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塔子阿姨？”
回到家習慣性地同藤原夫婦打招呼, 卻沒有像往常般得到迴應，夏目換好室內拖鞋，疑惑地往廚房走去。
“滋叔叔？”
不在。
這個時候滋叔叔也回來了吧, 怎麼家裡沒有人嗎？
細微的響動從後院傳來, 夏目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心中十分忐忑：萬一又是什麼麻煩的妖怪……
戰戰兢兢地推開後門, 驀地看見塔子和滋兩個人湊在一起滿面笑容地討論着什麼, 夏目鬆了口氣。
“啊啦，貴志回來啦。”滋和藹地朝他招招手，“快過來看, 塔子種的雛菊終於開花了。”
“唔。”
夏目點頭應了聲，褲腳邊竄過一個身影, 貓咪老師已經先他一步跳到了花圃裡, 湊在一朵小小的雛菊邊嗅着, 屁股翹得老高。
“貓咪老師！”
夏目沒忍住大聲叫道。
“沒事沒事。”塔子把貓咪老師從花圃裡抱出來交還給夏目，“不過小貓記得這個是花, 不可以吃的哦。”
“不可以吃的聽、到、沒、有。”
夏目面色陰沉地在貓咪老師耳邊說道。
“嗯哼哼，誰想吃啊，只是……”
貓咪不服氣地扭了扭圓滾滾的身體，話還沒說話，就因爲塔子一句“先去吃晚飯吧”激動地喵嗚一聲, 完全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夏目並沒有在意, 吃完飯回房間洗澡, 做完作業, 逗了會貓咪就鋪好被子睡覺了。
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
黑暗的世界裡泛起水色的光澤, 是月光，還是波光？
夏目看不清, 也無法看清。
他攤開的四肢冰冷而潮溼，漸漸被一片冰涼的湖水包圍，身體緩緩沉了下去。
像是在湖底，眼角上方水光粼粼，揉碎了的月色浸染在湖水中，隨着水流漂散了又聚攏，不斷重複樂此不疲。
眼皮很重，連呼吸都乏力。
眼角上方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一陣白色的泡沫，有個小小的人影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那個掉入湖中的孩子掙扎着，帶出更多的白色泡沫，包裹住了瘦小的身體。
驀地一片螢綠的光散去，又有一個人影掉了進來。
在湖底的夏目努力睜大了眼睛，他看見那張臉：秀氣的，勇敢的，努力的，帶着他十五年來從未出現在他眼中的情緒，伸手抓住那個溺水的孩子。
少年的臉色在深碧的湖水中，像塊白玉，淡得不正常。
他有一雙沉寂的眼睛，形狀優美，瞳眸清澈，眼下正氾濫出絕望的灰色。
——他要死了。
夏目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
那是死人的眼神。
晦暗的，不帶生氣。
……
“啪、啪——”
原本沉入湖底的少年晦暗的雙眸突然明亮起來，他轉過臉對着夏目的方向張開嘴，從喉嚨深處發出奇怪的聲音。
“啪、啪、啪——”
那聲音充斥着耳膜。
停止……快停下來……不要這樣！不要再發出這樣的聲音了！
夏目想捂住耳朵，可是胳膊好像不受控制，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擡起手。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了，彷彿就在耳邊。
不間斷地，鍥而不捨地重複。
夏目無助而徒勞地在心中吶喊，可惜幽深的湖底沒人會聽到他從夢境中發出的呼喊，就在一切即將湮滅的時候，有一雙手及時拉住了他。
“……唔？”
夏目睜開酸脹的眼睛，依然是黑暗的室內，窗簾拉着，沒有月光的照亮，周圍一切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朦朧的影子。
貓咪老師不在。
夏目直起身，在看到牀頭的影子後條件反射地叫了出來：“唔啊啊！！”
“啪。”
滿嘴羽毛的貓咪老師移動着圓滾滾的身子從窗臺上跳了進來。
“大半夜的不讓人安生，明天記得買花林糖補償我。”
說着還打了個哈欠，蜷縮到枕頭邊闔上了眼睛。
夏目突然挺想斷了它的糧食，這個不稱職的保鏢！
啊不對，這房間裡還有個人……或者妖怪呢。
“嚇到您了，真是抱歉。”
牀頭的影子伏倒在地深深施了一禮，夏目拉開桌上的小燈，暖色的燈光落在那人花形圖案的吳服上，凝成一團模糊的影子。
“你是……”
花形的吳服，空氣裡若有似無的花香，是花的妖怪吧？
夏目摸了摸貓咪老師的腦袋。
“我叫簇，夏目大人。”
“那麼簇，有什麼事嗎？”
“是的……有件事情讓我十分過意不去，雖然我現在的處境也很麻煩，但我一定要告訴您……”
*
“——事情就是這樣，之前沒有告訴你夢到那件事情，真是抱歉。”
午休時間，學校的小花園裡，兩人坐在一起，夏目向東一訴說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個第二次夢到的東一和她兄長的事情，還有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間裡的簇。
東一安靜地聽完夏目的敘述，並沒有立刻說話，這讓夏目緊張起來。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窺探你的過去的……”
“不是的。不用道歉。”東一搖了搖頭，“那件事情本來就是我告訴給你的。對了，貓咪老師沒有說什麼嗎？”
“誒？昨天它直接睡着了……和貓咪老師有什麼關係嗎？”
夏目疑惑地問。
“聽你的敘述，總覺得貓咪老師好像知道些什麼呢。”東一垂下眼睫，猜測地說，“這樣吧，下午放學一起走。”
“……好、好啊。”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夏目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頭道。
“噓……小聲點……”
“……當心！”
旁邊花叢裡突然傳來一聲驚慌的叫喊，夏目和東一立即朝那邊望去，正好年級主任聽到響動也往這個方向走來，然後他們三人就看了從花叢裡跌出來的幾個熟悉的同學。
“一組的田沼、北本、元綠，二組的西村和五組的多軌同學，無論你們出於什麼理由，破壞學校綠化這種事情是不允許的，爲了懲戒你們，下午放學後留下來，到園藝館去整理苗圃吧！”
年級主任推了推厚如酒瓶底的眼鏡，義正言辭道。
“是～”
幾個人哭喪着臉有氣無力地回答。
終於送走了年級主任，幾個少年聚在一起相互指責：
“都是你發出那麼大響動，這下好了被抓包了，下午參與夏目東一約會的行動泡湯了吧！”
“胡說什麼！明明是你踩到了我的腳我纔會摔倒的好吧！”
“切，要不是你大聲嚷嚷也不會被年級主任發現啊！”
“總之夏目東一第一次約會我們無緣參與就是了……”
幾個少年停止爭論，相互看了眼，齊齊嘆出一口辛酸氣：“唉……”
“我說，你們一定要無視我們嗎。”
——被討論的當事人還沒有離開，這羣傢伙就這麼八卦，是因爲春天的緣故嗎？
“喲，夏目君和東一都在哪～”
元綠冉傻兮兮地一臉“我們才發現”的表情，着實欠揍。
“下午的約會加油呀，雖然我們不能參與，但明天記得彙報全過程哦～”
西村悟興沖沖地說道。
“你們……”
夏目少年的聲音變得咬牙切齒了。
果然好脾氣的人生氣起來，很可怕。
田沼要和多軌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原本他們是不想來的，結果莫名其妙就被元綠他們給說動了，說什麼全方位觀摩……我去，怎麼就信了他們的鬼話！
“我們會的。”
當事人之一的東一藤葉表情正經地回答，順便拍了拍多軌的肩膀：
“快要上課了，回教室吧。”
“哦、哦……”
處在呆滯狀態的多軌少女跟着同班同學回教室了，剩下幾個男生對着當事人之二起鬨：
“東一說‘我們’哦，別不承認了夏目！”
“我說嘛他們之間早就嗯哼哼哼……”
“我說你們幾個……”
*
一下午被西村灌輸約會十要點，看他捧着本小冊子儼然一副知心哥哥的樣子，夏目心中頗爲惆悵：看來西村前途堪憂。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原本是要跟着夏目到校門口送別的西村悟被年級主任逮個正着，知心哥哥眼淚汪汪地揮手告別，去完成他園藝未盡的事業了。
“呼……”
夏目少年大大地鬆了口氣。
“夏～目～喵～”
怪里怪氣甜膩膩的聲音伴隨着一個巨大的圓球狀物體撲上夏目少年瘦弱的肩膀。
“唔啊啊！你這隻中年貓咪快把糖漬擦乾淨！別蹭到我的制服上！”
剛一嗓子吼完的少年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校門口，於是心有餘悸地四下瞥了瞥，萬幸沒有人注意到他對貓咪大喊大叫的奇怪行徑。
夏目少年鬆了口氣。
“夏目。”
有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唔啊啊東一！”
原本已經擺出逃跑姿勢的少年尷尬地從肩膀上扯下累贅，東一藤葉面色如常地對他點點頭：“走吧。”
“好。”
“夏、夏目，等一下！喵！”
做自由落體掉進樹叢裡的肥胖貓咪正準備追上去，卻悲劇地發現自己嘴巴邊的糖漬和樹葉黏在了一起，它努力想把讓它發癢的葉片弄掉，結果卻越來越糟，嘴巴邊上的鬍鬚也纏在了一起。
——夕陽西下，兩條人影並肩走遠，餘下樹叢裡和樹葉滾成一團的胖貓咪獨自悲鳴。
“喵嗚……”
甚是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