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開始做夢, 他看見年幼的自己獨自穿過陰冷的樹林,漫無目的地前進,另一邊是陽光明媚的晴天, 有歡聲笑語圍繞。
褪去葉片纏繞的幽暗, 腳下的路被夕日的光輝所照耀, 他看見那片承載着無數記憶的山坡, 以及那個少女被橘色光輝模糊了的笑靨。
心臟某處被什麼牽扯住了, 鈍鈍地疼。
不知是憶起幼年時自己的遭遇,還是其他原因,那一刻夏目想要哭泣。
他以爲能夠溫柔地能夠撫平一切傷痛和不安的最寧靜的記憶, 甚至天真地希望時間能夠凝固在那一刻。
大約是夢中的夕日太過耀眼吧。
灼灼地讓眼角發酸。
亦或是那少女的輕笑在眨眼間變作了冷漠的面孔。
她的聲音像最尖利的刺。
(可是夏目,你不明白。)
(我們……就這樣吧。)
夏目確實不明白, 甚至在心底存了小小的期待, 也許那只是爲了其他原因所做的無奈之舉。
他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麼固執, 期望那個人能夠對他說一句那都是騙他的。可是……至今那個人都沒有再對他說過一句話。
果然是就這樣了嗎?
和之前所有的承諾與心意一起,被拋卻在身後了嗎?
“喂……夏目, 醒醒,我們到站了。”
肩膀被人推了推,睜開眼看見西村悟的臉。周圍的同學都從座位上起了身,吵吵嚷嚷地開始拿行李下車。
車廂裡無數灰暗的影子,夾雜着紛亂的話語, 夏目感覺有些頭痛。
“還好吧?這幾天你臉色一直很差啊。”
西村悟不放心地問, 夏目搖了搖手錶示無礙。
現在他不大想說話。
剛纔的夢境讓他感覺很混亂。
一度的心情低落, 加上那個夢境, 果然是流年不利嗎。
他起身取了行李和西村悟一起下了車, 站臺邊聚集了高二年級的學生,原本已經接近廢棄的車站熱鬧起來, 山林的清冷也被人氣掩蓋了些。
現在他們即將開始爲期一週的修學旅行,地點在八原北面的御調,既是西村悟他們口中的荒山野嶺。
站臺上吵吵嚷嚷的,各班的班導大聲召集着自己班級的學生,當夏目聽到五組的時候,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那個班導的方向靠攏。
“夏目!”西村悟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我們的班導在那邊啦!”
在擁擠的人羣中被拉着離開了,夏目頻頻回頭希望能看到五組的學生,可是視線裡盡是亂七八糟的行李箱。
沒有看見。
多軌也沒有,那個人更也沒有。
心中免不了有些失落,但又相悖地鬆了口氣。
反正……見到了,也不會有所交談的吧。
最起碼這兩個星期來東一藤葉所表現的,是明顯地想與夏目貴志撇清關係的態度。
雖然說御調這地方有些荒僻,但基本的旅舍和景點還是有的。夏目所在的二組被安排在靠近河流的旅館,三個人一間房,夏目和西村還有男班長一個房間。
這座旅館很大,因此安排在此住下的包括二年級中的前三個班級。
整理好行李後西村和班長嚷嚷着要出去找御調的特色產品,夏目藉口身體不適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裡。
送走了同寢的兩人,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走廊和樓下的喧囂逐漸消失了,只有窗外流水淙淙的聲音。
夏目仰躺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出神。
原本吵嚷着要跟來的貓咪老師被夏目用回來後給他提供一個星期的金平糖給賄賂了。
其實當時夏目也差點拗不過貓咪老師,就在他頭痛無比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每次東一總是拿花林糖或是金平糖給貓咪老師,他就試探性地做出了承諾,結果效果不錯。只是之後他就在房間裡躺了半天,僅僅是發呆。
什麼時候自己開始記得那麼多關於東一的事情呢。
腦海中那個人的面容越來越清晰。
她說話微笑的樣子,清潤的青色眼瞳,手掌側的疤痕,柔軟長髮拂過面頰時的觸感……
“——夏目?”
有個聲音從門外傳來,夏目連忙從榻榻米上起身過去開門。
“啊,田沼。”
門口站着的正是一組的田沼要,他關切地看着夏目:“剛纔在走廊裡遇到了西村,他說你不大舒服,我就過來看看。”
“啊,我沒事……快進來吧。”
夏目摸着脖頸側開身讓田沼進門,走廊裡仍是很熱鬧,他朝兩邊看了看才關門。
“你們的房間位置真好啊!”田沼要趴在窗戶口,羨慕地說,“風景也不錯,離樓梯口也近。”
“喝茶?”
夏目倒了茶給田沼,他來到窗臺邊,流水聲更清楚了些。
那條河流的源頭在山中,旅舍附近的這一段河牀比較淺,眼下正有很多學生脫了鞋子在河裡玩耍,十分熱鬧。
“我說夏目,”田沼要接過茶杯呷了口,就把釉色清亮的茶杯放到窗沿上,認真地看着夏目,眉頭微蹙,“不是我要多管閒事,只是……你和東一最近是怎麼回事?”
你和東一最近是怎麼回事?
和東一。
聽到自己被和東一聯繫在一起,夏目不自然地側過身,半明半暗的光線讓他的表情不甚清晰。田沼要看他的反應,心中的擔憂更甚。
“不能說嗎?”
田沼又問道,聲音輕緩了許多。
他來時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只是近來夏目和東一之間怪怪的,他和多軌都察覺到了,兩人商量之下他才決定來問問夏目。
“……也不是。”夏目吸了口氣,“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田沼一怔,他剛想說些什麼,窗外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叫,緊接着是更多人驚恐的聲音,房間裡的兩人連忙趴上窗臺朝外看去,原本在河裡玩耍的學生們像躲避瘟疫般紛紛逃上了岸,連鞋子也來不穿就跑開了,河裡只剩下零星幾個人僵在那裡。
很快旅舍一樓就傳來了一陣騷動,田沼和夏目對視一眼,兩人跑到房間門口,剛拉開房門,外面的響動就像潮水般涌進了房間。
“有……有鬼!河裡面有鬼啊!”
“是真的!很多人都看見了!肯定是溺水鬼!”
“這地方不乾淨!這種荒山野地的……”
“……抓了我的腳踝……”
所有人吵鬧的內容,無論聽多少,他們的重點只有一個。
旅舍外面的那條河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