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國樑一愣,立刻問道:“皇上此話何意?”
“何意?”
宣德帝輕笑一聲:“朕是什麼意思,鄔老學富五車,錦心繡腸,豈會猜不出?”
他看向鄔國樑笑道:“太后只在乎你的性命,寧願讓鄔家爲此事付出沉重代價,也要活着。而你,在得知太后中風偏癱難言難行時,卻只求着朕不要累及無辜。”
宣德帝微微傾身:“真是讓朕有些失望呢。”
鄔國樑頓時瞠目:“不可能!太后她一向善良溫婉,鄔家諸人乃是我的親人,他怎麼會……”
宣德帝收了笑,轉而對魏公公道:“鄔老看來是不信。魏公公,你將太后是如何說的,複述給他聽聽。”
魏公公低聲應是,微微弓着背,聲音很輕。
然而那一句句姜太后說出口的話卻重重地砸在了鄔國樑的心上。
他猶自不信,掙扎着道:“皇上爲何這般詆譭你的母親!”
“詆譭?朕讓魏公公說的都是實情。”
宣德帝冷笑了一聲:“莫非鄔老覺得,母后身在後|宮多年,還一時純善如初?”
鄔國樑只覺不可置信。
倒是宣德帝覺得詫異。
“你那孫女兒知曉你與母后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母后甚至不惜連同麗容華陷害與她,敗壞她名聲。你別告訴朕,你對此一無所知。”
鄔國樑頭上五雷轟頂。
他一直認爲……
見鄔國樑的表情,宣德帝便也不再問了。
他覺得鄔國樑十分滑稽。
“看來果真是人無完人吶。”
宣德帝望着呆怔的鄔國樑,輕笑了一聲,緊接着聲音如冰地說道:“慈莊皇后,父皇,岑太妃。靜和皇姐,還有寧嬪,他們的死,都與母后脫不了關係。鄔老你這般聰明,卻是看不懂女人。真讓人覺得可悲。”
寧嬪之死是導致鄔居正被貶漠北的直接事件,而事實上。宣德帝查得寧嬪其實是被姜太后暗害死的。其原因,自然也是因爲寧嬪無意中窺探到了姜太后有情郎這件事。姜太后順水推舟,將寧嬪的死安在了鄔居正的“玩忽職守”上,成功威脅了鄔八月。
鄔國樑眼裡有細碎的光,他頹然地低了頭,嘴裡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宣德帝一笑:“鄔老要真覺得不可能,現在你不會只是在這兒呢喃這兩個字,而是想好了駁論之言。反駁朕所說的話。可是你想不出話來反駁朕,對不對?”
宣德帝微微擡了下巴:“因爲你的理智已經認定,朕說的是真的了。只是你心裡不願意承認而已。”
說到這兒,宣德帝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發現,原來這所有的一切惡,其實都是姜太后所做成的。而鄔國樑,對姜太后所做的一切其實一無所知。在他心裡甚至篤定着姜太后乃是是十分良善之人。
何其諷刺!
屋中有短暫的靜默。
片刻之後,宣德帝站起身來道:“鄔老若是還想鄔家能夠留後。就老實一些,不要學母后。到了絕路還想要反咬一口……到時候,鄔家灰飛煙滅,可怪不得朕。”
“等等……”
眼見宣德帝即便踏出屋門,鄔國樑忽的開口道:“皇上要罪臣死,罪臣不敢不從。但仍舊希望,皇上能夠……放鄔家一馬。”
鄔國樑頹然地跪了下來。散着灰白的發給宣德帝不斷磕頭:“請皇上開恩!”
“咚咚咚”磕頭的聲音在這略顯得空曠的屋中十分清晰,宣德帝想了很多。
半晌後,他開口道:“要朕饒了鄔家,不難。”
宣德帝轉向鄔國樑:“謀反之事已出,輔國公府朕是留不得了。朕現在給你一個選擇。”
宣德帝重又坐了下來。緩緩地道:“你是願意犧牲輔國公府,救你鄔府一家,還是……犧牲你鄔府一家,救輔國公府?”
鄔國樑怔愣道:“皇上此話……何意?”
“朕的意思是,兩府,只能存一。”
宣德帝挑挑眉:“你怎麼選擇?”
鄔國樑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重親情,也一向讓着兄長,現如今讓他做這般艱難的選擇,他怎麼選?
“朕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宣德帝下了最後通牒。
鄔國樑狠狠咬了下脣,脣都被他給咬破了。
他沒有思考足一刻鐘的時間便給出了答案。
“皇上。”鄔國樑道:“人性本自私。”
說完此話,鄔國樑便磕了頭下去,保持着跪磕的姿態。
宣德帝微微一笑,提腳離開。
“皇上。”
鄔國樑甕聲甕氣地道:“罪臣……還有一個請求,懇求皇上……成全。”
宣德帝以爲鄔國樑想見姜太后,正打算出聲駁回,卻頓了頓,道:“什麼請求?”
鄔國樑道:“罪臣懇請皇上……讓罪臣在死前,能……再見罪臣孫女兒一面。”
宣德帝一愣,霍地看向鄔國樑:“知道你秘密的那個孫女兒?”
鄔國樑道:“是。”
宣德帝警惕地望着他:“你想做什麼?”
鄔國樑道:“罪臣只想當面對她道一句歉……”
鄔國樑叩首道:“懇請皇上成全!”
宣德帝凝視了鄔國樑良久,方纔道:“朕允了你這個心願,但你要記得,禍,從口出。”
“罪臣謹記。”
宣德帝捏了捏拳,轉身甩袖踏足離開。
鄔八月在軒王府中受到了軒王妃熱情的接待。
鄔八月總覺得軒王妃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對她似乎更加真誠友好。她不大明白軒王妃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但這樣的變化對她來說,無異於一件好事。
聽了鄔八月的來意,軒王妃實話說道:“鄔家之事,我不大明白。事情出了不過一日,要露不出多少消息出來。高夫人放心,我會同王爺說說,讓他幫忙關注此事,必要時候,能爲鄔家說上兩句話。至於多的……”
軒王妃爲難道:“還請高夫人見諒。恐怕我們也幫不了太多的忙。”
比起將人拒之門外,軒王妃肯這樣答應,鄔八月已經十分感激了。她頓時便起身向軒王妃道謝,被軒王妃伸手攔住。
“高夫人不用如此。”軒王妃嘆笑一聲,道:“鄔家多事之秋,按理說,不該我多嘴。但爲着高夫人,還請恕我多嘴兩句。”
鄔八月頷首道:“王妃請說,我洗耳恭聽。”
軒王妃便道:“鄔家涉及謀反之事乃是大事。遭此劫難,不可能全身而退。高夫人在擔憂孃家親人安危的同時,也千萬要顧及着自身和蘭陵侯府。謀反未成,且並未造成什麼大罪過,誅滅九族是幾乎沒可能的。且皇上仁慈,並非嗜殺暴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皇上多半會對首腦者從重嚴罰,對不知情者從輕發落。以示懲戒,殺一儆百,又以示恩德,彰顯慈悲。在這樣的情況下,或許……高夫人不做什麼,對鄔家來說。可能更好。”
鄔八月張了張口。
軒王妃分析的沒錯,最差的結果,大概就是滿門抄斬了。皇上要牽連三族、九族,也會擔心這樣會害了他自己的名聲。
她之前是關心則亂。
祖父她是救不了,能救父親母親等人。她就知足了。
“多謝王妃提點。”
鄔八月對軒王妃拜道。
軒王妃趕緊伸手扶住她說道:“同高夫人說過很多次了,對我不必如此多禮。”
鄔八月輕輕頷首,真摯地道:“謝謝。”
軒王妃一笑,輕輕點頭。
軒王妃留了鄔八月多坐一會兒,鄔八月想着高辰復還未來接自己,便也順勢留了下來的,打算等高辰復來了再走。
軒王妃在軒王府裡過得也挺滋潤的。軒王爺沒有別的女人,軒王妃又生了軒王嫡子,地位穩固。
高彤蕾已經被摒除在了威脅之外。
“高將軍回來了?”
軒王妃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驚訝道:“怎麼沒聽到風聲?”
“纔回來一兩日。”鄔八月笑道:“他是……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未盡的話中有涉及軒王,鄔八月不提,但軒王妃是明白的。
“原來如此。”軒王妃笑道:“高夫人應當很欣慰吧?高將軍能趕在這個時候回來。”
的確,高辰覆在這個時候能在她身邊,對鄔八月來說可謂是十分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鄔八月便點點頭,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有他在,我總有個依靠。”
軒王妃道:“真羨慕高夫人和高將軍,你們夫妻這般恩愛,還有一對龍鳳雙生子。京中婦人嘴上酸話多多,但心裡誰不豔羨你。”
鄔八月便笑道:“別人羨慕也好,諷刺也罷,都不需要在意。只需要自己過得開心自在就行。”
軒王妃若有所思。
聊了半個來時辰,高辰復便趕來了軒王府,卻正好碰上軒王也回府。
軒王爺與鄔八月碰面時有些微顫。
他關切問了句:“高夫人可……還好?”
鄔八月愣了下,平靜地點頭道:“多謝軒王垂詢,一切都好。”
軒王爺便輕輕點頭,與軒王妃一同送了二人離開。
馬車走遠了,軒王爺感慨道:“沒想到表兄竟然已經回來了。”
軒王妃道:“今日高夫人前來,希望王爺能幫忙替鄔家說情。”
軒王妃一邊伺候着軒王脫去外氅,一邊說道。
軒王爺張了張口,道:“我恐怕說不上話。”
“爲何?”軒王妃詫異道。
軒王爺道:“太后娘娘病倒了,因母妃常伴太后左右,父皇下令,讓我攜你入宮,爲太后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