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聽說如今外頭正沸沸揚揚地傳着自家女兒被辱的謠言後,阮彥真簡直是氣炸了肺腑,饒是他再好的脾氣,也不禁衝動地就想去找郝氏理論。
阮綿綿等人忙把他拉住,用白日的那套道理給勸了回來,之後,由已經先一步知道阮綿綿的計劃並支持她們的向母出面,將打算僱人查證,逼郝氏承認造謠的主意給說了。
以阮彥真的性子和脾氣,若是放在平時,必定難免優柔寡斷地猶猶豫豫,畢竟此計也不甚光彩。可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況還是如此事關自己女兒一生未來的終身大事,當下只一遲疑,就點頭同意。
“那就這麼定了,我明兒就找人去。”向母一拍桌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反擊,讓郝氏好好地瞧瞧她們的顏色。
“還是我去。”一旦涉及護犢原則,爲母能強,爲父亦可剛,阮彥真一臉堅決,“這種事情你們女子出面不方便,何況綿綿是我的女兒,我過去渾渾噩噩糊糊塗塗也就罷了,如今哪能還連自己女兒都保護不了。”
“謝謝爹”阮綿綿情不自禁地挽住他的手靠在他肩頭,嘴角眼裡都是笑意,對於這個便宜老爹,她是越來越滿意了。
“傻女兒,謝爹做什麼,是爹沒有保護好你纔是。”被女兒這樣乖巧貼心地依偎,阮彥真的一腔怒火這才平復了些。
“這怎麼能怪爹你,就好像你在街上走,忽然有隻瘋狗硬竄出來非要亂咬人,你也沒辦法的,除了狠狠地給它幾棍子,以後見了你纔會害怕。”阮綿綿哼哼着握了握拳頭,“父女同心,其力斷金,更何況只是區區一條瘋狗?”
她的面容本就長得甜美,如今這一假作兇狀,看起來更是別樣可愛,三人不由都被逗得莞爾,被謠言影響的心情俱都復開朗了許多。
商議完這件正事,阮彥真一個男人也不便久留在向家,便準備回書院。
阮綿綿將裝了一小罐的豬油交給他,親自送他出去。等走到院門口,看清了衚衕兩頭都沒人,向家母女又在屋裡,便低聲道:“爹,我還有兩件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阮彥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怕又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爹放心,不是大事。”阮綿綿忙道,接着先把存錢的打算說了,“至於首飾,反正我平時也很少用,我也想一併存了,畢竟關係好歸好,總不能和嬸子家的都藏在一起。”每個人家都有自己的秘藏之處,除了自家人別人誰也不能告訴,而她又是寄居,到時候若是出了問題,向家嬸子和巧依姐反而會過意不去。
阮彥真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便點點頭:“行,那爹明日就請人代一次課,陪你去城裡找家信用最好的銀莊,把東西存了。那另一件呢?”
阮綿綿笑道:“另一件自然是讓宋先生請嬸子做夏衣啦,爹你還沒和宋先生提這件事吧?”
阮彥真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頭:“爹以前從來沒有幫人牽過這種線,幾次想說都覺得怪不自在的,就還沒提。”
“爹要是覺得對着宋先生的眼睛說不好意思,女兒教爹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很簡單,那就不要看宋先生的眼睛,看着他的鼻樑就是了。”
阮彥真憨笑:“那我回家就試試。”
“不是試試,是今天一定要說,不然爹老是這麼拖着就沒完沒了了,再說,事情早辦成功,我們也可以早點去找房子。”
“好好,爹知道了,那明日……”
“明天我就直接到書院來找爹吧,然後咱們再一起進城。”
“也行,不過你的腳沒關係嗎?”
“沒關係,走慢點就一點也不疼。”
……
次日早上父女相見,阮綿綿頭一件就是追問牽線的事情。
阮彥真笑着說總算把話問出口了,宋先生也沒有絲毫起疑就答應了,說好了中午帶人過去見見,並量一下尺寸。
“所以說嘛,其實這事也沒爹想的那麼難的。”阮綿綿笑嘻嘻地道,忽然後知後覺地這纔想到了一個問題,進城的路上,她便悄悄地問了,“爹,孃親去世已經十年了,你有沒有想過也續個弦?”說起來,她對這個娘也是陌生的很啊。
阮彥真怔了怔,情緒頓時有些低迷,眼望着船側的波濤,默默地搖了搖頭。
阮綿綿本想追問原因,是因爲思念亡妻不願再娶,還是怕自己這個女兒受委屈。但想了想,覺得如今自己已是自由身,下一次遇上真正的姻緣再到出嫁都還不知是什麼時候,談這些事情也太早了些,便就此打住,並故意叉開了話題。
“對了,爹,等會從城裡回來你就要去找那些人,咱們還是先合計合計到時候怎麼和他們打交道吧”畢竟她這個老爹,估計一輩子都沒做過這種事情,到時候若是怯了場,就壓不住那些地痞閒漢了,可得先未雨綢繆。
阮彥真昨日憤怒填膺之下,幾乎不加思考地就答應了她的辦法,可經過一個晚上後再回頭來想,心裡確實有些打鼓,此刻聞聽,忙點了點頭。
“首先,和那樣的人打交道,爹就得擺出一副氣勢來……唔……這個似乎有點難爲爹了……這樣好了爹,到時候你就多想想這謠言給女兒帶來的傷害,想想咱們走在街上時,人們那些暗地裡的指指點點和侮辱的眼神,以及這件事要是解決不好的後果就可以了……”威嚴和憤怒雖說不同,但有時候產生的氣勢卻是可以共通的,“然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一定要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不做也有人願意做,他們若是想趁機敲詐,爹你就狠狠地甩一下袖子,掉頭就走。還有,必須堅持事情成功之後才付剩下的三分之二,他們要是質疑你到時候耍賴不給,你就用這種口氣……”
說着,阮綿綿就用鼻腔重重地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我若是反悔,你們能放過我麼?”
她又是指手劃腳,又是昂頭擡下巴,語氣也變來變去的,古靈精怪就像是臺上演戲一般。
看的阮彥真不禁又是瞠目結舌,又忍不住被她那活靈活現的模樣逗得雙肩不住抖動,最後不由係數化爲幾下哭笑不得的搖頭,屈指輕敲在她那烏黑光澤的秀髮之上:“你呀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多鬼主意。”
“嘿嘿,你女兒我聰明伶俐不行麼?”阮綿綿彎起了甜美黑亮的大眼睛,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靈動快樂地猶如光中的精靈。
“公子,怎麼了?”
旁邊河岸上,小廝青竹正跟着自家主人從放貨的石屋中走出,忽見對方停了下來直盯着運河中那些密密的船隻,不由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只見一艘艘十分平常的船兒緩緩而過,不由很是疑惑。
“沒怎麼,走吧”石墨淡淡地道,看似面無表情地舉步往前,脣角卻起了一絲微微的弧度。
……
通寶銀莊中,阮綿綿簽完字後又按了個手印,終於把那疊厚厚的銀票都換成了一張薄薄的憑據,手中也多了一把保險箱的鑰匙,心中很是滿意這個時代的銀莊居然真的也有類似後世銀行的業務,那位穿越前輩還真是造福萬民啊。
“可有什麼東西要買的?順便一起帶回去。”走出銀莊,阮彥真也輕鬆許多,畢竟那位神秘主人的報答也實在太重了,還真難免擔心會被人偷去,如今就算憑據被人偷了,也換不成現銀,只不過到時候親自來取的時候再多幾道驗證罷了。
“沒什麼特別的要買的,爹,等會真的不要我陪你去?”
阮彥真不禁感嘆:“不用,該注意的你都已經跟爹說過了,要是再辦不好,爹可就真沒有臉回來見你了。”
“胡說什麼呀,爹”阮綿綿晃了一下他的手,“行,那我就不陪你了,不過既然已經出來了,我想去菩提寺逛一逛。”不同靈隱深藏山中,這菩提寺可就在城牆和西湖中間,除了錢塘門就能看到,幾乎可以說是地地道道的紅塵中的廟宇。
“只去菩提寺?”阮彥真有些不放心。
“安啦爹,這又不是在山裡,我走累了,隨時都能僱船僱轎的。”
阮彥真想想也是,囑咐了幾句,待見女兒走遠了,纔打算穿過巷子回運河邊去坐船。剛走了幾步,忽聽有人在身後叫喚:“前面的可是阮相公?”
阮彥真詫異地回頭,略怔了怔,很快就認出了對方,忙作了個揖:“原來是蔡掌櫃”
“不敢當不敢當”蔡掌櫃誠惶誠恐地彎腰,“上一次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竟認不出來阮相公便是大名鼎鼎的文山子先生,實在多有怠慢,事後回想真是追悔莫及不想今日如此湊巧,還能再遇文山子先生。”說着,十分鄭重地長長一揖。
阮彥真忙側避到一邊,赦然還禮:“阮某乃是落魄之人,不得已才厚顏賣畫,怎敢當蔡掌櫃如此大禮?”
“蔡某素來十分仰慕先生,只是行個禮表達一下敬佩之情,先生就不要客氣了。”蔡掌櫃的十分熱情地邀請阮彥真去致遠齋坐一坐。
“多謝蔡掌櫃盛情,只是……”阮彥真爲難地道,“實不相瞞,在下今日還要事在身,不敢耽擱。”
“這樣啊……”蔡掌櫃難掩失望之色,卻又十分誠懇地再鞠躬,“京城雖小,可人海茫茫,相遇不易,今日若錯過了先生,不知以後能否還有再見的機會。如若先生不棄,可否留下住址,蔡某也好上門拜訪。”
阮彥真有心想要拒絕,蔡掌櫃卻不等他說出口,又言辭切切地又表達了一通仰慕之情。盛情難卻之下,阮彥真只好把書院的地址留給了他,這才得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