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麗的少女掉隊了,
嘴裡靈巧地磕着葵花籽,
她說,心裡像扎着一根針,
因爲劇毒是她帶走。
——選自《蒲寧抒情詩集》
疲倦。
明明很困, 意識卻仍然徘徊着不肯輕易歇息。
她躺在鋪着黑色毯子的軟榻上, 雪白的肌膚被襯得更加白皙晶瑩。
“閔柔小姐, 主人已經走了。請您好好休息吧。”拉斐爾總是這麼面不改色地說, 然後替她闔上門。而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纔會反應過來似的坐起身。
“什麼時候……”她使勁抓住自己的頭髮,藉着痛覺來證明她還活着, “……纔可以結束?”
爲什麼不放過她!
“這是閔柔小姐第二次出逃了。”拉斐爾站在花蜜兒的身後,靜靜地敘述。
銀髮, 如月光般皎潔的銀髮被束在背後, 絕美的容顏, 帶着一絲玩味的笑。花蜜兒無疑是動人的,也因爲這幅美麗的皮囊, 讓很多人都忘記了危險。像飛蛾撲火般,投向死亡的誘惑裡。
“只有她一直想從我身邊逃走。”花蜜兒緩緩轉過臉,喃喃自語,“爲什麼?我對她還不夠好嗎?”
“也許閔柔小姐需要的不是這些。”作爲僕人,拉斐爾是忠誠的。花蜜兒信得過他, 卻不代表每次都把他的話聽進去。
只要是關於閔柔的事, 花蜜兒就會變得獨斷專行。
沒有人比拉斐爾更清楚, “BlackDream”對花蜜兒來說, 意味着什麼。
失去理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拉斐爾並不希望看到從小服侍到現在的主人, 因爲一個香水玩偶而失控。
“我給她的還不夠多嗎?”銀色的長髮在空氣中劃開波紋。花蜜兒很生氣,惹怒他的人卻毫不自知, “她想要什麼是我不能給她的?”
“愛。”當拉斐爾煞有介事地吐出這一個字時,花蜜兒愣了片刻,而後捂住肚子發笑道:“哈哈哈哈哈!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一件事了。她希望我愛她?以男人的身份還是以女人的身份?”
花蜜兒的反問令拉斐爾陷入沉默。
“我給了她最華麗舒適的鳥籠,她卻總想着外面污濁骯髒的世界……”花蜜兒攥緊提着裙襬的雙手,“她到底想怎麼樣?她難道忘了當初是我將她從……”
“我沒有忘記!”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花蜜兒和拉斐爾同時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扶着門框站在那裡,一瞬不瞬注視着他們的少女。
閔柔抓着門框,勉強支撐着睏乏的身體,她望向花蜜兒,微喘着氣息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這些年…你對我也很好。但是…我知道對你來說這一定是…很無理的請求。爲什麼…你不能把我當作人來看?”
她不是玩偶!她是人!一個活生生會哭會笑會難過也會開心的人!
可是這麼些年來,她只是像商品一樣,任人宰割。她不要!她不要這樣的生活!
“你……”望着身形不穩,仍然要走過來的閔柔,花蜜兒的眼裡閃過複雜的情愫,“小心!”
“閔柔小姐!”拉斐爾搶先一步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閔柔,“果然是發燒了。”
“這個白癡女人……”
不要,不要再對她惡語相向了!
不要,不要再粗魯地將她弄疼!
不要,不要再去囚禁她傷害她!
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意識也像跟着飄走了一般。
修長的手溫柔地擱在她的額頭上。昏迷前,她只記得這個人手心的溫度……
好冰!
她猛地睜開眼,差點撞上一張淺笑盈盈的臉。
“終於醒過來了。”對方笑了笑,“我這就去叫醫生過來!”
醫生?她四下掃了一圈,白色,觸目驚心的白色,像夢魘般包圍住她。爲什麼……她會在醫院裡?
正當她迷惑不已的時候,門被人從外面推了進來。一個身穿白袍,模樣斯文的男人走到她的牀邊。
“你覺得哪裡不舒服嗎?”男人的聲音低沉柔和,讓她不知不覺地放下了警戒心
她搖搖頭。除了腦袋昏沉外,她並沒有覺得哪裡不適。
“那就好。花蜜兒小姐你可以進來了。”男人轉過身,對門外喊道。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渾身都僵硬了起來。當花蜜兒走到牀前,俯視着她時,她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
儘管是細微的動作,但花蜜兒還是察覺到了。
“別想假裝失憶逃避我。”
還是那麼冷漠的語氣。她搖了搖頭。她沒想假裝忘記他。因爲有時候她自己都會懷疑,哪怕真的失去記憶,她是不是真有可能徹底忘記他?
“閔柔……”他坐在牀畔,伸手整理她凌亂了的額發,“爲什麼你總是一次又一次逃離我。”
“……”她怔怔地望着竟然像孩子一樣無助的他。
爲什麼?爲什麼他能在傷害了她那麼多次以後,卻還是用這種比她還痛苦的表情面對她?
“這次……我還以爲真的要失去你了。”花蜜兒似乎沒有發覺閔柔的心情,他只是自顧自地沉溺在那份思緒裡,連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思緒裡。
“好狡猾……”豆大的淚珠從她的面頰上淌落。
“什麼?”他擡起臉,似未聽見她的話。
“我說你太狡猾了!”再也顧不得害怕,或者矜持,或者別的什麼,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假扮成女人活下去又怎麼樣?那是我害你的嗎?爲什麼以前你總要把過錯推到我頭上!對,你是買下了我,可是我的香水也幫你贏得了香水皇后大賽!你還要我怎麼樣!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啊!”
她掄起拳頭,哭嚷着捶打着他的肩膀、胸膛和臂膀。
“……”
“你告訴我!我怎麼才能逃開你……”
“我說過,你永遠也別想逃開我。”他捉住她的手,“你是我的。這次你出走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但你別想再離開我的視線。就算你要上洗手間,我也會派機器人盯着你。”
“變態!”她眼含淚光地怒瞪着他。
“這是你逼我的!”他將她的手腕握得更緊,“如果你乖乖呆在我身邊,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呆在你身邊,我情願去死!”她不甘示弱地直視着他的眼睛,“我恨你!我恨你!”她的話像錘子一樣,重重地砸向他的心口。
悶痛。
他的臉上卻依舊掛着傾倒衆生的微笑:“恨吧,你恨我多久都沒關係。但你別妄想能逃離我。我的小閔柔,我不會放開你的……”
強迫。
待他走出她的病房,終於還是忍不住地狠狠朝牆捶了一拳。
“您這又是何苦?”始終站在門外的拉斐爾輕嘆道。
“她只是我買回來的玩偶。除此之外……”他看向拉斐爾一字一頓道,“什.麼.也.不.是。”
目送自己追隨的主人離開後,拉斐爾走進了閔柔的病房。
“閔柔小姐。”
“拉斐爾先生……”雖然以前花蜜兒總是單方面限制她的行動,但拉斐爾對她卻一直都是那麼客氣有禮。
“閔柔小姐,能再度見到你,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儘管這樣說,但拉斐爾的臉上沒有可以稱之爲“高興”的表情。
“我……”
“主人他找了你四年。”
“……”聽到拉斐爾這麼說,她非但沒有一丁點的感動,反而變得更加惶恐乃至絕望。
“他爲什麼不肯放棄我。”明明有很多比她優質的香水原液,而且“BlackDream”已經是香水皇后了。他對她的利用也該從四年前就停止了纔對!
“我也想知道。”拉斐爾的嘴角竟流瀉出苦笑與冷笑結合的笑意,“爲什麼非你不可。”
“拉斐爾先生,我昏迷多久了?”她身上似乎已沒有什麼外傷了。奇怪的是□□,仍然有一點點隱隱作痛。
“你昏迷了半年多。”拉斐爾意味深長的目光停在閔柔的臉上,“那裡不舒服,對嗎?因爲太害羞了,所以剛剛沒告訴扎克利醫生對嗎?”
“拉斐爾先生你怎麼……”她吃驚地掩住嘴。
“你的身上明明還連着輸液管,可是我那主人卻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半年來,他每天都……”
“住口!別再說了!”她羞惱地打斷拉斐爾的話。比起滾燙的臉,她的心卻冷了半截。
居然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也不忘記傷害她。她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個用壞了也毫不在乎的玩偶嗎?
依她所言,拉斐爾不再開口。直到她冷靜下來,主動打破了這沉默。
“拉斐爾先生,再幫我一次……”
“……”
“幫我逃離他!”
引人注目的風,嘆息般溫和地擁抱而來。
圍繞着削瘦的肩膀,銀色的綢緞般香軟的長髮也因這風飛揚起來。
花蜜兒獨自站在露臺上,仰望着深藍近乎於漆黑的星空。每一顆星星都不說話,只是像他注視着它們般,回視着他。
ZERO星球上的月亮和地球上的並不同,它永遠都停在滿月。
“爲什麼你要離開我?閔柔……”
爲了繼承花家,他已經放棄了所有。不管是原來的名字,性別,過去,還是將來。他都已經認命了。可爲什麼只有她,他不想鬆手?爲什麼只有她,他始終也無法真正得到?
她是他買來的玩偶,所以他可以對她爲所欲爲,可以不顧她的想法和感情……
“如果真可以不管不顧就好了。”他閉上眼,低聲呢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只是玩偶……”
四年前——
“拉斐爾先生?”
狹長的走道,昏暗的光線,扭曲的人影。
“沿着這條下水道,就可以避開Niceya的線人順利離開。”拉斐爾指着前方說,“閔柔小姐,我只能帶你到這裡,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謝謝你拉斐爾先生!”閔柔感激地向拉斐爾躬身致謝。
“但我不能保證主人不會來找你。”
“沒關係,我不會讓他找到我的!而且,香水皇后大賽已經結束了,他……”點點陰霾從閔柔的眼底轉瞬即逝,“他不需要我了。可我卻必須爲自己活一次!”
“希望吧!”拉斐爾凝望着閔柔遠去的背影,手裡提着的燈也因爲電力不足,拼盡最後一口氣閃爍了幾下,便熄滅了。
黑暗裡沒人看得清拉斐爾臉上的神情,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在笑,愉悅的笑。
離開他吧,還他自由。別再出現,不然的話……
“我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