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管事這話本是說笑,預料中這四姑娘多半是嬌羞地紅臉。但出乎陳管事的預料,四姑娘聽了此話卻是皺起了眉頭,臉上毫無喜悅,更毫無嬌羞,竟然是有些凝重。
陳管事也是人精,當即便住了嘴,不再提這個話題,只對鄔八月笑問道:“四姑娘,不知道小的什麼時候能見到二老爺,好向二老爺轉達府裡的意思?”
鄔八月勉強笑了笑,對陳管事道:“父親現在還在軍營之中,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我會派人給父親送消息,陳管事就暫時先等一會兒吧。”
陳管事自然毫無異議,恭敬地起身給鄔八月做了個揖,道:“那就有勞四姑娘了。”
鄔八月笑着道:“無妨。”
陳管事帶人等在鄔家小院,鄔八月讓洪天往軍營跑一趟通知鄔居正。
接到消息的鄔居正急忙處理完手中的事,很快地回到了鄔家。
比起鄔八月的不情願來,鄔居正對鄔家派人接鄔八月回去之事卻是相當高興。
他本就不希望女兒一直待在漠北這樣的苦寒之地,本以爲女兒要回京,至少也要等到高辰復回去向鄔府提親之後。現在還未待高辰復提親,鄔家便派人來接女兒,可見之前京中女兒身上發生的事情已在逐漸淡化。
鄔居正心下喜悅,對陳管事也極爲熱情,不僅吩咐張大娘準備膳食,還關切地問起陳管事一路行來的情況。
陳管事笑眯眯地道:“有勞二老爺惦記,小的一路有威遠鏢局的師傅們護送,一路行來雖也遇到過兩次劫道的,但也都是有驚無險。”
鄔居正點頭笑笑,看了鄔八月一眼,神情有些意味深長。
鄔八月也勉強笑笑。
她知道父親的意思,是在提醒她剛走不過幾日的崔管事自言他沒有請鏢局鏢師之事。
換做往日,鄔八月或許會有點興趣。花費些許心思來分析崔管事當時對着她和父親說謊時的神情舉止。但現在她卻毫無那個心情。
陳管事告訴她的那個消息讓她心裡陡然升起一股危機感。
她並沒有思索太久便下定了決心。
她一定不能現在就離開漠北迴去。
按照陳管事的說法,恐怕她一到漠北,還等不及高將軍回京提親,她的婚事就會被祖父給定下來了。到時候就算高將軍前來提親。也是太遲了。
鄔八月也想過向祖母和母親尋求庇護,但就算是祖母和母親,也不一定能阻止祖父的決定。
鄔八月不想冒險,也不想讓祖母和母親爲難,所以唯一的辦法的,大概就是拖延回京的行程。
但是……
鄔八月看向和陳管事相談甚歡的父親,心裡默默地嘆了一聲。
即便是將祖父的打算告訴給父親,想來父親也只會以爲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吧。在父親的觀念裡,高將軍定然是一個十分讓人滿意的女婿、孫婿人選,他一定會認爲。只要她將高將軍會來鄔家提親之事告知祖父,那祖父一定會放棄別的孫婿人選,而只等着高將軍提親下聘。
但事實鄔八月很清楚。
祖父一定會把她遠遠嫁掉。
若是最初的她,生不起和姜太后、祖父抗衡的勇氣,也許就真的聽從了祖父的安排。走得遠遠的,再不回燕京。
但她到底不是最初的她了。
父親待她和這般好,母親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牽掛着她。
而更讓她無法遠離燕京的,是那位慈愛和藹,身體虛弱的老太太。
她絕對不會遠離燕京,至少在祖母有生之年,她一定要待在祖母一喚她。她就能及時出現在祖母面前的地方。
祖母故去那一天,她也一定會守在她牀前,盡一個孫女的本份,送她最後一程。
而不是遠嫁他鄉,聞聽噩耗已是數月之後,連奔喪都不能成行。
遭人誣陷。這個仇她可以不報。但姜太后若想對祖母不利,她萬萬不能答應!
鄔居正和陳管事商定了鄔八月的歸期。
陳管事一路行來辛苦,鄔居正將鄔八月啓程的時間定在五日之後。
這樣既可以讓陳管事一行人好好休息,又給了鄔八月收拾行李的時間。
主事的自然是鄔居正,陳管事犯不上再來請示鄔八月的意思。
鄔家小院容納不了陳管事一行人住下。與之前崔管事來一樣,鄔居正安排他們去小鎮附近的農家借宿。
陳管事走後,鄔居正招來鄔八月,笑容滿面地說道:“府裡派人來接你了,也算是了了父親一樁心事。”
鄔八月試探地問道:“父親,女兒五日後就要離開漠北嗎?”
“與陳管事商定是五日後。”
鄔居正望着她,遲疑地問道:“八月是不想回京?”
鄔八月愣了愣,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也不是不想回……”鄔八月道:“就是不想現在這時候回,留父親一個人在這兒。”
鄔居正欣慰地笑道:“不用替爲父擔心,你祖父雖已致仕,但在朝堂之中還是有幾分勢力,要把爲父召回京城,只需要再多等一些時間。”
鄔居正嘆了一聲:“爲父本想着,待高將軍回京,向府裡提親之後,府裡纔會來人將你接回去。但這樣,到底有些讓人說閒話,對你不好。如今你先行一步,回京後待字閨中,逢高將軍上門提親,倒也恰是時候,更十全十美。”
鄔八月動了動嘴,喉嚨裡堵着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鄔居正遲疑了下,對鄔八月道:“八月,爲父雖覺得高將軍可堪良配,但那蘭陵侯府到底不是高將軍一人當家做主。他回京後必定會在京中婚配成親,而你嫁給他,不管將來你們會去往何處,蘭陵侯府卻是必須要先待上一陣子的。”
鄔八月點了點頭,這她當然也想過。
“之前因你姐姐和高家二爺之事,蘭陵侯府對我們鄔家定然是頗有微詞。這倒也罷了,內宅之中,你與蘭陵侯爺乃是公媳,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想來沒多少交集。只那侯爺夫人……”
鄔居正有些爲難。他向來不喜揹人說閒話,提到侯爺夫人時,他梗了片刻,方纔繼續道:“……因寧嬪娘娘之事,想必侯爺夫人對爲父已心生怨恨。兼之你姐姐執意要和蘭陵侯府退婚時,曾說起那侯爺夫人,非是慈善之人,爲父由不得不擔心,你今後在蘭陵侯府中,恐會生活不易。”
鄔八月低嘆一聲,卻又笑道:“父親不用多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侯爺夫人若是欺凌女兒,女兒也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鄔居正頓時朗笑道:“是了是了,你如今性情溫和了,爲父倒是忘了,你從前可是相當潑辣的姑娘。”
“父親!”
鄔八月萬萬沒想到鄔居正竟這般打趣她,張大了嘴呆愣着。
鄔居正拍拍她的頭,憐愛地道:“別一味退讓,因爲退讓會讓人覺得還未觸碰你的底線,從而得寸進尺。該硬氣的時候,還得硬氣。”
鄔八月鄭重道:“女兒記下了。”
高辰復從趙前處得知了鄔家又來了人的消息,待鄔居正回軍營後,特意尋了這位未來岳丈探問了番情況。
“五日後?”
高辰復有些訝異。
鄔居正笑道:“是。”
高辰復點點頭,卻有些遲疑地道:“鄔叔的意思是,讓鄔姑娘一人回京?”
“她身邊也有兩個丫鬟伺候,還有陳管事一路護送,應當無礙。”
高辰復皺了皺眉頭:“家丁護送嗎?小侄才聽說,給鄔叔送年貨的二十來人正是因爲沒人護送而半道遭劫……”
鄔居正笑道:“將軍不用擔心,隨陳管事來的有威遠鏢局的鏢師師傅,回去自然也是一路同行。安全應當不成問題。”
高辰復也是京城人士,自然也聽過威遠鏢局的威名,倒也放了兩分心。
時隔一日,高辰復卻從趙前處得知,鄔姑娘要見他。
先是一愣,再是一喜,又是一思。
雖然鄔姑娘應了這門親事,但高辰復還不至於自大到認爲她對他有些什麼別樣的情愫。
在他眼裡,鄔姑娘一直是個謹守禮數之人。
貿貿然來見他,和她的性格不符。
趙前道:“將軍,鄔姑娘是悄悄來尋將軍的,並囑咐了屬下,不要讓鄔郎中知曉。”
高辰復更覺意外。
但既然鄔姑娘尋來了,他自然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高辰復避了人,只帶了趙前周武前去見鄔八月。
鄔八月卻是沒有帶丫鬟,但她總不能一人出門,是以請了單氏作陪,當個幌子。
“高將軍。”
鄔八月對高辰復施了一禮,想着兩人今後會爲夫妻,鄔八月略有些不自在。
高辰復表現得比她沉穩些,點頭道:“鄔姑娘。”
“小女求見高將軍,是有一事相求。”
高辰復點頭道:“鄔姑娘請說。”
鄔八月緩了緩氣,方纔慢慢說道:“京中鄔家派人接小女回京,小女心下估算了一二,縱使將軍腳程快,但小女比將軍提早近一個月時間先行,想必將軍到京也在小女歸家半月之後了。”
鄔八月微微咬了咬脣:“小女冒昧,想懇請將軍說服家父,讓小女等到將軍回京時,同將軍一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