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
他知道歐蘿喜歡自己, 可他不能與歐蘿在一起。
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歐蘿對他的執念並不是愛。
“傑森!”
在他面前總是那麼活潑的歐蘿,其實是一個十分孤僻的孩子。
除了他以外,她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她的世界。
“歐蘿是一個執着的孩子, 她像我。”繼母總是溫柔又無奈地說, “抱歉, 傑森, 難爲你了。”
“不。”他並不爲難, 只是爲她感到……
“別擔心我。”坐在靠椅上的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的身體我最瞭解不過了。”
她的生命正在耗盡,一點點地耗盡。
而他對此無能爲力。
“傑森, 我很高興你能接納我。”他的繼母總是如此溫和地笑着,“我和歐蘿太需要一個家了。”
“這是我該做的。”他能做的事太少太少了。
“原諒歐蘿, 她只是被我的弟弟欺騙了。”提到她的弟弟, 她的神情終於多了一絲陰暗。
“我的弟弟是一個恐怖的男人, 他只想控制身邊的每個人。”
“那你爲什麼要將歐蘿送到他那裡?”他不大明白她這一舉動。
“他不敢也不會傷害歐蘿。”她望向窗外深濃的夜色,“歐蘿好好的活着, 他才能得到歐蘿生父的‘遺產’。”
她說的遺產是指歐蘿生父背後的家族以及留下來的人脈。她的弟弟渴望獲得這些支持。
所以他必須保證歐蘿活着,還得活得好好的。
再加上歐蘿長得很像她……
“我們家族的血脈是被詛咒了的。”她難掩憂傷地說,“可我不希望歐蘿重複這種命運。”
她看向他,央求他:“傑森,請你一定要阻止歐蘿自我毀滅, 我希望她幸福, 我希望她幸福啊……”
這些話, 她只能在支開歐蘿的情況下說。
“傑森, 你絕對不能和歐蘿在一起。”他的繼母告訴了他一個隱瞞多年的秘密, “歐蘿會愛上你,是因爲我家族的詛咒在作祟。那個詛咒會讓我們家族的人不是愛上同家族的成員, 就是殺害同家族的人。”
“……”
“歐蘿不是真的愛上你,她只是愛上了哥哥這個身份。”
“我…明白了。”他向她許下承諾,“我不會接受歐蘿,我會讓她像正常女孩獲得幸福。”
他的話音未落,樓下就響起了門鈴聲……
爭吵。
“你和媽媽在擅自決定我的幸福!”她一邊整理行李一邊衝他低吼,“我要搬出去,我不要再在這個家裡!”
“歐蘿。”他扣住她的手腕,“你母親是爲了你考慮,纔不同意你進藝能界。”
“爲了我?”她掙脫開他的手,“傑森,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不是你也不是媽媽的附屬品,你們不能決定我的人生,尤其是你,你明明清楚我去當歌姬是我想讓你時刻看見我,時刻聽見我的歌聲。”
“……”
他看着她因爲生氣而愈加明亮的雙眸,看着她拖着行李箱離開。
時刻聽見她的歌聲麼?
車內。
車載音響裡流瀉出歐蘿空靈曼妙的歌聲,她的歌聲擁有着不可思議的魅力、治癒力,ZERO的人幾乎都喜歡她的歌聲。
那他呢?
“這次的‘香水’被關在這片廠區最裡邊的廠房。”
露西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了過來,他伸手關掉了車裡的音樂。
“知道了,希斯呢?”
“希斯已經假扮成警衛混進去了。”露西回道,語氣中夾雜着一絲抱怨,“他實在太亂來了。”
“如果不亂來就不是希斯了。”他拿起副駕駛位的槍,“我去支援他。”
“你也是亂來的傢伙。”露西忍不住地評價。
廠房。
一名容貌秀麗的少女抱膝坐在骯髒的沙發上,她微微張着嘴似乎在哼着什麼。
“確定了,目標就是她。”希斯的手裡拿着一小瓶紅色液體,“她的血液裡有芳香因子,還有大量鎮定藥劑。”
“是這羣混蛋給她注射的。”他說的混蛋是指此刻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的一羣人。
“總之先將她帶回去吧。”希斯呼叫對講機那邊的露西,“露西,我需要乾淨的女式衣服……”
在希斯彙報的同時,他脫下外套,彎腰披在少女的身上。
少女毫無反應地繼續哼着什麼。
他仔細一聽才發現少女哼的竟是歐蘿的歌。
“傑森,我們帶她上車吧。”希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剛點頭,就注意倒在沙發旁邊的一個敵人舉起了手中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那名少女。
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地抱住少女,舉槍回擊,聽見動靜的希斯也反應迅速地轉身朝敵人開槍。
“砰砰砰!”
連續三聲槍響,一槍是敵人開的,擊中了他的左胳膊,另外兩槍是他和希斯開的,擊中了敵人的頭。
“你沒事吧?”希斯立刻返回他身邊,檢查他的傷口,“子彈穿過去了,你需要止血。”
“先把她帶上車,我不要緊。”他將少女推給希斯,才捂住自己受傷的胳膊。
銀狼。
一回到銀狼總部,露西就拿出醫療箱替他處理包紮傷口。
“傑森!”雖焦急仍不失甜美的嗓音自門口傳來。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的人是她。
“我聽霍克說你受傷了。”歐蘿擔憂地看着他已經纏上紗布的胳膊,“是不是很疼?”
他還沒回答,她放在挎包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有些生氣地接起電話,衝着電話那頭就是一陣吼:“我說了傑森受傷了我要照顧他!”
“什麼音樂雜誌的採訪,你替我推了不就行了?我不回去!煩死了!”
她氣嘟嘟地掛掉與經紀人的電話,擡起頭看向他時又變回一張笑臉。
“你不必留下來照顧我,這裡有露西……”他剛提到露西,就發現露西已經溜出了房間,還十分貼心地替他和她關好門。
露西這傢伙也太見風使陀了。
“你爲什麼總是對我冷冰冰的?”
她看出他拒絕之意,有些難過地問。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
倘若他真的討厭她,事情或許就好辦了。他望着她楚楚動人的嬌容,她對他的愛只是她的執念。
她愛的不是他,而是一個身份。
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也會找到自己真正愛的人。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只能拒絕她,只能這樣冷淡地對待她。
酒館。
“你既然要拒絕她,爲什麼不做得更過分一些?”希斯喝着酒,漫不經心地說,“你的所作所爲感覺和你內心真正渴望的東西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
“如果我要甩了一個女人,我肯定連見都不見她一面。”
希斯說着他的經驗之談。
“而你呢,雖然嘴上拒絕她,可每次她來找你,你都見了;她每次喊你過去,你也去了。你對她態度是冷了些,可你對她的照顧一點都不少。”
“她畢竟是我妹妹。”哪怕他和她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身份上她仍是他的妹妹,他仍是她的哥哥。
“你若真想她放下對你的執念,那你就應該早點放手,讓她徹底死心。”希斯放下杯子,金褐色的酒液倒映着頭頂的吊燈,折射着昏黃的光。
“假如你想遵從你自己的內心,那就別太苛責自己了。”
苛責自己麼。
“我啊光是看着你的糾結都感到窒息。”希斯不客氣地說,“你爲什麼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他沒有吭聲。
希斯輕嘆了一口氣,慢道:“傑森,無論你想使誰幸福,你首先得使自己幸福。”
“我或許早就失去了使人幸福的能力。”他向後一仰,靠向椅背。
他雖坐在酒館裡,但滴酒未沾。胳膊上的傷還未痊癒,不過這不是他不喝酒的理由。
他只是想保持清醒。
酒館老闆打開了音響,屬於她的歌聲便迴盪在小小的酒館裡。
他似乎真的到哪裡都能聽見她的歌聲。
逃不開,他逃不開她。
夜晚。
“傑森!”
他打開門就看見她等在家中。
“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她抱怨似的嬌嗔,“是不是希斯又拉你去喝酒了?”
“……”
“希斯這傢伙我下次真要好好說他,明明知道你受傷了,他還拉你去喝酒,他這不是存心的嗎!”她越說越生氣,恨不得立刻去找希斯算賬。
“……”
在她與他自己擦身而過要去找希斯的時候,他抓住了她的胳膊。
“傑森?”她困惑地看着突然拉住她的他。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不來煩我?”他冷冷地問,“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更不需要你擅作主張地介入我的生活。”
“撒謊。”
她擡眸望入他的眼底。
“你在撒謊!”她伸手撫上他的胸膛,“你需要我。”
她感受着他胸膛裡心臟的跳動。
“傑森,你到底在抗拒什麼?”她貼近他的胸膛,側耳聆聽着他的心跳,“爲什麼你要拒絕我,是因爲……”
她沒有把餘下的話問出口。
“你母親拜託我照看你,我才一直容忍你。”
他硬着心腸說,逼自己不去看她受傷的雙眸。
希斯說得對,他應該讓她徹底死心。
只有她徹底死心了,他才能死心。
他不能也不該心存幻想。
“我懂了。”她摔門離開。
他以爲這樣便好。
結果幾天後他等來了她出事的消息。
“歐蘿出事了!”經紀人的電話打到了他這裡,“她現在還沒脫離危險……”
醫院。
他不喜歡醫院。
尤其是坐在走廊等待那盞燈熄滅,這段時間對他而言就是一種煎熬。
“傑森……”
和希斯一起過來的露西有點於心不忍地勸他。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我和希斯替你守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不,我要等她醒來。”他拒絕了露西的建議。
因爲他知道她如果醒來,一定希望第一眼就看見他。
所以他不走,至少在她醒來前,他不會走。
露西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希斯按住了肩膀。
“別說了,你先回去,我留下來陪他。”希斯看着長椅上的傑森,“我會照看他的,你放心吧。”
露西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搞不懂你們男人,如果愛她何必拒絕她,如若不愛她,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因爲傑森是一個有原則的男人,他不像我。”希斯微笑地指了指自己。
“是是是。”露西沒好氣道,“像你這麼沒原則的人世間罕見。”
“多謝誇獎。”
“我不是在誇你!”
“噓。”路過的小護士提醒露西和希斯,“麻煩二位安靜點,這裡是醫院。”
“我的錯。”希斯優雅地轉向小護士,揮揮長指說了聲抱歉,他俊逸的容顏令小護士不由地紅了紅臉。
一旁的露西受不了地搖搖頭,坐在長椅上的傑森卻像置身無人之境,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
病房。
躺在病牀上的她,額頭纏着繃帶,雙眸緊閉着。
他印象裡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安靜。
歐蘿昏迷了整整一週,這段時間傑森一直在病房。
他也沒吃什麼,若不是希斯每天按時給他送吃的來,他恐怕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守下去。
“你要不再吃點東西,她沒醒過來,你就倒下了。”希斯將盒飯遞給傑森,“你去吃吧,我替你守在這裡。”
“她是我的責任。”他簡潔地說。
“她不是你的責任。”希斯又重複了一遍,“傑森,她不是你的責任。”
“她母親把她交給了我!”他嚯地站起身,揪住希斯的衣領,“我不能放下她不管。”
“你能保護她到什麼時候?”希斯格開他的手,“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你打算一輩子保護她?那你乾脆就接受她的表白,和她在一起得了!”
“你以爲我不想嗎!”他終於說了實話,“你根本不明白我在忍耐什麼,你以爲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一次又一次拒絕她?”
但他不能。
因爲那是毀了她。
對她狠下心,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這一點上,他得感謝希斯。
從馬克杜市回來,他去了康復出院的歐蘿家中,本來他早該去陪她,可是馬克杜市的生意出了一些岔子,他不得不親自去處理。
等他處理完,就立刻趕了回來。
她開門的瞬間,他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尋常。
歐蘿期待的人不是他。
她看着他的眼神裡只有錯愕沒有驚喜,她並不期待出現的人是他。
她在等誰?
他看見餐桌上的兩份培根煎蛋,他瞧見了她脖子上的紅痕。
他知道下面那輛摩托車是希斯的。
又一次用冰冷的言語刺傷了她,但這一次他並非出於之前的理由。
他只是嫉妒了。
他像一個男人那樣嫉妒了。
這一刻,他失格了。
不止傷害了她,他還揍了希斯。
在揍了希斯的那一刻,他發現希斯笑了。
希斯的眼神就像在說:“你終於承認自己的心了。”
他的心?
他的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
“如果我說現在要抱你,你也願意?”
他說出這句話時,不止她吃驚,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她點了點頭,可他看出了她的猶豫。
在他低頭靠近她時,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傑森,我……”她低下了頭。
第一次被她拒絕,他卻露出一絲笑。
“沒關係。”他這樣告訴她,“希斯現在應該在酒館裡,你去找他吧。”
“傑森……”她咬着脣,心裡像充滿了愧疚。
他摸着她的頭,恢復了兄長的身份:“歐蘿,你該過你自己的人生了。”
他也一樣。
馬克杜市的銀狼分部。
“我真搞不懂你。”露西坐在沙發上看着站在窗前的傑森。
“你是喜歡她的吧?你就這麼把她讓給希斯?”
“不是我把她讓給希斯。”他淡淡地糾正露西,“是她選擇了希斯。”
而他只是尊重了她的選擇。
“嘖。”露西咋舌道,“我算服了你們。”
他並不在意露西的碎碎念地微微一笑。
“你真難得。”目睹他笑了的露西不禁感慨,“我幾乎沒見你笑過。”
這是他難得一笑,好似萬年不化寒冰般的臉終於出現了一絲絲溫度。
“那我以後要多笑笑,讓你習慣了。”他頭一回不再嚴肅地和同僚開玩笑。
這讓露西也笑出聲:“行吧,今後請多多指教了,傑森。”
和露西交談完的他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走廊上,他一邊往前走,思緒一邊飄回至許多年前的一天。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在玻璃溫室裡聽到她唱歌。
渾身是傷地回到家,那些傷全是他和人打架得來的。
他並不喜歡暴力,可現實由不得他選。
他需要一筆錢,一筆能夠給歐蘿還有她母親帶來穩定生活的錢。
有了這筆錢,歐蘿和她母親纔可能徹底擺脫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
他想以一己之力切斷這血緣的詛咒。
所以他找了現在的工作——參加地下搏擊俱樂部的格鬥比賽。
捱打的時候真的很痛。可是這樣的工作能夠賺很多錢,而他需要這樣的工作。
對他而言,這是必須的。
他不希望她不幸福。雖然他不喜歡暴力,可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他必須爲此拼盡全力。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一方面他不想讓她爲自己擔心,另一方面他覺得她只需要知道是世界陽光的那一面就好了。陰暗的那一面交給他自己來吧。
所以每天他都帶着一身傷回來,還不能讓她知道這些傷是哪裡來的。
他騙她自己加入了運動社團,這些傷都是訓練的時候造成的。
她雖然有所懷疑,但還是相信了他的說辭。
如果她知道他在地下搏擊俱樂部格鬥,那她一定不會同意他再去的。
目前的情況他能保密一天就是一天吧。
拖着疲憊的腳步,他走進了玻璃溫房。遠遠的,他便聽到了動人的歌聲。這歌聲是那麼的美妙,美妙得令他不禁眼眶發熱。
穿過茂密的枝葉,他看見她背對自己站在陽光下。
金色的光輝在她的身上灑落,留下滿地的金沙,他望着她的身影,不禁瞧入迷了。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躲在媽媽身後的小女孩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
海藻般的長髮垂落在她的背後,她的身子嬌小,藏在枝葉間,就像迷路的精靈。
這隻精靈在放聲歌唱,歌聲迴盪在這片綠意中,好似春風拂過葉尖。
她的歌聲神奇地撫平了他的痛,使他彷彿忘了自己一身的傷。
他站在綠植後邊,安靜地聽着她唱歌。歌聲悠揚,那是他最安逸的時光。
不過他不會告訴她是她救了他,永遠也不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