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秋佳節,府中連日陰鬱,此時用綵綢裝飾一新的樓閣增添了喜氣,好好的團圓佳節,慕含煙自起牀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凝霜侍候她久了,也從她憂鬱的眉眼中看出她在爲事擔心,但她向來嘴笨,除了說些讓她不要擔心之類的話,她就找不到其他話來安慰她了。
玉芬初進屋時便覺得屋內的氣氛不對,在屋裡搜尋一圈,沒看到雲灝桀,她的性子便隨意起來,見慕含煙長吁短嘆,她笑着走過去:“小姐,這大清早的又是誰惹你不高興了,敢情是姑爺出府去玩沒帶上你?”
凝霜瞧玉芬沒主沒僕的逗着慕含煙。她抿嘴笑起來,有玉芬在,小姐總是容易被逗樂。
慕含煙白了她一眼,然後垂頭嘆道:“我是難過我在雲府過的第一個中秋節菲兒不能同我們一起。”
玉芬心知她重情重義,自昨日許大夫宣判了雲菲兒將要臥牀一輩子的刑後,她家小姐就是這副食不知味的模樣,“小姐,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這來日方長,你也不用愁,現在菲兒小姐雖起不了身,我們一起過去陪着她,她若有感知也會開心的。”
慕含煙眼前一亮,激動的站.起身來道:“對啊,菲兒看不到圓月,我們可以給她形容,相信她一定會聽見的,玉芬,快去準備糕點月餅瓜果,我們去墨香閣陪菲兒過節。”
“是,小姐,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你.還沒梳洗呢,凝霜,還愣着幹嘛,快給小姐梳洗。”玉芬瞧她高興起來,當下便放了心,轉身去置衣間給慕含煙拿換洗的衣服。
待慕含煙梳洗好,玉芬侍候着.慕含煙換上衣服,突然想起似的道:“小姐,你腹上那塊抓痕沒有再現出來吧?無錯不少字”
慕含煙正想着心事,聽她沒頭沒腦的蹦出這麼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抓痕?”
“就是你小時候被動物抓過的那個疤痕,前些.天老爺還問過奴婢,問小姐那抓痕是不是消散了?”玉芬來雲府只有幾天,還沒侍候過慕含煙淨身,所以並不知情,只是突然想起那天老爺奇怪的表情,她纔有此一問。
“哦,平日裡看不出來,只有喝了‘一品尖’後會淡淡.的冒出痕跡來,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慕含煙不解的問道,這些年來那疤痕漸漸的淡去,今日玉芬若不問起,她都想不起來腹上曾有一道疤。
“沒有,只是前些.日子老爺問起時表情很凝重,我以爲老爺跟小姐說過呢。”玉芬整理好她的衣裙瞧了瞧她的整體妝容,今日凝霜特地給她上了胭脂,整張臉異常靚麗,她瞧着慕含菸頭上那支翡翠瑪瑙簪,總覺得與整身的衣裙不搭,於是過去從首飾盒裡重新挑了一隻簪子,結果一不小心卻將整個首飾盒打倒在地。
哐啷啷聲音響起,玉芬連忙蹲下去撿,邊撿邊道:“小姐,對不起,瞧我這笨手笨腳的。”說着將珍珠瑪瑙等物拾撿進首飾盒,凝霜見狀也跟着過去幫着撿,撿着撿着她的手突然頓住,離她手三尺的地方有一個食指大的紙團,凝霜邊撿邊道:“小姐,這是誰把廢棄的紙團丟進首飾盒內,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慕含煙微一挑眉,能接觸到這些東西的除了凝霜跟玉芬這兩個貼身大丫頭還會有誰,“不是你們在收拾麼,莫不是哪天忘了隨意擱進去的?”
凝霜搖搖頭,“我沒有。”然後又側過臉去問玉芬,“玉芬,是不是你扔進去的?”
玉芬好笑,伸手擰了她的胳膊一把,“你這小丫頭,自己做錯事怎的來賴別人,這幾日可都是你在侍候小姐梳洗。”
“你們兩個也別怪來怪去,一個紙團而已,扔了吧。”慕含煙不甚在意,可當凝霜要拿出去扔了時,她似乎在那紙團上看到有字,她連忙制止,“凝霜,拿來我瞧瞧。”
凝霜只好拿過來給她,慕含煙展開那紙團,掃了一眼瞳孔頓時緊縮起來,看完之後她突然覺得天眩地轉,踉蹌着跪倒在地,拿着那紙的手也顫抖個不停,瞬間便淚流滿面。
凝霜與玉芬被她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扶她,玉芬拾起那張紙掃了一眼,臉色大變,望着慕含煙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凝霜使力的扶着慕含煙,奈何平日力氣大的自己此時卻拿慕含煙沒辦法,她着急的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地上涼啊,快起來。玉芬,你愣着做,快來扶小姐。”
玉芬顫着手將那紙交給凝霜,凝霜拿起一一看到:四月十九,晨時三刻,喬裝的雲大少奶奶來敝店看病,號過脈之後我才發現她已有身孕,但想起那黑衣人怒張的殺意,我猶豫了,最後還是將墮胎藥開給了她,看着她毫無疑問的出了醫館,我身心皆顫抖,一條小生命就在我手中終結了。
凝霜驚恐的看向慕含煙,當時鬧得轟轟烈烈的墮胎一事,竟然是真的,可是爲姑爺要說謊,而將這紙團放到這裡來的人又有何居心?一時間凝霜腦海裡閃過許多想法,但皆抓不住頭緒,與玉芬互視了一眼,兩人知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勸慕含煙振作,不能讓那個人得逞。
“小姐,你快起來,這張紙並不能說明,之前姑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那人純粹是瞎說的,你根本就沒有懷上孩子。”凝霜急得團團轉,爲事情都沉演下來,還有人又要翻出小姐的傷口,如果讓她知道背後使壞的人是誰,她一定會去將她分屍卸骨。
“小姐,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就是讓那個居心叵測的人得逞了。”玉芬看着慕含煙失魂落魄的樣子真的很着急,她性子一向比凝霜火辣,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要死不活的,勸了幾回沒效果後,她站起來指着慕含煙厲聲斥道:“就算這上面說的是事實又怎麼樣,你這樣傷心難過能挽回?還不如振作起來,把使壞的人一網打盡,小姐,以前我一直以爲你聰明堅韌,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你懦弱又愚蠢,從來不正視問題的本身,所以才導致雲府中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來欺負你。”
凝霜沒料到玉芬會一時火大,連忙站起來去蒙她的嘴,她急聲斥道:“玉芬,誰給你的膽子以下犯上的,還不快給小姐道歉。”慕家對待下人提倡言論自由,但基於對主子的尊重,沒有人敢對着主子說出不敬重的話,而現在玉芬卻如此沒輕沒重的訓斥小姐,若小姐怪罪下來,她可怎麼辦?
玉芬揮開凝霜的手,仍舊怒視着慕含煙,“小姐,你以爲你這樣要死不活的就能讓那些卑劣小人良心發現不再針對你嗎,你這樣只會顯示你好欺負,我慕家的小姐當真如此軟弱好欺?如果你要一直這樣消沉下去,那請恕玉芬沒辦法再照顧小姐了,請小姐批准讓玉芬回慕府去。”玉芬也氣得紅了眼,小姐傷心她何嘗不傷心,只是她不能讓別人這樣欺負小姐,孩子沒了可以再懷,可是如果小姐一直處於這種地位,她就是再懷上十次孩子也會被人害掉十一次的。
凝霜左右爲難的看着兩人,慕含煙尚坐在地上獨自垂淚,剛纔看到那紙上的內容時,她確實覺得一顆都似被掏空了,但哭過之後,被玉芬罵過之後,她心裡卻慢慢的平靜下來,玉芬說得對,自己的軟弱好欺成就了雲府中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的欺負,墮胎一事她一直心有不安,覺得此事不像雲灝桀說得那麼簡單,可是她懦弱的以他的謊言來說服自己沒有大意的丟失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而這張紙卻將真相告訴她,讓她再也沒辦法將頭掩埋在沙子裡,她要還擊,她一定要還擊。
正在凝霜與玉芬僵持着時,慕含煙一臉平靜的站起來,用衣袖胡亂拭掉尚懸掛在眼睫上的淚珠,如一個女戰士般直挺挺的站着,“玉芬,你說得對,我不會再讓自己軟弱下去,都下去吧。”
凝霜擔心的望着慕含煙,她的轉變太快太詭異,反而讓她心生不安,“小姐,需不需要我們留下一人陪你?”
慕含煙揮揮手,她需要靜一靜,好好理理思路,該從何處着手將想害她的人一網打盡,在雲家處心積慮想讓自己不好過的人也就那麼兩個,而劉纖柔首當其衝,她以前一直對雲灝然愛的是她而不是劉纖柔而覺得抱歉,而現在,她只覺得灝然不愛劉纖柔那是天經地義的,試問誰會去愛一個滿心毒蛇的人?除非那人不是腦抽就是中風。
想到劉纖柔,慕含煙心裡涌起新仇加舊恨,眼神也慢慢變得陰晦,劉纖柔最在乎的是?當然是雲灝然跟雲家的地位,否則她不會處心積慮的想將自己拖下當家的寶座,那麼這兩樣,她是一樣都不會讓她得到,至於她陷害自己的事,她當然也會以十倍的陰狠回報給她,敢惹我就隨時等着接受我的報復吧。她要爲她的孩子以及菲兒討回公道。
遠在銘泓院的劉纖柔突然打了個噴涕,而蓮巧剛好給她綰髮,一不小心就拽疼了她,劉纖柔哎喲出聲,然後惡狠狠的回過身去瞪着蓮巧,“該死的小賤人,用那麼大的力是想扯掉我的頭髮啊。”
蓮巧最近越來越不受寵,不光是她之前在劉府時仗勢狗眼看人低,還有就是自劉纖柔身邊出了碧鸞及歌兒兩個心腹後,她的地位就笈笈可危,可是現在她不是惋惜自己地位的時候,因爲她隨時都會遭到劉纖柔的毒打,而劉纖柔也學會了她之前的招數,只打衣服遮蓋了的地方,絕不讓人留下話柄。
“小姐,對不起,小姐,都是奴婢笨手笨腳的。”蓮巧受夠了毒打,實在不想在今日討一頓打,只得跪下向劉纖柔求饒。
劉纖柔睨了她一眼,然後伸出兩指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瞧她哭得梨花帶雨,她眼中閃過惡毒的神色,淡淡道:“怎麼?想用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去討得灝然的憐惜嗎?你別想,就你這小賤人也敢跟我爭跟我搶。”
蓮巧疼得全身直哆嗦,可是她卻不敢再哭,劉纖柔說的是前兩日,因她不小心說了句讓劉纖柔不高興的話,劉纖柔便打了她,她出門時剛好看到雲灝然,雲灝然瞧她臉色蒼白,便多問了兩句,結果被劉纖柔看到了,半夜將她自下房裡拖出來嘴裡塞滿巾子又暴打了一頓,直到現在她全身都還在作痛。
“哼,我告訴你,以前你們在劉府中怎麼對待我的,我現在就一一的回報給你,你不是想勾引灝然嗎,我把你弄去做下人們的通房,我看你還有沒有那個能耐去勾引灝然。”劉纖柔惡毒的道,想到自己以前受經歷的苦,她心裡更是怨忿不已,憑她一個奴婢敢跟她動手?
蓮巧這回是嚇得哭也不敢哭,哆嗦都不敢了,她連忙爬跪過去抱住劉纖柔的腿哀求道:“小姐,求求你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所謂的下人們的通房,那是時興在劉府中的一條慣例,主子若看那個丫頭不順眼,便賞給下人們玩弄,然後再賣去青樓接客,蓮巧以前跟着大夫人作威作福時也曾弄過幾個丫頭去,她每每在門外聽着那些男人如飢似渴的yin笑及丫頭們淒厲的哭叫聲就頭皮發麻,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了,果真是報應啊。
劉纖柔瞧她卑微的求饒,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此時碧鸞走了進來,瞧蓮巧跪在地上,她連忙過來勸解道:“二少奶奶,今兒是喜慶的日子,怎得弄得自己不開心呢,蓮巧笨手笨腳的惹怒了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可以將她趕了出去,何苦爲難自己呢?”
劉纖柔瞧自己的頭號狗頭軍師過來,臉色的氣怨消散了些,看都不再看蓮巧一眼,“滾吧,若今後再這麼笨手笨腳的,就別到上房來侍候我了。”
蓮巧連忙抹乾眼淚,一個勁的道謝,直到劉纖柔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她才戰戰兢兢的走出去,走到門口時又遇上了雲灝然,雲灝然瞧她快要倒下,下意識的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後道:“怎得這麼不小心,小心撞傷自己。”
蓮巧擡頭感激的望向雲灝然,直到背後傳來冷哼聲,她才連忙垂下頭,匆匆的出了屋,雲灝然看着她莫名其妙的行徑,笑了笑,回頭看劉纖柔臉色鐵青的坐在軟凳上,他臉色恢復成以往的淡然,連門都不曾進的道:“奶奶使人過來讓我們過惠淨院用午飯,你收拾好了我們就走吧。”
不冷不熱的聲音讓劉纖柔又是恨得牙癢癢,他對一個下人都可以溫柔如風,爲對她就擺出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他到底搞清楚沒有,誰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這裡要請劉纖柔美女腦補一下,他要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不是她。)
雲灝然壓根不管劉纖柔的嫉恨心裡,說完了便轉身走了,屋外秋風蕭瑟,明明是喜慶的日子,偏偏他的心卻感覺不到任何溫暖,自慕含煙絕決的拒絕他後,他心裡就再也沒有了溫暖,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得如行屍走肉,直到遇到慕含煙,他以爲她會是救贖他灰暗人生唯一的陽光,可是她卻又以這種方式跟他告別,讓他即使能時刻感覺到她的存在卻再也沒辦法觸摸她。
每到夜深人靜時,他總會被心底的空虛驚醒,瞪着紋帳腦海裡不斷出現她的笑靨,耳邊不斷響起她清亮的呼喚,“灝然、灝然。”每一聲都是那樣的醉人心湖,可是當他伸出手,摸到的卻是冰冷的空氣,當他用心側耳傾聽時,她的聲音卻再也聽不見,愛她亦恨她,可是即使這樣痛苦,他仍沒辦法讓心走出來,他沒辦法讓自己如她那般絕情讓自己死心。
“灝然。”嬌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雲灝然全身震動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到俏生生的站在院子裡的慕含煙,他難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可眼前人卻實實在在的還站在那裡,他眼裡頓時迸發出一股狂喜,激動的衝過去將她摟入懷裡。
寧琳兒手足無措的任他抱着,半晌才推開他,後退了幾步,她擡起頭來認真的看着雲灝然,瞧他眼神狂熱的盯着自己,她輕喚道:“灝然,你怎麼了?”還不適應他突來的熱烈,寧琳兒一顆心不停的跳動,有多久了灝然都沒再像剛纔那樣抱過自己了,可是當她看清他眼底的眷戀時,她的心裡又微微失望,原來他是當自己是大少奶奶了。
離得近了,雲灝然才分辨出兩人的不同來,他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讓自己觸及她眼底的澀然,“是琳兒啊,怎麼不在屋裡歇着,外面風大。”雲灝然低頭瞧見她已經高高挺起的肚子,眼中漸漸有了異樣的神色,那是一種即將爲人父的喜悅以及孩子不是慕含煙替他生的抱憾。
琳兒搖搖頭,“屋裡悶,我想出來走走,剛纔老夫人差人過來了是嗎?我身體不便就不跟你們一起去了。”
雲灝然低頭掃了她一眼,話也沒說,算是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