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聽說過貓靈嗎?”
“……拜託你一定要用這種奇怪的開場白嗎元綠君。”
舉行着怪談會的和室裡燭火搖曳,八個參與者的面容在明明滅滅的燭光中不甚清楚,倒是給之前被兩個男生破壞掉氣氛的環境增添了一分神秘感。
緋衣的老闆娘抿着嘴脣, 妍麗的眼眸瞥向嬉笑的兩個男生。
——貓靈?啊啊、怎麼第二個故事好像也很詭異的樣子。
*
那是江戶時代的故事了。
盛茂家三代從商, 經營一家首飾店。據說盛茂剛出生的時候, 正好是他父親談判成功, 順利買下首飾店的日子, 因此盛茂被當做福星,家人對他十分寵愛,幾乎是有求必應。
然而在這樣環境下生長的盛茂, 本應該理所當然地繼承家業,把首飾店經營下去, 過着町人的生活。可是卻在某一日, 他突發奇想地告訴家人, 他想成爲一名武士。
有着嚴格階級劃分的時代,低下的町人是不允許成爲高階位的武士的。盛茂的家人怎麼樣勸說也沒有用, 盛茂好像着了魔一樣,終日徘徊在有武士經過的長街上。
終於有一天,出事了。
盛茂被擡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他的額頭和腹部都有刀傷, 很明顯是被□□所傷。有人告知盛茂的家人, 說是盛茂今天竟然不要命地去搶一位武士的佩刀, 因此才遭到懲罰。
家人哀哭不已, 既憤怒又無能爲力。
本以爲藥石無醫, 終將痛失愛子的盛茂父親在前往壽材店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叫小利的年輕女子。她自稱學習過醫術, 並且曾經在神社供職,因爲以前受過盛茂家的恩惠,所以願意幫助岌岌可危的盛茂度過難關,以此來報答恩情。
盛茂父親將信將疑地把女子引至家中,在她的要求下只留盛茂和她兩個人在房裡。兩個時辰後那女子出來了,並告知盛茂的家人,他已經脫離了危險。
房間裡傳出盛茂的聲音,像以往一樣,十分地有活力。他似乎非常地高興,並且說道想要迎娶那位名叫小利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既是受過您家的恩惠,便權當做報恩吧。
小利點點頭同意了。
也許是爲了儘快讓盛茂淡忘妄圖成爲武士這樣不切實際的夢,盛茂和小利的婚禮在第二天就舉行了。
小利沒有家人,也沒有嫁妝,像是從哪裡逃荒而來的難民。但她嫺靜溫柔,又十分地擅長家務,甚至幫助盛茂家打理首飾店也做得得心應手,因此很快贏得了盛茂家人和鄰里的一致稱讚。
而娶了妻子的盛茂也安分下來,再也不說什麼要當武士的昏話了。有次他母親開玩笑提到,他甚至一臉疑惑地詢問,我什麼時候做過這樣的事情了?
看來盛茂是真的把這件事情遺忘了。大家也沒有再提起過。
某一日盛茂的母親和鄰居大嬸邀請小利一起去澡堂,而小利以店內有事要忙而拒絕了。後來好幾次,無論是泡澡還是溫泉,小利總以各種藉口推脫。
小利是不是怕水啊?
終有一天盛茂母親問道。
不瞞您說,因爲小時候落水過,因此十分地害怕接近水源。
小利說起了不願去澡堂的原因,盛茂母親聽後十分地同情,便再也沒有說過要一起去澡堂的話。
日子過了不久,店裡來了位客人,而且是位熟人。
喲,吉利先生,好久不見,都認不出來您了!這些年您還在做鐵匠嗎?
盛茂父親熱情地招呼道,連忙將人引進室內。
來人正是在多年前盛茂出生之時,把店面盤給盛茂父親的前任店主吉利先生。多年不見,他早沒有了當年的難纏和精明,身體憔悴了許多。
沒了啊,自從把店賣給你後,就回鄉下老家去了。
吉利先生的臉上有着疲憊和倦怠,盛茂父親忙招呼小利上茶水。而小利似乎沒有聽到盛茂父親的話,在門口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利!
盛茂父親又喊了一聲。
啊抱歉父親,我這就去準備。
小利匆匆彎腰進了內室。
這時候盛茂正好進貨回家,他還沒進門就招呼着小利,說是給她帶回了好看的髮簪,讓她趕緊來看一看。
盛茂父親便讓兒子來見一見客人。
這位是吉利先生,正是你出生那一日,他把心愛的鐵器店盤給了我,纔有了我今日的業績啊。
盛茂卻和小利一樣,呆愣了好久,似乎在回憶什麼,臉色很不好看。
這孩子怎麼了,是被外面的日頭曬暈了嗎。
吉利先生笑呵呵地並沒有在意,聽到丈夫聲音的小利趕忙放下茶托,扶着盛茂進裡屋去了。
晚飯時候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安靜地用餐,盛茂父親談及兒子和兒媳兩人的反應,沉默許久的盛茂突然冒出一句:父親,我不喜歡那個吉利先生。每次看到他我就覺得非常難過……甚至……
說什麼呢!
盛茂父親把筷子一摔,開始教訓起兒子來,盛茂母親和小利怎麼也勸不住。
——小利也不喜歡那個吉利先生吧!
盛茂對小利說道,希望得到妻子的認同。
我……
小利支支吾吾,在丈夫和公公的注視下低下了頭。
你們——你們明明是我的家人啊,爲什麼要維護那個可惡的傢伙!
盛茂不知爲何十分地憤怒,他離開了飯桌,跑了出去。
外面天已經黑了。
這個時候出門……快把盛茂找回來吧!
盛茂母親和小利勸道。
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盛茂父親仍舊在氣頭上,轉身回房去了。只剩下盛茂母親和小利焦急地面面相覷。
母親,我去找夫君,您先去勸一勸父親。
小利說道。
那你千萬注意安全啊。
在盛茂母親擔憂的囑咐下,小利出門了。
她沿着丈夫離開的街道找尋,有鄰里告知盛茂往武士住所的方向去了。
怎麼會去那裡?
小利心驚膽戰地朝武士住所的方向奔去。
*
“等着盛茂和小利的,是一段糾纏了生死恩怨的罪孽過往……”
元綠冉用說書人特有的語氣幽幽說道,和室內安靜極了,幾個少年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元綠的臉上。
“你說了半天都還沒出現與貓有關係的妖物呢。”西村悟掏了掏耳朵,乘元綠休息的片刻調侃道。
“笨蛋啊你——”元綠毫不示弱地回敬,“我已經在故事裡有過明確的暗示了啊!貓怕什麼?不就是水嘛!”
“咳……”被嗆到的西村悟搭上旁邊北本篤史的肩膀,尋求着同伴的支持,“那麼說小利能夠救活快死掉的盛茂,難不成是因爲‘貓有九命’的傳說?!”
“哼哼,那是當然。”元綠冉得意地回答,“你還不算太笨。”
“這麼說是一個貓女報恩的故事啦。”夏目摸了摸下巴,與東一和多軌交換了信息,“可是爲什麼又說是‘糾纏了生死恩怨的罪孽過往’呢……難道說和吉利先生有關係?”
“正是!”元綠冉精神抖擻地朝夏目比了個大拇指,“好吧,有了夏目的分析,下面的故事大家就好理解了……”
*
小利趕到武士住所的時候,大門口站了好幾個人。
她的丈夫盛茂,吉利先生,還有一位武士——大約和吉利先生差不多的年歲。
三人似乎正在對峙,氣氛非常地緊張。
夫君、吉利先生——
小利呼喚道。
小利?你怎麼來了!
盛茂連忙喝止試圖靠近的小利:
危險!這兩個傢伙他們是——
話音未落,原本一聲不吭的武士竟然抽出了□□就朝小利砍來。
那把刀細長又鋒利,刀身在月光下閃爍着銳利又冰冷的光,小利呆愣地看着迎面而來的刀刃,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耳邊有男人的喊叫和刀刃砍斷骨頭的聲響。
還有絕望的、淒厲的貓叫聲……
貓叫?
小利回過神,發現丈夫盛茂正緊緊抱着她,兩人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
怎、怎麼會……?
小利看到盛茂背上全都是血,沾染上衣襟和她的雙手。而持刀的武士就站在他們面前,目光冷冽又危險,彷彿根本不在意他人的性命一樣,再次舉起了刀刃。
請住手!不要——不要這樣!已經錯過一次了!
吉利先生突然撲上來拉住武士持刀的手腕,可他的力氣卻沒有武士大,沒一會兒就被甩到了地上。
小利緊緊抱着盛茂,而盛茂的體溫正在逐漸冷下去。
他要死了,他很快就要死掉了……再一次……
臨死的盛茂突然笑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盛茂輕咳着,用一種懷念的語氣說道:
你以前就是爲了保護我而丟掉了一條性命吧?上次又救了我……現在、現在輪到我保護你啦……
聽到盛茂的話,其餘三人都愣住了。武士也沒有再發動攻擊,而是眼神驚懼地後退了幾步。
你、你真是個傻瓜啊……根本不用管我也可以的吧?你完全有逃跑的機會啊。真是個傻瓜……
小利緊緊抱住了奄奄一息的盛茂,流出眼淚的眼睛悄悄產生了變化。
——那是人類不可能有的,金色的,妖異的立瞳。
你現在也不曾逃跑啊,像以前一樣勇敢而溫柔。可是這些可怕的人……爲了鑄造無雙的利器!爲了試刀!僅僅是爲了冰冷的沒有感情的武器而殺害了活生生的生命啊!!
小利說到最後,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咽一樣的淒厲叫聲。
她緊緊抱着懷中已經冷了的盛茂的身體,立瞳在夜裡散發出憎恨的光。
隨着她剛纔的叫聲,與整條街道的野貓都產生了共鳴,連綿不斷的貓叫讓武士和吉利先生雙腿發軟。
求求你了!那時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可是我已經……我已經懺悔了!我也已經阻止過了!我、我也是……無論如何求求你不要殺我!!
吉利先生恐懼地蜷縮在角落裡,痛哭流涕。
是啊,那時候的你,癡心着想要鑄造出無雙的刀具,根本無視家人的關懷,沒心沒肺的人啊!你所製造出的刀具,也成了殺害那時候盛茂和我的兇器!可是現在——再一次,又再一次……
小利看向武士,冷冷地說道:
我的盛茂再一次被這把刀傷害,可是驅使它的,是你們瘋狂的慾望!
真可怕……真是可怕啊你們這些人……
小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整片巷子都暗了下來,只有無數在黑暗中發光的貓瞳圍繞在武士和吉利先生的周圍,低低的嗚咽聲像是在訴說着多年來的仇恨與傷痛。
我不能再讓盛茂經歷這些了……我要讓他徹底地解脫。
黑暗中有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彷彿來自無盡的遙遠之地,輕輕拂過沉睡着的盛茂的面頰。
一直以來都是你保護我,如今我也應該放棄呆在你身邊的奢望,讓你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了。
隨着女人的聲音,黑暗好像被什麼撕裂了一樣,星星點點的光從她的身體裡涌出,而她的身形猶如一撇淡墨,慢慢消失在了江戶的夜中。
……
那是江戶時代的故事了。
盛茂家三代從商,經營一家首飾店。據說盛茂剛出生的時候,正好是他父親談判成功,順利買下首飾店的日子,因此盛茂被當做福星,家人對他十分寵愛,幾乎是有求必應。
這樣環境下生長的盛茂,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家業,娶了一位賢惠的妻子,把家業打理地井井有條。只是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他總是看見一雙貓兒的眼睛,在不遠處安靜地、溫柔地看着他。
你是哪裡來的貓兒呢?過來這裡吧?我可以養你哦。
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說道。
聽到他的話的貓兒眨了眨眼睛,轉身投入黑暗不見了。
自此盛茂再也沒有夢到過那隻貓兒。
*
“噹噹~故事完結~”
元綠冉滿意地收到了衆人沉思和哀痛的表情,他俯身吹滅了屬於自己的那根蠟燭。
“真是讓人哀痛。”多軌抹了抹眼角,“可怕的慾望使人類變得瘋狂,無辜傷害了盛茂和小利兩次。其實比起人類,說不定身爲妖物的貓兒更加地善良呢。”
“耐人尋味的故事。”
緋衣的老闆娘朝元綠冉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那頭立馬紅了臉。
“正是因爲有溫柔善良的盛茂和重情重義的小利,這個故事纔不至於讓人那麼哀傷吧。只是武士和吉利對利器的執念,真是可怕呢。”
“所以說人不能對某物或者某事太過執念啊,否則物極必反吧。”
夏目得出這樣的結論,他身旁的東一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悄悄攥緊了衣襬。
貓咪老師打了個哈欠,搖搖尾巴遠離了對它一直蠢蠢欲動的多軌透的魔爪。
“下一個是——”
“我來吧!”
多軌透躍躍欲試地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