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暫時不準備開店,外院的兩間東廂房就空了出來,而雖說裡院還要阮彥真在,作爲男僕,和女主人住在同一個院子終歸不大合適。於是,就在暖房的次日,阮彥真就讓任秋生搬到了外院,所以這些天來,任秋生還是第一回踏進內院來。
不比阮彥真還以爲知道個雛形,壓根兒就不知道阮綿綿具體雕刻什麼的年輕的小夥子,一看見那栩栩如生的壽星騎鹿,一雙眼睛頓時移都移不開來,若不是知道自家姑娘天天都在內院鼓搗這玩意,簡直不相信這是出自自家姑娘的手。
“怎麼樣?雕的不錯吧?”雖說對方是下人,可看他如此震驚,當父親的自然難免又升起自豪之情。
任秋生連連點頭:“老爺,姑娘真是太厲害了,她是怎麼做的呀,居然能將一個普普通通的樹根做成這等好看的樣子?”
“說實在的,連我都不清楚她是怎麼學會的呢”阮彥真撫摸着根雕,十分感嘆,“有些人天生就擅長某些東西,也許這就是綿綿的天賦吧好了,我們一起把它搬到我房間去吧注意小心點”
“是”任秋生鄭重地上前和阮彥真一起擡起根雕,手上腳下俱都十分小心。
等東西擺在內書房的桌上,春草也正好泡了兩杯茶進來。
看到自家姑娘竟然能將毫不起眼的破樹根變成這樣精美的東西,小丫頭頓時被全然征服,簡直是膜拜的不能再膜拜,幾乎脫口而出:“姑娘,我能不能跟着你學呀?呃……我我……我是說等事情做完的時候……”
話一出口,她就自覺失言,越說語聲越低,肩膀縮了起來,頭也垂了下去。一旁的任秋生本來聽她發問眼中也閃過一抹期待之光,但看她隨後的樣子,馬上也想起了自家的身份,不由跟着黯然。
“好啊,只要你們願意教你們也沒關係啊”阮綿綿笑眯眯地道。她雖然買了人來服侍自己和老爹,可作爲一個來自講究平等世界的現代人,自然不可能動不動就喊打喊賣的,而且以後如果真能將這根雕當成一門生意,到時候她總也需要有人打打下手的。
見她不但沒有責備自己二人的異想天開,還如此好說話的一口答應,春草和任秋生頓時大喜,互望一眼,立刻跪下來就磕頭。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看兩人都是一副熱淚盈眶的激動樣,阮綿綿微笑着攙他們起來:“起來吧,雖然我答應了教你們,可說實在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教好,何況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後還是要你們自己多多努力才行。”
兩人恭恭敬敬地異口同聲:“是,我們一定會好好努力絕不辜負姑娘和老爺的厚望”
“行了行了,秋生你還要去送信,春草你還要燒水,都去忙吧”
兩人這才歡歡喜喜地先退下了。
等洗澡水放好,小丫頭更是將滿腔的敬佩和感恩都化成了十二分的殷勤。
拿衣服拿毛巾,這些原本平時都是阮綿綿自己來的事情,她全部都要搶着幹,不讓她做她就十分哀怨地看着阮綿綿,好像生怕她會反悔似地,逗得阮綿綿不禁好氣又好笑,索性隨了她。
進了浴室,小丫頭動作迅速地把門關好就來幫阮綿綿解衣,阮綿綿全由着她,等跨進了浴桶,熱氣從周身的毛孔裡直透進來,不由愜意地呻吟了一聲。
然而,下一秒,她的呻吟就變成了抽冷氣兒。嘩啦一下,忙把才浸入水中的雙手舉了起來。
“怎麼了姑娘?”剛準備給她先按摩一下的春草冷不防地被嚇一跳。
阮綿綿沒說話,只是把雙手舉到眼前。
此時還是大白天,光線充足,這一細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上竟不知何時起了好幾個水泡。
春草不由驚呼:“啊,姑娘,你的手……”
“沒事,”阮綿綿呲呲牙,吹了吹手。
“我……我去拿藥……”春草慌的就要轉身。
“回來”阮綿綿哭笑不得,“我現在可還在洗澡呢?你要是開門像什麼話?”
“可是……”
“今兒你不是什麼活都不讓我做麼?現在不正好,我還真就全賴你伺候了。”阮綿綿將雙手搭在浴桶邊,“幾個水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去碰它就是,等回頭洗完澡再上藥也不遲。”
想當初,她剛開始學根雕的時候,可沒少受這個罪,早就習慣了,不過是這個新身體比較嬌嫩點而已,所以方纔猛一碰到熱水感覺纔有點強烈,但疼過了也就沒什麼了。
春草這才滿臉心疼和擔心的回來。
“好了,別這幅樣子了,好像我受了多重的傷似地。”阮綿綿笑道,“這根雕的活計看着很神奇,其實真做起來可也要吃不少苦的,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春草不反悔,姑娘這樣嬌嫩的身子都不怕苦,春草也一定行。”想起自己的手上也有厚厚的老繭,春草挺了挺因營養不良發育的相當緩慢的小胸脯,勇氣十足。
阮綿綿忍不住又笑了。
等沐浴完,由於小丫頭的報告,阮綿綿少不了又受到老爹的一番關心,並馬上去了醫館將水泡挑破並了上藥,等和向家母女到酒樓匯合,又被教導了一通要愛惜身體,這才被放過。
因爲用筷子不方便,這一頓阮綿綿索性大大方方地充當了一回小孩,用勺子舀着吃。吃飽喝足後,散散步消消食,回來就直接倒在牀上呼呼大睡。
一覺自然醒,看看雙手,水泡也扁了可以把死皮剪掉了。
打開門,大威立刻跑了過來想要讓她撫摸。
“今天可不行,”阮綿綿對它揮了揮兩隻手,“看,我受傷了哦,不能摸你,會感染的。”
大威嗚咽了一聲,改而蹭她的裙襬,像個得不到寵愛的小孩子。
阮綿綿不禁哈哈一笑,喊了聲春草。
“姑娘醒了?”春草幾乎馬上就端着臉盆跑了進來,“姑娘你可別動,郎中說了你的手不能碰水,讓我來吧”
“行,那我的臉就交給你了。”阮綿綿笑着轉回房。
“伺候姑娘本來就是奴婢的本份。”春草高高興興地擰了毛巾輕輕地幫她擦臉,“對了,姑娘,石相公來了呢?”
阮綿綿詫異:“這麼早?”
春草抿嘴一笑:“可不早了,都已經快辰時末了,姑娘這一覺足足睡了六個多時辰呢”
阮綿綿頓時發窘,這才注意到外頭的陽光早已照進庭院了:“那客人來了你怎麼也不叫我?”
“老爺不讓叫的,說姑娘這幾天休息的少,今兒正好補一補。姑娘,今兒梳了個新鮮點的髮式好不好?”
“好啊……”阮綿綿隨便地回了一句,“我爹在陪客麼?”
“是啊,老爺正陪着石相公在欣賞那座根雕呢”春草一邊唧唧咋咋地,一邊靈巧地梳理着她那一頭烏黑透亮的長髮,時而繞指時而盤辮,快速地在她頭上擺弄着,“姑娘你不知道,石相公看到根雕可驚歎了,足足看了好一會才嘆息着說他早就知道姑娘的技藝必定不錯,卻沒想到姑娘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此物雕刻的這般完美,簡直是神乎其神,巧奪天工呢”
“瞎說,哪裡你說的那麼誇張。”阮綿綿笑着啐她,感覺有些臉紅。
“奴婢纔沒有瞎說呢?石相公誇姑娘的時候,神色可正經了。”春草豎了豎兩根手指做發誓狀,“不信,姑娘可以問老爺,石相公真的很喜歡姑娘雕的東西呢”
阮綿綿抿嘴笑了笑,能得石墨的認可,她這一番辛勞就沒有白費了。
“咦,你這是梳的什麼髮式?”阮綿綿從鏡中看着她的動作,有些奇怪,往日裡她的頭髮都是分兩邊的,今兒卻把頭頂的發兒都先小盤起來了。
“奴婢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髮式?”春草有些難爲情,“奴婢只是曾經見過有戶大戶人家的姑娘曾梳過這樣的頭,就偷偷地學來了,姑娘若是不喜歡,那我就還是換成原來的。”
“就梳這個,我覺得挺好的。”要知道這個時代的規矩是女子未及笄就不能戴髮簪釵子之類的,她今年雖十五了,可生日卻在冬天呢平時梳慣了那些雙環小丫垂髫,能換口味當然最好了。
春草得了鼓勵,越發賣力了。
隨着頭頂小云鬢的逐漸堆砌,以及後頭的尾發分成小縷小縷的紮結,以及一條蝴蝶觸鬚狀的小珠鏈,小步搖,小絹花,恰到好處地綴飾,將鏡中那張粉若桃花的臉蛋兒一點點地勾勒的更加甜美嬌豔,阮綿綿忽然又有一種重新認識這張臉的感覺。
“姑娘,怎麼樣?”裝扮完畢,春草期待地等着阮綿綿的評價。
阮綿綿摸摸臉頰,明眸中笑意盈盈:“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春草嘻嘻一笑:“姑娘喜歡就好,可惜姑娘沒有扎耳洞,不然要是再戴上一副耳墜子,那就更好看了。”
“幫我拿衣服吧”看來看去還是有些不習慣鏡中少女那嫵媚可人的一面,阮綿綿臉頰微紅地移開了目光。
春草樂顛顛地打開櫃子,拿出一套鮮麗的:“姑娘今天穿哪一套可好?”
阮綿綿挑了套稍微素淡點的:“還是這一套吧,不要太誇張了。”
“姑娘,這套太素了,還是這套更配姑娘些,要不,這套也行,姑娘你就再聽我一回吧?奴婢看着也能更養眼啊”春草改挑了一套介乎兩者中間的粉色衫裙,嘟起了小嘴做哀求狀。
自從昨兒個被答應傳授做根雕並事無鉅細地伺候了阮綿綿一回之後,小丫頭的性子一下子活潑了許多,隱隱地還有點得了陽光便燦爛的小樣兒心態。
“真服了你了。”阮綿綿懶得和她計較,就穿上了那套繡着翩然粉蝶的衣裙,然後照常地向外院走去。
走到拱門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住了這才醒覺被春草繞來繞去的,竟然忘記石墨就在外頭,自己今日忽然一反樸素地大大打扮了一通,怎麼看都好像是特地爲了他而……
阮綿綿的臉頓時倏地紅了,立刻轉身就要回去換衣服,卻不料春草就緊跟在她後頭,差一點就撞到了。
春草忙扶她:“姑娘怎麼突然停下了?”
阮綿綿還沒回答,外間的阮彥真已經聽到了聲音,叫了起來:“綿綿,石相公來了,你梳洗好了嗎?”
“好了”春草快嘴地代應了一聲。
阮綿綿頓時嘴角微抽地瞪了她一眼。
春草嚇了一跳,不由惶恐地壓低了聲:“姑娘,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麼多天來,姑娘還是第一次瞪她,可姑娘之前明明還很高興的啊
阮綿綿語塞,小丫頭也是一片無意的好心殷勤,難道能指責她將自己打扮的太好看了嗎?罷了罷了,不就是換了個新發型換了套新衣服麼?又沒有特意在臉上塗脂抹粉,也算是素面朝天呢,有什麼大不了的?
沒錯,她根本就沒必要莫名其妙地自找不自在,就當和平時一樣好了。
這麼想着,阮綿綿便定了定神,聽着腰板轉身繼續走,大大方方地走向廳堂。可進門的那剎那,不知怎麼地,她又像以前那樣下意識地避開了石墨的目光,欠身行禮:“爹石相公”
石墨正和阮彥真分座在兩旁,聽到腳步聲時便已微笑擡眸,因爲有些背光看不清她的面容神情,一時只覺得她的髮型服裝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而已,便也起身,一如既往地溫聲招呼:“阮姑娘好阮姑娘辛苦了這份壽禮做的實在是太好了,來日我爺爺壽誕,他老人家必定會十分歡喜。”
提到根雕,阮綿綿這才真正地恢復自然,不由擡頭嫣然一笑:“多謝石相公的誇獎,只要石相公滿意,我這心就放下一半了。”
“滿意,我……”當桃花粉面忽然綻放的那一刻,石墨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又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一時間,疑是看到了春風之中的灼灼光華,呼吸不由一窒,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迅速回過神來,“我很滿意這座壽星騎鹿雕刻,不僅形象生動,寓意也極好,就是讓我自己想,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