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驚一乍的日子,是否會一直持續下去?
十五歲的夏目貴志常常思索這樣的問題,尤其是當身邊多了很多相熟的妖怪後。
“老師……”少年咬着嘴脣不知該作何表情,“你怎麼……”
兩分鐘前這間暫時的藏身地的大門被推開,夏目心驚膽戰地以爲他們被發現了,沒想到出現在門口的是一身學生裝的人類外形的女孩。
那張臉,分明是早已去世的祖母玲子。
詫異片刻後很快反應過來,那是化作祖母模樣的貓咪老師。
喏,她手上還捏着一串咬了一半的丸子呢。
“好了,既然已經找到夏目了,留在這種地方也沒有用。還是找機會趕快溜吧。”
玲子外形的貓咪老師一舉手,信心十足地說出“溜”這個字。
房間裡的幾個人無奈地看着貓咪老師,恐怕只有這傢伙才覺得目前的處境能夠做出這種事情吧。
還真是相當的樂天啊。
“可是爲什麼要化作這個樣子……玲子是?”
田沼不無疑惑地小聲問道,而回答他的則是貓咪老師和夏目貴志突然變幻的臉色。
似乎有什麼不能言說的東西,連表情也變得有些怔忪和寡淡,很微妙地結合在一起,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東一藤葉心中同田沼有一樣的疑惑,只是她沒有問出口而已。
從剛纔和夏目被困瓶中,從那些妖怪口中得知夏目的祖母名叫玲子,似乎是個非常厲害的人類,因此妖怪們對“夏目”這個姓氏十分忌憚和好奇。
只是……似乎從未聽夏目本人提起過呢。
家人什麼的。
記憶裡對於夏目貴志的印象,從最近開始起了很大的變化。究竟是從哪裡,什麼時候,悄悄轉變的呢……
鈍器擊打的聲響把陷入沉思的少女拉回現實,少女外形的妖怪貓咪正舉起一把椅子,扔向房間的窗戶,椅子在撞擊後反彈回來,窗戶玻璃完好無損。
“——可惡!這裡所有的玻璃都打不碎。”
“這裡也是。”
貓咪老師和田沼要氣喘吁吁,懊惱又失望地鬆開握着椅背的手。
東一好奇地看了眼那一排的窗戶——剛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因爲長時間呆在瓶內和突然的奔跑,身體很不給面子地出了問題,等到她緩過來,貓咪老師就破門而入,根本沒有時間也不會想到去注意房間的陳設和構造。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薄薄的玻璃,怎麼會打不碎呢?
東一看向一旁的夏目貴志,少年緊緊擰着眉心,眼中憂色沉重。
“是結界吧?”夏目猜測,他看向房間門口,“難道要回到宅子的入口才出得去……”
回到出口這樣的想法,完全是不行的吧。外面的妖怪蠢蠢欲動,正在四下搜尋他們的蹤跡。從這裡尋找出口,千難萬險,萬一半中途出了差池,恐怕事態就更無法控制了。
第一次真正面對這樣的處境,東一心中也不免憂慮起來。
但是……
她望着身旁少年,比一般男生秀氣的五官,說話時不太習慣與人對視,偶爾會有捏緊十指的小動作,還有……在瓶中時,那孤獨又脆弱的表情。……從小到大,一定經歷過很多事情吧。
不知爲何想到這些就會引起共鳴,東一在被她注視的少年察覺前移開了視線。
腳下突然一震。
很輕微的,幾乎能夠被忽略的感覺。
“似乎是房子的佈局稍微發生了改變呢。”
重新套上紙盒子的名取週一推測着說道,他獨特的聲線從紙盒中傳出,帶着一層朦朧的鈍感。如果現下不是如此危急的情況,恐怕大家都會十分欣賞他這樣的聲線的。
“多半是這個宅邸的主人不想讓任何人從這裡出去吧。”
也就是說……這個宅邸的主人,傳說中的三柱神,是個非常危險的妖怪吧。
心中升騰起的危機感讓在場的幾個人類孩子面露憂色,交換了眼神後,他們一致把目光投向名取週一和貓咪老師。
此時作爲名取式神的柊說了一句讓三人汗毛直立的話:
“可怕的氣息越來越強烈了。”
她轉身望着名取週一,對方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到上面查看一下。”
說完房間裡便沒了她的身影。
……現在該怎麼辦?危險的妖怪正躲在暗處,說不定隨時會發動攻擊,他們幾個還被困在這座宅邸裡,簡直是案上魚肉,任其宰割麼。
“如果找到三柱神的話,也許就可以知道離開的方法了吧。”思索半晌,作爲除妖師的名取週一說:“不如我們兵分兩路尋找出口和三柱神。”
“也只有這樣了。”夏目在名取堅定的目光下點頭同意,“我和名取先生一組去找三柱神,田沼和老師一組去找出口。”說着少年看向沒有被提到名字的東一藤葉,眼中閃動着什麼,繼而扭頭鄭重地看着貓咪老師和田沼,“老師,田沼,東一她身體不好,一會就拜託給你們了。”
東一驀地睜大了眼睛。
夏目他……
“放心吧,有我在你還不放心嘛。”
貓咪老師以女性的聲線笑了兩聲,順勢拍了拍田沼的肩膀。
“嗯,我們會照顧東一的。”
名取週一發出一聲感興趣的鼻音,旁側少年低垂着頸骨,髮絲遮掩着臉頰,看不清他的表情。
房間裡一時間陷入了某種不言而喻的氣氛中。
“那我們……行動吧?”
打破沉默的是夏目口中身體不好的東一藤葉。少女用她清明的雙目望着一干人等,似乎沒有因爲剛纔夏目的話語而產生任何不適應感。
“好!”
第一個響應的是貓咪老師。夏目緊張地望了一眼東一的方向,又迅速地轉過臉去。名取週一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石子模樣的東西,遞給田沼和東一說,“對了對了,這個給你們,是守護石喲。”
“誒?”田沼打量着掌心中不起眼的石頭,“謝謝。”
“不客氣。”名取週一擡起手腕,上面是一隻漂亮的手錶,“那麼一小時後見。”
*
一條安靜的走廊,飄滿酒香。
少年扶着膝蓋大口地喘氣,旁邊高個子的青年輕笑道:
“真是胡來的孩子就會交到胡來的朋友呢。”
“一點也不好笑哦,名取先生。”
少年反駁道,擡起手腕擦了擦頰側的汗水。
“當然也有不胡來的。”名取週一不以爲意地笑着,神態輕鬆,“比如說那個女孩子。”說着話鋒一轉,湊近了夏目,戲謔地問,“是喜歡的人?”
“——名取先生!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突然激烈起來的語調,少年漲紅了臉頰瞬間跳離名取的身邊。
“哪裡有開玩笑啊。”名取週一頗爲委屈地攤開手掌,“剛纔分別的時候,是誰頻頻回頭一臉擔心地恨不得跟上去的模樣啊。”
“我……”夏目想要辯駁,卻有些無力。反正說什麼,名取先生都會一笑置之。現在重要的還是尋找三柱神吧。
想着他斂起神色,不再與名取繼續對話。
“生氣了?”
名取似乎很喜歡逗弄夏目,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地開口:
“也是呢,這個年紀,被戳穿了心事的少年……”
名取閉上嘴巴,迎面而來一個獸面妖怪,它滿口都是濃郁的酒氣:
“你們兩個,剛纔有看到我的同伴經過這裡嗎?”
“沒有啊。”名取週一鎮定地回答,“剛纔沒有誰經過這裡哦。”
“切,先一步回去了嗎。怎麼辦好呢,去喝酒吧……”
獸面妖怪不爽地咬了咬牙,往前走去了。夏目剛鬆了口氣,那妖怪又轉過身來,詢問道:“你們有見過三柱神大人嗎?它應該在這座宅邸裡面的……”
“啊,不知道啊。話說回來那個獸面一夥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走廊旁經過的兩個妖怪接話,手裡拎着酒壺,醉醺醺地東搖西晃。獸面妖怪抱怨的話語還沒說完,走廊另一側就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似乎是撞倒了什麼東西。緊接着是一聲淒厲的悲鳴,慘厲地劃過酒氣薰然的走廊。
“……是妖怪的悲鳴。”
名取和夏目立時跑向聲源處,走廊裡又恢復了安靜,只有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靜靜地躺在那裡,看得人觸目驚心。
有種不好的預感。
走不出的宅邸,不見了的妖怪,悽慘的叫聲,走廊上的血跡……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形成。
刀俎魚肉,果然……這個巨大的宅邸,就是三柱神進食的餐盒。而這些聚集在一起的妖怪,就是那未露面的三柱神的食物!
“真是……糟糕了。”
原本一臉鎮定的名取週一也蹙起了眉頭。
*
宅邸門口。
“大門也打不開麼……可惡。討厭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貓咪老師懊惱地鬆開門把手。一旁的田沼撫住額頭,面色有些蒼白。
討厭的感覺……是的。
東一按住心口,左胸腔裡那顆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了。有什麼東西壓抑着,在黑暗中的某一處……
“——危險!!”
焦急的呼喊聲來自面色蒼白的少年。東一隻來得及看清眼前一閃而過的人影,視線一暗,就摔倒在了地上。
喀拉。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碎成幾片的守護石從懷中掉出,散落在地板上。
朦朧的視線裡,是高遠的房樑。耳畔似乎還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眼皮好重……感覺好累……
“東一?東一你怎麼樣?”
“如果不是我……”
“雖然被襲擊了,但幸好有守護石的力量,沒什麼大礙啦。只不過因爲受到惡意的攻擊,到了極限暈倒而已。”
混雜的人聲漸漸消失了。
依靠着的懷抱似乎在顫抖,模糊的視線裡只剩下一抹新綠的光。
她擡起手腕,指尖觸及對方冰涼的皮膚。
“喂,你……”
(夏目……夏目?)
(啊——對不起!我睡着了!)
(夏目睡着的時候很安靜喲。)
(對不起……)
(爲什麼要道歉呢,夏目君沒有做錯什麼啊。)
“我只是有些困而已。”
指尖劃過少年的眼角,女生扯出一絲笑容。
恍若在一片柔軟的雲朵裡,徜徉着無拘無束。溫暖又和煦,乾淨而明媚。純粹得讓人不得不沉迷。
“吶,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