是接下來在那之前，我想盡量陪伴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