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復忽然一笑:“都到這兒了,明日怕是不得不上玉觀山一趟。”
鄔八月遲疑問道:“將軍要去見平樂翁主?”
高辰復輕輕點了點頭。
鄔八月復又問道:“去接翁主回蘭陵侯府嗎?”
高辰復搖了搖頭:“她的性子太過剛強,若是回蘭陵侯府,恐怕……”
鄔八月瞭然地點頭。
平樂翁主一直將蘭陵侯夫人試做仇敵,若是回蘭陵侯府,怕是會與那淳于氏起一番爭鬥。
“雖已過四年,四年前我與她幾近決裂,但她到底是我同母親妹。”
高辰復緩緩嘆了一聲,道:“這世間,她便是我最親的親人。我又如何能捨了她。”
шωш◆ ttκǎ n◆ ¢O 鄔八月默然。
平樂翁主之於她,到底有兩分可怕。若是可以,鄔八月不想再與平樂翁主打交道。
但仔細想想,平樂翁主也委實可憐。從小失母,父親另娶,對她必定也無多少關愛。她的性子又如此爭強好勝,與人有嫌隙,則劍拔弩張,四年前的平樂翁主,恐怕更是不討人喜歡。
從某一個層面上來說,這難保不是淳于氏“捧殺”之果。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將軍如此想念翁主,翁主定然也思念着將軍。明日到了玉觀山腳,將軍就從濟慈庵將翁主接回吧。”
鄔八月莞爾一笑,道:“對將軍來說,她是將軍最親的親人。對翁主來說,將軍何嘗不是她最親的親人。”
高辰復側首望着鄔八月,並無言語,只是伸手輕輕拉了拉鄔八月的手腕,對她露出了一記笑容。
一日時間轉瞬即逝,一路行來,終是到了玉觀山山腳。
高辰復令趙前領大部隊繼續前行。
與鄔八月分別適,高辰復輕聲道:“回府後耐心等我的消息。”
鄔八月站在車轅旁。有些擔心地道:“將軍只帶幾人山上,若是被有心人算計,埋伏於半路上……”
鄔八月的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高辰復卻是搖頭道:“四年前外祖母擔心有人會加害彤絲。便已派了一隊精兵在玉觀山附近保護。即便有埋伏,也不會像上次一般,有那麼多人。只幾個人,我們完全應付得了。”
鄔八月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點頭道:“將軍一路小心。”
高辰復頷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那串他帶在身上好幾年的白玉菩提子佛珠串,遞給了鄔八月。
“這……”鄔八月驚訝地看着手裡被摩挲得圓潤、散發着淡淡微光的佛珠串。
高辰複道:“以此爲信物,一月之內,我必上門提親。”
鄔八月輕咬下脣。細心將佛珠串收在懷裡,緩緩地頷首。
馬車遙遙而去,高辰復直望着大隊人馬瞧不清模樣了,方纔帶了趙前和周武以及幾名親衛上了玉觀山。
男子來尼姑庵,雖有但不常見。且高辰復外形剛硬。氣質冷肅,更引人側目。
主持師太親自出來接見了高辰復,待問明來者姓名,主持師太略一遲疑,便讓人去請靜心師父前來。
平樂翁主法號靜心,高辰復自然記得。
高辰覆在禪房內等了足有半個時辰,平樂翁主方纔姍然而至。
趙前、周武守在禪房外。平樂翁主一身灰色僧袍,明豔的臉上略施粉黛,看上去精神奕奕。
兩人均盤腿坐在蒲團之上,中間只隔着一張小桌,彼此直面着對方。
“大哥,四年了。”
平樂翁主率先開口。舉手投足間已沒了四年青澀姑娘的模樣。
是了,如今的平樂翁主也是雙十年華,已不是小姑娘。
高辰復微微點頭,兀自端茶飲了一口,道:“你特意打扮過。又何必穿一身僧袍來見我。”
平樂翁主頓時一笑:“大哥還是這般聰明。”
她低頭掃了眼自己身上素衣素服,道:“穿這麼一身,旨在提醒大哥,這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青燈古佛,靜心潛修,平戾氣,化干戈。”高辰複道:“不過,看來對你並沒有太多作用。”
平樂翁主低聲一笑,拉過一綹頭髮輕輕劃梳着,道:“頭髮削了,四年能長回來。恨意被壓了,只會越積越深。”
平樂翁主盯着高辰復:“大哥錯矣,這四年,我學了很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有完全的把握,輕舉妄動,只會反受其害。忍耐,剋制,伺機而動,將自己藏起來,做暗地裡的那個人,只要永遠不站在陽光下,時間的長短不成問題,因爲,那樣的人,總能成爲最後的贏家。”
高辰復垂眼,良久方纔問道:“你還是執着於報仇?”
“我以爲,鄔四姑娘應該已經轉告過你了。”平樂翁主道:“母親早逝,小弟夭折,憑什麼淳于老婦就能過得安樂富貴?我不報仇,怕死後沒臉去見母親。”
高辰復張了張口,平樂翁主道:“缺證據,是嗎?”
她笑了一聲:“大哥放心,我會將證據,一條一條地擺在你面前。”
高辰復閉了閉眼:“罷了,今日我來,是想問你,是否願意同我一起下山。”
“大哥不來接我,我也會出庵下山,回蘭陵侯府的。”
高辰復“唰”地睜開眼睛:“我沒打算讓你蘭陵侯府。”
“我爲什麼不能回去?”平樂翁主輕笑一聲:“當年被攆來此地,皇舅只說讓我永世不得再入宮闈,並沒說不許我回京回府。京中有流言,淳于老婦的親女要被賜婚給曾經的大皇子,如今的軒王爺爲側妃,淳于老婦要嫁女了,於情於理,我好歹作爲長姐,總要前去恭賀一番才行。”
高辰復眉間微籠,平樂翁主緩緩起身道:“大哥沒有理由阻止我回蘭陵侯府。普天之下,那地方是我高彤絲名正言順的家。淳于老婦想方設法將我趕出家門,是她失算了。如今大哥和我都已回京。她再無翻身之可能。”
一邊說着,平樂翁主一邊拉開禪房的門,站在門口微微側首道:“鄔四姑娘要成爲我的新嫂子了吧?大哥一路護送她回來,這親事應當是板上釘釘了。大哥要相信我的眼光。她很適合你。我們,同樣都是身上有秘密的人。”
高辰復霍然朝她望了過去:“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你的眼光’?”
平樂翁主莞爾一笑,回身道:“她沒同大哥你說?她走前,我讓她去漠北,嫁你爲妻。不過那時她瞧着驚惶未定,膽子有些小了,不敢應承。”
平樂翁主倏爾輕笑道:“如今看來真是緣分天註定,大哥和她漸生情愫,也算了了我一樁心願。”
平樂翁主說罷便轉身跨出門檻,一邊走一邊道:“我已收拾好了行李包袱。就在庵外等着大哥。”
高辰復跟着出了禪房,望着平樂翁主漸去的背影,輕聲嘆了口氣。
“將軍?”趙前上前問道:“是否準備下山?”
高辰復點點頭,道:“待我謝過主持師太,便下山回京。”
“回蘭陵侯府嗎?”周武大咧咧地問了一句。
高辰復微微眯眼。點頭道:“回蘭陵侯府。”
高辰復的親兵隊是一隻訓練有素的軍隊,雖着常服,但軍人鐵血的氣質卻是掩飾不住的。
一行三百人進燕京城時,引得百姓紛紛側目。
應高辰復的吩咐,親兵領衛率領衆衛,要把鄔八月先送至鄔府,再去約定地點集合。等候高辰復。
只是在前往鄔府的街道上行時,出了點兒岔子。
迎面也行來一隊訓練有素的軍隊,兩邊百姓紛紛避讓,應當是有來頭之人。
兩隊人馬相遇,必有一方相讓。
朝霞掀開車窗簾望了望,近旁的陳管事湊前來嘀咕了兩句。
朝霞點點頭。轉告鄔八月道:“姑娘,迎面來的是軒王爺的車馬儀仗。軒王爺送軒王妃回許家歸寧省親。”
鄔八月點點頭,道:“那該避開纔對。”
王爺的車馬儀仗怎麼敢攔路?
正說着,鄔八月便覺得馬車朝着一旁緩慢地移了過去。這自然是在讓路了。
想着這輩子還沒見過王爺門是什麼陣仗,鄔八月便掀了車簾。想看看王爺的車馬儀仗會是怎樣的奢華高調。
剛撩開車簾,鄔八月隨意一掃,目光卻頓住了。
一輛華貴車馬正好從她眼前緩緩行過,而他掀開車簾往外望時,那車馬中的人,也正掀了車簾望出來。
他們的目光頓在了一起。
雖已時隔數月,但鄔八月還是當即便認出了對方是誰。
那風光霽月一般的人物,她只見過兩次,便忘不掉他的模樣。
大皇子,竇昌泓。
原來他都已經封王了……
鄔八月愣了下,挪開視線,緩緩地將車簾放了下來,權當自己沒認出這是誰。
雖對此人談不上恨,但他在她最需要被證明清白時卻昧了良心,沒有替她澄清。
即便他事後道了歉,即便他也的確有苦衷,但鄔八月也不是聖人,不可能還對他心存好感。
唯獨剩下的,也就只有那麼些許的欣賞罷了。
美好的人事物,終究不會真有那麼美好。人生哪有什麼十全十美。
鄔八月自嘲般地笑了一聲,馬車的動靜卻戛然而止。
陳管事在外驚訝地“咦”了一聲,朝霞沉聲問道:“陳管事,怎麼了?”
陳管事忙回道:“軒王爺的車馬儀仗停下來了……呀!軒王爺下馬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