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灝桀抱着慕含煙向黃土坡最高的山走去,沿途冬風瑟瑟,吹起兩人的衣袂,雲灝桀神情很淡然,他並不畏懼死,如果只有死才能讓他們在一起,那麼死又何妨?
他垂首看着懷中臉色慘白的慕含煙,溫柔一笑,將她更加貼緊自己,才舉步向山峰走去,不久便來到山尖上,雲灝桀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擡手描畫着慕含煙的臉,“含煙,我們還是在一起了,你開心嗎?”
昏迷過去的慕含煙自然是不能回他的話,他對着茫茫林海長嘆一聲,“含煙,你可知道當我見到那封和離書有多絕望嗎?我一直以爲你心中有我,可沒想到你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將我推給了別人,你爲何會對我這麼沒自信,是因爲我你從來沒相信過我嗎?”
雲灝桀喃喃自語道,他沒注意到懷裡的慕含煙已經睜開眼睛,慕含煙動了動,想說話,嗓子卻火燒火辣的痛,她頓時嗆咳出聲,咳得心肺都糾結在一起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雲灝桀見她醒來,連忙伸出大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含煙,含煙,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慕含煙來不及說什麼,嘴裡一陣腥甜,有甜膩的血漬自嘴角緩緩流下,她連忙拿衣袖去擦,可是手卻被雲灝桀的大手擋住。
雲灝桀眼中閃過心疼,他連.忙自懷裡掏出手絹輕輕替慕含煙擦拭,慕含煙握住他的手道:“灝桀,你來救我了,你真的來救我了。”
雲灝桀沉痛的望着她,“是,我來救.你了,含煙,讓你受苦了。”
“不。”慕含煙激烈的搖頭,“是我任.性了,如果我乖乖的回宮就不會出這些事,對不起。”
雲灝桀伸出一隻指點着她的脣,“含煙,永遠都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不能護你周全是我的失誤,但是你放心,若你能活下來,那麼我便與你一同活着,假使你死了,我也與你同走黃泉路。”
慕含煙眼中的淚就那樣流了下來,她神情悽楚的.看着雲灝桀,將欲言,鮮血卻自她嘴角不停的滑下,她整個人痛得極速抽搐,雲灝桀用力將她抱緊了,“含煙,含煙,含煙。”他痛苦的喚道,他真希望自己能替她身受了。
過了片刻,慕含煙漸漸安靜下來,她的臉色一片.灰敗,她盈滿淚光的眼眸瞅着雲灝桀,“你肩負保家衛國的重責,豈能如此意氣用事,如果你與我一道死了,你讓我如何地下面見你的列祖列宗?灝桀,答應我,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不要有這種念頭,知道嗎?”
“不!”雲灝桀想都.沒想就拒絕道,或許他平日裡表現的過於冷情,可是沒有了慕含煙,他活着也如行屍走肉,不如死了乾淨,“含煙,生同衾死同穴,不要枉想將我一個人落下,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
慕含煙感動得再也說不出話,她心知雲灝桀不說便罷,說了就一定會做到,可是她如何能承受得起,正當慕含煙想方設法要勸解雲灝桀時,藍音已經追了上來,慕含煙眼角餘光掃到那抹刺眼的紅影越來越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雲灝桀,擋在雲灝桀身前。
“藍音姑娘,你要殺就殺我吧,求你不要傷害他。”慕含煙乞求道,她還記得藍音跟她說過的話。
藍音本是好心要來救她,被她一指控,滿心的委屈都冒了起來,她瞥了一眼立即將慕含煙護在懷裡防備的盯着她的雲灝桀,良久她才道:“我不是來害他的,灝桀,你雖對我無情,我卻不能對你無義,慕含煙吃下的是斷腸草,必須飲中過七步絕之毒的人的血,方能解其毒。”
雲灝桀聞言懷疑的瞟着她,藍音見狀,連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反正慕含煙中了斷腸草遲早都會死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再做一次惡人,你快給她喝了你的血就能解毒了。”
慕含煙聽她說是來救自己的也是半信半疑,但聽了她這番話,又覺得她說得有理,反正自己遲早是要死的,她也用不着多此一舉,“灝桀,她說的可能是真的,不如試試吧,左不過就是一死。”
雲灝桀將信將疑,但想了想,他還是拿出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劃了一刀,鮮血頓時涌了上來,他將指頭放在慕含煙脣邊,慕含煙看着那血珠不停的向外沁,瘦弱的身體不由得顫了顫,她艱難的擡頭望着雲灝桀,大抵意思就是“我能不喝嗎?”
雲灝桀很認真的搖了搖頭,慕含煙才閉上眼睛,狠狠的倒抽一口氣,才如赴死般咬上雲灝桀的指頭,將那鮮血淋淋的手指含在嘴裡吮了一下,滿嘴充塞的血腥之氣將她薰得險些吐出來,可想着這畢竟是雲灝桀的血,才生生的忍住,可是血液流入腹腔,半晌腹腔火燒火辣的抽痛起來,似要翻江倒海般鬧騰得慕含煙氣喘吁吁,又過了片刻,她再也頂不住,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含煙。”“含煙。”“煙兒。”三聲各來自不同的人嘴裡,雲灝桀那一聲尤撕心裂肺,他傾刻間將慕含煙緩緩下墜的身子接進懷裡,回頭憤恨的瞪着藍音,“我果然還是上了你的當。”
藍音震驚得連連後退,她臉色煞白,似是不信眼前所見的,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
雪蓮已顧不得其他,衝到藍音身畔氣紅了眼,“我原以爲你是真的想通了,沒想到你還是要害她,藍音,爲什麼你會變得這樣歹毒,不折騰死他們你就不甘心麼?”
藍音驚疑不定的望着不斷吐血的慕含煙,她不相信的搖搖頭,“怎麼可能,慕含煙明明吃下的毒藥就是斷腸草,爲什麼灝桀的血沒有解毒?不可能的。”
雪蓮抓着藍音的雙肩怒吼道:“你還駁辨,你還駁辨,藍音,你的善良呢,你的仁慈呢?你怎麼能一再的傷害她?”
藍音略想了想,突然推開雪蓮的手嚮慕含煙走去,她下的毒她自然是清楚怎麼解毒的,可是爲什麼慕含煙服下解藥會這樣,她必須要搞清楚,雪蓮剛她嚮慕含煙走去,以爲她還是不甘心要再害她,但伸直了手臂擋在她身前,“藍音,我不會讓你去傷害她的。”
藍音瞧了一眼雪蓮,眼前這個朋友是真的再也不信她了,可是她信也罷不信也罷,她都必須去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她讓自己背上這個罪名,她快速的出手點了雪蓮的穴道,雪蓮頓時動彈不得。
雪蓮僵立在原地,她動彈不得時心裡的恐懼又升了一層,她急吼道:“藍音,你解開我的穴道,你要幹什麼?藍音,我不准你傷害含煙。哥,你快解開我的穴道,不,你先把藍音拿下,別讓她傷害了含煙。”
無痕一直站在旁邊圍觀,不是他不想幫雪蓮,而是他比雪蓮看得清楚一點,藍音縱使再壞,剛纔應該也大徹大悟了,現在她怕是救人,他涼涼的對雪蓮道:“折騰了這半晌,你正好也可以休息休息,且看着吧。”
“哥,你是大壞蛋,你不幫你的親妹子卻助紂爲虐,哥,要是含煙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原諒你的。”雪蓮咆哮道,絲毫不記得先前得知慕含煙是長公主的心境,只想救下慕含煙,畢竟這些日子同甘共苦也結束了不小的友誼在。
無痕不痛不癢的掃了她一眼,不過是罵一兩句,他一向秉持寬大爲懷的心胸,所以也不與她小女子一般計較,只是挪開了視線關注着抱着慕含煙跌坐在地上的雲灝桀,此人端得是一派大將風範,若有朝一日鳳淵與金臨爲敵,此人怕必會是一個難逾的難關,也好在鳳淵無心與金臨爲敵,再瞧他懷中臉色已蒼白如紙的慕含煙,他略略嘆息,慕含煙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以前並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才知她是自己的皇后,此番皇后有難,他這個爲人夫君的卻袖手旁觀忒得絕情了點,可是他又不能在這時候去奪妻,着實讓他無奈了一番。
雲灝桀抱着慕含煙跪坐在地,慕含煙不停的嘔血,每吐一口血就向在雲灝桀的胸口重重一捶,他心痛的望着她,“含煙,含煙,你還好麼?”
趁着一輪的血吐得差不多時,慕含煙硬逼着自己虛軟無力的手顫顫巍巍撫上雲灝桀俊逸且蒼白的臉,她淡淡的笑了,笑得那樣清淺,笑得那樣蒼白,“我沒事,灝桀,不要擔心我。”話剛畢,血再次流滿脣角,,她想再說什麼卻再也說不出來。
藍音靠近他們,剛把手搭上慕含煙的脈搏時,就被冷漠的雲灝桀揮開,“我不許你碰她。”姑且雲灝桀先前原諒了藍音瘋狂的行徑,此時也再信不得她,如果不是因爲她,或許他的含煙能少受一些椎心之苦,走得格外安祥,可是現在,她流盡了身體的最後天滴血也未能解脫。
藍音摔倒在地,她怯怯的望着雲灝桀,解釋道:“你相信我,我是真心要救她的,只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你讓我替她把把脈,說不定還有救。”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讓開。”雲灝桀瞧都沒瞧藍音一眼,神情溫柔的看着懷裡的慕含煙,“含煙,不要怕,待我們死後,我們就去尋一個山清水綠的地方,那時候沒了陷害,沒了刺殺,也沒了陰謀,從此後我們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着神仙般的日子,不再彼此受煎熬了可好。”
躺在他懷中的慕含煙已被痛苦迷了心智,她全身痛得如有萬隻螞蟻齊齊鑽過,每個地方都千瘡百孔,但是她還是聽到雲灝桀心痛又深情的話語,她拼命從那種椎心刺骨的痛苦中回過神來,睜着一雙迷迷濛濛的眼睛細瞧雲灝桀,可是任她怎麼賣力,眼前的人卻是越來越模糊,她驚恐的伸出手去抓,“灝桀,你在哪裡?我看不見你?”
雲灝桀伸手握住她的手,瞧她眼神漸漸瘓散,痛得麻痹的心口又似被一把鈍刀緩緩慢慢的割過,那痛越發的綿長而揪心,他眼中迅速聚集起不易輕垂的男兒淚,“含煙,含煙,不要怕,我就在你身邊,不要怕。”語不成調,尾音更是拖拖曳曳許久。
慕含煙彷彿感應到他的痛心,她伸出手輕輕的順着他的臉頰覆上他的臉,她迷濛一笑,似乎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同孃親說的話來,“娘,我這輩子若是能找到個能爲我哭的男子,便是死了也不枉此生了。”當時娘笑她傻,說真男兒是絕不會輕易掉淚的,除非情到深處。
而此時手指上傳來的溼漉卻讓她知道雲灝桀的對她用情有多深,“灝桀,不要傷心,十八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生老病死,實在沒什麼好傷心的。”慕含煙本意是要勸解雲灝桀的,可是邊說自己卻也開始垂淚,十八年後,他們是否還能再遇,如果再遇,也不要再以這樣糾結的開始相識。屆時她是農家女,而他是放牛郎,如此他們便真能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
藍音瞧着她們越發的心酸,但她卻再不敢靠近他們,他們之間的感情她並不能插足其中,哪怕她現在一心向善,可當她在黯然神傷要起身離去時,卻發現雲灝桀腿上的褲子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口隱隱透着一排細細的牙印,她悚然一驚,“灝桀,你的腿怎麼了?”
雲灝桀本是沉浸在即將要失去慕含煙的巨大悲痛中,奈何藍音這聲驚呼實在太響亮,他想忽視都不行,於是低頭望着那排牙印,一個場景自腦海裡閃過,“剛纔在藥王谷時不慎被一條通體盈綠的蛇咬了一口。”說完不再理她,復低下頭去,此時慕含煙再也撐不住昏迷過去。
“難怪,難怪你的血救不了慕含煙,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藍音語無倫次的道,她找到原因了,雲灝桀被那條蛇咬了後之所以沒事,是因爲她起身給他喝的血起了反噬作用,蛇毒沒迫害到他,但是他卻將他的血餵給了慕含煙喝,因此慕含煙是受了三重的毒,怪不得慕含煙會吐血不止。
“煙兒,煙兒,你們把她怎麼樣了?”雲灝然天繞地繞後終於繞到藥王谷,還沒進去便聽到藥王谷前站着的幾名女侍衛的交談,方知雲灝桀已然救出慕含煙向黃土坡而來,他便尋着跡象一路找了來,可剛到山尖上,便見到這一幕,他着實有些心驚。
藍音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再次衝到雲灝桀面前,她再也顧不上其他大聲道:“灝桀,我沒有害慕含煙,是你,你中了蛇毒,又將血餵給了她,現下我再爲她把脈,看還有沒有救?”
雲灝桀被她的話驚住了,半晌也沒有再推開她,但見藍音快速替慕含煙把起脈來,只見她臉色時陰時暗,良久後,她才沮喪的道:“脈息全無,怕是回天乏術了。”
她這一聲總結剛完,身子就被外力衝到一旁去了,雲灝然且悲且懼的撲到慕含煙身邊,萬分不相信的看着慕含煙蒼白如紙的臉,“不,不會的,煙兒不會如此薄命,她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你胡說,你胡說。”
雲灝桀混亂的思緒在這一刻突然就淡定了,他瞧着雲灝然悲痛欲加的要喚醒慕含煙,瞧着景公子一臉憤怒的站在兩步之遠,瞧着藍音狼狽的摔倒在地,最後將目光落回慕含煙蒼白的小臉上,他緩緩的吻了吻慕含煙冰冷的脣,輕嘆道:“含煙,你終於可以不用再受噬心之苦了,如此甚好,你且在黃泉路上走慢些,爲夫的立即便來追你。”
這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場景讓衆人齊齊愣住,好在還有一個清醒的,見雲灝桀舉劍刺向胸口時,一個手刀就將他劈暈了過去,無痕毫不心軟的看着躺倒在地的兩人,對着景公子道:“這下可怎麼辦?”
景公子一時心亂如麻,好半天沒回過味來,直到聽到藍音的驚呼聲,“怎麼又有了脈息?真是怪異的緊,我剛纔明明把着沒了脈息了。”
衆人聽到她的話皆暈,無痕尤爲甚,剛纔若不是他出手得快,這不得白白的枉送一條性命,他對於藍音不靠譜的行徑仍是不大相信,自己親自走到慕含煙身邊蹲下,然後伸手耗着她的脈,指下隱隱的浮動雖輕,可也還尚存,他嘆息一聲,“確實還活着,可是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藍音皺緊了眉頭看着慕含煙,因她神色變幻得太快,所以也沒能瞧清楚她眼中到底閃過了些什麼神色,她把着她的脈道:“毒氣攻心,這一時撐下來了,卻未必能維持多久。”
景公子聽說人還沒死,連忙也蹲到慕含煙身邊,探了探她的鼻息,確實一息尚存,“藍音,你藥王谷醫書逾萬冊,一定有能救她的法子,你想想,怎麼才能救她?”
藍音此時卻斂了聲音,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