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心裡清楚鄔陵桃不可能退婚,但當聽到賀氏轉述段氏的話,鄔八月還是爲自己這三姐姐感到難過。
高辰書與鄔陵桃定親之前未曾見過面,定親之後也只見過兩三次,相互之間所說的話絕對超不夠十句。
鄔陵桃對高辰書的滿意更多來自於他身後站着的權大勢大的蘭陵侯府,而並非高辰書這個人。
鄔陵桃想要退婚,接受不了自己未來夫婿是個殘廢只是其中的一點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在蘭陵侯的爵位上。
今後必定行動不便的蘭陵侯次子,已喪失了爭奪蘭陵侯爵位的資格。
鄔陵桃怔怔地聽着,面白脣青,眼睛浮腫,整個人似乎已經魂遊天外。
賀氏暗暗嘆息一聲,上前握了她的手柔聲道:“陵桃,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母親已經跟你講得很明白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該如何做,你應當知道,對嗎?”
鄔八月沉默地坐到了鄔陵桃旁邊,微垂着頭看着自己交握着放在腿上的手。
她彷彿從自己三姐姐的現狀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古代的婚姻啊,那就是一錘子買賣。嫁得好,皆大歡喜;嫁得不好,也只能忍氣吞聲。鄔陵桃這樣的情況還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是高辰書摔下馬來直接就翹辮子了,鄔陵桃沒出嫁就成了寡|婦,少不得還要背個“剋夫”的名聲,那樣豈不是更慘?
易地而處,若她是鄔陵桃,想必也會心生惶恐吧……
“三姐姐。”鄔陵桃一直未曾出聲,鄔八月側頭喚了她一句,認真地道:“萬幸高家二哥只是摔了腿,要是摔了頭,那就更嚴重了。他這時候肯定很沮喪傷心,我們去探望探望高家二哥吧,他也一定很想見三姐姐的。”
鄔陵桃聰穎,鄔八月想借着這話點醒她,她該慶幸高辰書沒有摔了腦子,更沒有摔死,即便將來腿腳不便,但到底還是蘭陵侯次子。她是高辰書的未婚妻,未婚夫儒雅謙謙,既然改變不了要嫁給他的命運,那不如從現在起就爲自己多多打算——在這個時候去探望高辰書,表達她的關心,在高辰書的心裡定然留下深刻的一筆,將來她嫁過去,高辰書想起她這時候的不離不棄,一定會寵愛於她。
鄔八月想得不錯,但她錯估了一點:鄔陵桃正是在極度絕望的狀態下,根本就不會去深思她話中的隱藏含義。
鄔陵桃頓時瞪大雙目,朝着鄔八月低吼道:“你就只會在一邊說好話!換做你遇到這樣的境況,我不信你能做到你剛說的那些話!探望他?你那麼爲他着想,不如稟明瞭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把我的婚約改給你!你嫁他去!我還求之不得呢!”
“胡鬧!”鄔居正厲聲喝止道。
雖祖父前輔國公鄔慶克乃開朝大功臣,父親鄔國樑又是朝中肱骨,鄔居正卻與其祖父和父親走武道、文道不同,他獨闢蹊徑,卻是走了一條醫路。因看家的本事便是養身,中醫最忌上火,是以鄔居正向來性子溫和,與他相對自然如沐春風。對鄔府的下人們來說,鄔居正是最好伺候的一個主子。
能讓他發怒呵斥,必然是他已經怒到了極致。
鄔陵桃立刻跪了下來,身體微微哆嗦。
鄔八月也跟着跪了下來,暗暗心驚。
父親鮮少發怒,她們二人都知道,父親這是真的生氣了。
可鄔陵桃覺得委屈。
她不認爲自己有說錯。
她們大房三姐妹當中,就屬四妹妹鄔陵梔最得祖母喜歡,父親母親也最喜她。東府西府同輩的姐妹有六個,也只有鄔陵梔有小名兒,祖母老是“八月八月”地喚她。
鄔八月就是整個鄔府的掌上明珠,她這個嫡長姐要讓着她,就是他們大房唯一的嫡子株哥兒也越不過她去。
此次清風園伴駕,她鄔八月本來是來不了的,要不是她磨着祖母說要來見識見識,她哪能跟來?
跟來了又不老老實實待着,偏要看什麼湖景天鵝,栽下了水去一病就到了現在。
從小打到她闖的禍數都數不清,祖母偏袒護着她,次次幫她收拾爛攤子。
這次之事,如果出事的是她鄔八月的未婚夫,她任性說要退婚,想必祖母也會盡量幫她達成願望吧?
鄔陵桃鑽進了死衚衕,偏執地認定了她的假想。
鄔八月對此完全不知。
鄔居正官帽上的雀翎微微晃着,賀氏拍撫着他的胸口給他順氣,柔聲細語地勸道:“老爺莫要生氣,孩子不懂事,好好教便是……”
鄔陵桃手絞着帕子,若是換了往常,她便是認個錯也沒什麼。可這次她犯了執拗,一言不發地跪着,倒像是在和鄔居正對抗。
鄔八月道了句“父親息怒”,暗暗伸手去扯鄔陵桃的袖子,被鄔陵桃猛地給躲開了。
“三姐姐……”鄔八月焦急地喚了一聲:“你要想父親給你出主意,就不能和父親擰着!”
鄔陵桃微微一愣,鄔八月又去拉扯了她一下,壓低聲音說:“父親母親豈會害你?必然會在不利的情況下爲你周旋出最好的法子。你是要讓父親心冷不再管你嗎?”
這話鄔陵桃總算是聽了進去。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拜服下去道:“女兒言語無狀,父親息怒。”
賀氏見她肯低頭認錯,便是鬆了口氣。
女兒既然服軟,鄔居正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好再多苛責。
“陵桃,收拾一下,同我去看看高家二爺。”鄔居正正了面容道:“你明明就在清風園,得了消息卻不過去探望,侯爺和侯爺夫人心裡定會不喜。不論你心裡如何想的,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到位,絕不能讓人說我鄔家的女兒不懂人情,不明事理。”
鄔陵桃頓時挺了挺胸,深吸一口氣,應道:“是,父親。”
她要爭的,不就是那麼一口氣嗎?
面上功夫,她鄔陵桃自信還是能做得到的!
賀氏見她應了下來,臉上便現了兩分寬慰,上前扶着兩個女兒站了起來,給她們拍了拍膝蓋上的細灰,柔聲道:“你們姐妹不許再打嘴仗,平時吵吵鬧鬧的也就罷了,這般傷人的話,陵桃你怎能說出口?”
鄔陵桃面上露了兩分愧疚。
她也不過是嫉妒自己的親妹妹罷了。
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這麼心高氣傲的人,要她同自己的妹妹道歉,還是當着父親母親的面……她可做不到。
鄔八月也清楚鄔陵桃的性子,她主動開口道:“母親,是我不對,我說的話不妥當,惹三姐姐傷心了。”
鄔八月伸手拉了鄔陵桃搖了搖她的手臂,眼巴巴地瞧着她:“三姐姐不會生我的氣的,對不對?”
鄔陵桃微微一怔,古怪地盯了她一眼,方纔悻悻地小聲道:“當然不會……”
也順了鄔八月的意,任由她高興地挽住了自己的手臂。
賀氏甚是寬慰。
鄔陵桃在丫鬟的伺候下去淨面、換衣,鄔八月聽得賀氏和鄔居正小聲道:“婕妤娘娘此番有孕,皇上又如此重視,說起來清風園裡婕妤娘娘也只有我們算是最近的孃家人,等明個兒婕妤娘娘身懷龍裔的消息曉諭後|宮,我還是帶着陵桃她們倆姐妹去祝賀一番吧?”
賀氏微微頓了片刻:“這面上功夫,還是要做的。”
鄔居正皺了眉,卻是搖了搖頭道:“不必去,太招眼了。送份禮過去,就說不去打擾了婕妤娘娘安胎。你今兒纔過去請過安,倒也不算慢待,任誰也挑不着你的理兒。”
賀氏忙低聲應了,片刻後卻是低嘆道:“等回了府,東府那邊兒又該張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