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將花費數年的光陰才能完成,但是他會一點點努力記錄下在銀狼發生的每一件事。
即使沒人知道他是誰,沒人知道他爲了什麼。
***
迷迭香。
“迷迭香的香味,
溫馨怪誕又濃烈,
就像貝絲一樣,
給他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們見面吧。”聊天頁面跳出一個淡淡的粉色對話框。
“嗯…在什麼地方?”遲疑了片刻, 最終還是敗給了想見對方的念頭。和對方認識這麼久, 兩個人都沒單獨見過面。他這樣想。
“潘多拉咖啡館。”簡短的六個字。
“嗯,好。”闔上電腦,一看錶, 時間距離吃晚飯還有一個多小時。他思忖着,是不是應該順道請她吃一頓飯。畢竟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以來都不錯。
於是, 他哼着小曲兒出了門。
卻不曾想到之後, 他會經歷一生難忘的夢魘。
紅磚蓋成的圍牆與紅木建成的宅邸之間長着一大片鬱鬱蔥蔥、蒼勁繁茂的林蔭。
“銀狼”組織的總部座落在遠離Zero帝都市區的郊外——也就是這裡。
以古樸的四合院爲雛形的大屋, 構造上完全模仿藍星上的古建築,屋檐一角雕琢着樣子奇特的雕塑, 給人一種別開生面的印象。
而祥和幽靜的庭院裡種滿了高大碧翠的常綠樹種,在這些枝葉的掩映下透着一股古樸與神秘。
大屋前佇立着一座宛若明鏡的天然水池,竹製的水車富有節奏地起起落落,無波無瀾的水面上漂浮着的萍葉,透着一絲絲不易覺察的死氣, 散發着令人在意的淡淡腐臭味。
一身樸素的淺粉色長裙, 一頭及腰的長髮, 綁着可愛的淡粉色蝴蝶結。如泉水般澄澈明亮的眸子, 直挺俏麗的鼻子微微泛紅, 少女未施脂粉的脣瓣緊抿着,似乎對來者的到訪十分抗拒乃至不樂意。
這個少女不是別人, 正是組織裡核心成員之一貝絲。
“霍克,你說的是真的?”空靈悅耳的嗓音,刻意壓低,貝絲苦惱地皺起兩道柳眉,彷彿不理解這種狀況。
“嗯,是真的。”霍克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比爾已經失蹤兩天了。他家裡人給我打了電話,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看。”比爾是組織的人,或多或少也有他們一部分的責任。
“好吧,要不要我去聯繫艾德他們?”貝絲問,神情凝重。
霍克搖手:“不用了,艾德今天早上坐火車回帝都了,希斯又遠在馬克杜市。查理?你覺得帶上他有用?”
“喂!什麼叫帶上我沒用!”語音剛落,一個相貌可愛的年輕男孩拉開和式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下一秒,“啪”地一聲,他人仰馬翻地成大字形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貝絲和霍克忍不住地捂臉:“都說了讓你走路要注意,別老踩着自己……”
“查理也不能帶,如果傑森在就好了。”貝絲喃喃道,傑森是他們組織裡四肢發達的代表之一,如果真遇上什麼危險,可以拿他來當擋箭牌。
可惜,傑森這幾日去陪歐蘿去了,傑森的妹妹歐蘿是非常任性的女人。每次傑森過去,歐蘿就纏着不讓傑森回來,所以,估計一時半會兒傑森回不來了。
“所以,我們兩個人就先去比爾家一趟,看看能有什麼線索。”霍克轉向還沒從地上爬起來的查理,“小查理,如果有人來組織,記得好好招待。”
“不!我要跟你們……”急急忙忙站起來的查理,想追着他們,結果沒走幾步又滑倒在了走廊上。
兩人驅車趕往市區,一路上貝絲仔細向霍克詢問了比爾失蹤的前前後後。
“這事有點蹊蹺。”一直看着車窗外的貝絲轉過一張白皙的容顏,“霍克,我想事情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簡單。”
“大概。”霍克像是隨口應付道,“等到比爾家裡,看看有什麼線索。”
“嗯。”頷首,目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比爾的家在市區,十層樓的小高層,他家住在第三層。
“還是走樓梯吧。”貝絲皺皺眉,停在電梯口。她討厭忽上忽下失重的感覺。
待他們爬上三樓,發現迎面走來的正是比爾的阿姨。她顯然蒼老了許多,手裡拽着一個黑色皮箱,這讓霍克和貝絲都有些介意。
“伯母,你這是……”
沒料到會碰見他們,比爾的阿姨露出十分詫異的表情,之後眼神裡有閃過一絲慌亂。
“是你們啊,我正要出門呢……”
“嗯,我們想來伯母家看看,有沒有什麼找到比爾的線索。”霍克坦言道,“所以希望……”
“不!”比爾阿姨突然厲聲道,“不用了!比爾的事不用你們費心了!”
“伯母……”她的態度轉變之快,讓霍克難以理解。之前主動聯繫他的正是比爾阿姨啊。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了,沒什麼事,你們先回吧。”語畢,比爾的阿姨緊抱着那個黑色皮箱,穿過他們,匆匆離開。
貝絲和霍克面面相覷,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下,事情確實沒有他們想得簡單了!
一塵不染的房間裡懸掛着淡粉色的窗簾,淡粉色的牆紙前是淡粉色的書桌,淡粉色的檯燈亮着淡粉色的光,淡粉色的玩偶躺在淡粉色的牀上,淡粉色的風鈴上吊在淡粉色的門前,奏着悅耳動聽的音符。
而此刻的比爾正無助地背朝天,趴在淡粉色的地毯上。
時間彷彿靜止,絕望亦跟着靜靜蔓延。
比爾又餓又困,虛弱得似乎下一秒就會魂歸西天一般。他不由自主地苦笑,那個人肯定不願讓他走得輕鬆。
思及此,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個窈窕的身影進入房間裡。
樸素的淺粉色長裙將她原本姣好的曲線襯得益發誘人,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上綁着可愛的淡粉色蝴蝶結。她的雙眸猶如天上的星辰璀璨奪目,叫人看見就不由自主地沉迷其間。
精緻出衆的容貌使進來的少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隨着她蓮步輕移而飛揚起來的淡淡粉色絲帶,顯得她整個人愈發靈動而脫俗。
目光觸及到這一對細膩光潔的足踝,比爾有些痛苦地閉上眼。
“呀,你的毅力真好,到現在也還沒餓死。”她眨着眸子靈燦一笑,清麗的容顏多了一絲妖冶。
“……”比爾沉默,或者說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開口說話。
“比爾真是不乖。”貝絲語氣親暱,聲音卻透着冰冷,“沒有留下什麼特別的線索吧?我想你對我是沒有防心的。不過你的阿姨千不該萬不該去主動找霍克他們。”
一腳踩上比爾的左臉側,暗暗壓重力道,貝絲粉嫩的脣角邊仍然是未改的笑意:“若非我提前打電話給你阿姨,呵呵,你們這些人真是太不聽話了。不警告一下怎麼行呢~”
“你……”比爾動了動身子,無奈雙手雙腳都被極細的橡皮繩綁着,他越是掙扎,繩子就越勒得緊,“不要傷害我阿姨!”
移開小腳,貝絲微微揚起脣角:“你有着力氣威脅我,不如省下心來想想你自己怎麼辦。我可是沒有打算讓你活着回去。”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做出這種事!比爾瞪向她,他的質問令她微微皺眉。
“爲什麼?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爲什麼?你走在大馬路上遇見強盜,你會問他爲什麼打劫自己嗎?”她像想起什麼似的捶手道,“哦,我忘了,我們就是強盜。”
“……”比爾無法接受貝絲說辭。
“來吧,看我給你帶了點什麼東西。”她微笑,從隨身帶的淡粉色帆布袋裡拿出印着“這裡的漢堡真是棒”字樣的塑料袋,“我專門給你買了雞腿漢堡,還有一杯可樂。”邊說,邊把冰鎮可樂的蓋子取下。
心情甚好地用吸管不停地攪動着冒着氣泡的可樂,她淺笑盈盈地問:“看你一定是很渴,先餵你喝飲料吧。”
深咖啡色的液體,呈筆直的流線型,徐緩地倒入比爾敞開的衣領裡。過分冰涼的刺激,讓比爾渾身激起一片寒戰。她半跪下身子,抓起比爾的頭髮,將他的臉板向自己。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她問得輕柔:“還要喝嗎?看着我,我餵你。”
“不……”比爾的聲音哽咽在喉頭,她把杯緣放到他的脣邊,不顧他抵抗地把剩下半杯可樂喂入他的口中。
“別嗆着,要是進到肺裡就麻煩了。”即使是如此恬淡寧靜的笑容,也無法抵消她給他的恐懼。
美麗的雙瞳折射着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在這雙眼睛裡,他只看到一片毫無感情的冷靜,那是對自己正在做的舉動毫無罪惡感的冷靜!
貝絲這是瘋了嗎?
“爲什麼…貝絲爲什麼你要做這種事……”比爾喃喃地問着,“我們明明是夥伴,我們是夥伴不是嗎?”
比爾明明還記得自己剛加入銀狼,迎接他的人裡頭除了希斯和傑森,就是霍克和貝絲。
他們都是組織裡的元老。
霍克說,早在組織成立之初貝絲就在了。貝絲與組織一同成長,度過了最艱辛的歲月。
可如今貝絲卻對同組織的他出手了。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我看見你的臉就知道你在想什麼。”貝絲像是無奈地聳聳肩,“爲什麼你會覺得我會念及舊情?你不會真以爲銀狼是什麼很好的地方吧?我們是強盜啊,比爾。”
強盜是做什麼的,比爾?
“我以爲我們是不一樣的。”比爾難過地低下頭。
“我們哪裡不一樣了?我們做的事兒和其他強盜一模一樣呀。”只不過傑森喜歡劫富濟貧,那是傑森的個人喜好。
“我們不是正義的。”
某公寓裡。
厚重的窗簾前,人影浮動。輕快的手機鈴聲將他的心神從工作中拉了回來。
“喂,我是霍克。”按下接聽鍵。
“霍克,你在忙嗎?”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空靈曼妙的聲音。
“嗯,有什麼事,貝絲?”白天和她從比爾家裡走出來之後就分開了。現在是晚上九點,他正在完成一副設計圖。
“不是,我發現了一件事。”貝絲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
“嗯?”
“剛剛我打開組織電腦。”組織實行的是輪班制,今天恰好是她值班。
“怎麼了?”
“我發現兩天前的聊天記錄。”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道,“是查理和比爾的聊天記錄。我看你還是來一趟組織吧。”
“現在嗎?”霍克擡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錶。
“嗯。”
放下電話後,霍克站起身,理了理雜亂的書桌,上面堆滿了各種文件資料。做廣告設計的他,習慣了熬夜,也習慣了忙裡偷閒。
在組織的日子,也許是他難得敞開心懷的時間。想必組織裡的每一個人都一樣。大家雖然在私底下很少接觸來往,可不代表不信任彼此。
相反,在今天這樣的大環境裡,人人都是孤獨的,沒有彼此瞭解,沒有彼此欣賞。排擠,冷嘲,陷害,周圍充滿着謊言和背叛。對他而言,憤世嫉俗這些已經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擁有的,所以能放下的他都放下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組織的事,和他最心愛的那個人……
夜悄無聲息,時時刻刻透着一股誘人心魄的寒意。
霍克走在空無一人的迴廊上。
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突兀地,打破夜的寧靜。
雖然心下有種不安的預感,但他並沒有回頭。
自然也不知道,身後有一道不易察覺的影子一直跟着他——…
“貝絲?”拉開門,組織的大屋隱藏在陰影裡,藉着微弱的月光,霍克發現屋內沒有貝絲的身影。她去哪兒了?
正尋思着,一聲奇怪的響動,引起他的注意。
似乎是有東西摩挲地板的發出的窸窣聲。
組織的會客廳由裡外兩個隔間組成,外隔間的正中央是玻璃茶几,上面擺放着可愛的淡粉色小兔兔杯子和同色的茶壺。茶几的四圈是印着小兔兔或小貓咪圖案的淡粉色坐墊。因爲獨愛淡粉色的貝絲是組織裡爲數不多的女性,所以組織裡的幾個大男人也由着她性子來。
在茶几的左側是辦公桌,上邊放着一臺銀色近乎灰黑的筆記本電腦。
淡粉色的筆筒裡裝着幾支與筆記本電腦顏色相差無幾的灰黑色鋼筆。
筆筒的旁邊整齊地擺放着筆墨紙硯,白色的宣紙鋪躺在棕褐色的桌上,上面卻一筆也未曾有人寫過。
這樣的搭配實在詭異極了。
而茶几的右側是五張並排而放的雕花椅子,每張椅子之間的桌案上都擺着一盆迷迭香。深夜聞着這股香得刺鼻的花味,着實叫人有些頭暈目眩。
而裡隔間通常作爲客房來使用,席地鋪着六張牀棉被。
只要穿過裡隔間就能進入大屋的後半部分。
雖然是仿造藍星上的古式建築,但大屋的後半部分卻是極具未來科技感。
電動樓梯分別從兩側盤旋而上,與走廊成門字形。
整棟樓分三層,第一層是大廳、餐廳和遊戲室,第二層分別是臥室與洗漱間,第三層是書房和玻璃溫房。
屋頂呈現着漂亮的半月形,頂樓的玻璃溫房看起來像是在第四層。
現在這一絲不尋常的聲響,來自會客廳裡邊的隔間。
停在那扇薄如蟬翼的紙門,霍克皺眉。按月光射進來的方向,他的影子會投射在門上,那裡隔間若有人也應該很清楚他的位置。
但這個聲音似乎越來越響,若是一般的小偷強盜應該不會發出任何動靜地潛伏下來纔對。
難道說,是貝絲?
他猛地拉開門,印入眼簾的一幕卻讓他大爲訝異。
“查理?!”
幾乎不用花費工夫,霍克便認出了被淡粉色絲帶五花大綁只露着一雙淚眼的年輕男孩是誰。
霍克立即走到查理身前,半蹲下,爲他解開束縛。
“誰把你綁成這樣的?”先扯掉纏繞在查理鼻間的絲帶。好惡毒,一旦絲帶被呼出的氣息弄溼之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慢慢變得窒息。那個人打算活活悶死查理嗎!
連續呼吸了幾口久違的空氣,查理擡臉委屈異常地說:“就在你身後啊!”
“什麼?!”
一雙纖細的手臂從背後環抱住他的脖頸,冰涼的刀尖緊抵着他的頸動脈。空靈帶點危險的嗓音,發出宛如花一般的嘆息。
“乖,別動。”
“爲什麼。”霍克不動聲色地屈膝單跪着,即使不轉過臉,他也知道身後站着是誰。貝絲的香水非常特殊,那是一種讓人迷惑的濃郁香氣,就像迷迭香。
“非要我說理由嗎,你們真的好奇怪。”貝絲輕笑出聲,說不出嘲諷地將刀子又挨近了些許,“要和我走嗎,我不想弄暈你,霍克,我很喜歡你,我並不想太粗魯。”
“是嗎!”怒氣衝衝地反問完,霍克的上半身一側,右手抓住貝絲的一隻胳膊,迅速轉身,兩手一闔,扣住她握刀的手腕,向外一拉。貝絲嬌小的身子,就被他一手提溜起來。不過當他的目光撞進貝絲含笑的眼眸時,他儼然發現遲了。
一陣刺鼻的芳香撲面而來,貝絲的左手裡攥着一瓶淡粉色玻璃的香水,這是她平時常帶的,裡面裝着可不是香水,而是能使一頭熊昏迷好幾分鐘的安定劑。
強烈的眩暈感席捲向霍克,踉蹌中他放開了對貝絲的鉗制。
“嘖嘖。”望着逐漸失去意識,倒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大男人,貝絲絞着自己的手指,輕輕搖了搖頭,“都讓你別輕舉妄動了,這不是逼我對你動粗嘛~”
貝絲揚起魅惑卻詭譎的笑,望向另一邊嚇得直髮抖的查理:“我知道查理最乖了,我實在搬不動兩個人,所以你會聽話跟我走的,對吧?”像是溫柔地詢問,可她手裡閃着寒光的小刀卻威逼着他動手。
“嗯嗯嗯。”查理忙不慌地點頭,生怕貝絲再把他捆得跟祭典上的祭品似的。
撫上霍克削瘦的雙肩,到肩頸,到緊繃着冷硬線條的面頰,貝絲深黑色的雙眸閃過一絲冷然。瑰麗又低柔的聲音,最後一次擦過完全陷入黑暗的他的耳畔,清冷的嗓音猶如夜風拂過髮絲,帶來無盡的涼意。
“晚安,霍克。”
酒吧。
“你知道什麼是縫合怪嗎?就是把我以前的作品拿出來,融合到一起組成一件新的事物。”
貝絲側過臉,對着坐在自己對面男人幽幽道:“我以爲會有一件新作品,勝過我以往的作品,結果發現一團糟糕。”
“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貝絲問着男人。
“每瓶香水都有獨特的靈魂與味道,它們被創造出來的時候都帶着創造者的目的,你將你所有的香水混合到一起,你以爲是香,其實那是臭。”
男人毫不留情地說。
“臭不可聞。”
“不用說得這麼過分吧。”貝絲聽了有些難過,“我只是想創造一個獨一無二的作品,一個讓世人沉淪的香水。”
“那就應該拋掉過往,重新創造,而不是將你以往的作品混雜到一起。”
男人語重心長地教導着貝絲。
“香水,必須有它獨一無二的靈魂。”
“你懂得真多,你是調香師?”貝絲把玩着面前的酒杯問。
男人抿了一口烈酒,淡淡地開口。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