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宋晚致的話,場上的衆人都微微一愣。
阿英吃着雞腿,看向她孃親:“娘,出什麼事兒了?”
宋晚致道:“村長,這碗中的豆是陳豆,而今年新豆應該成熟了,我們回來,大家自然恨不得捧上最好的。而路過村口,那隻老羊也不見,這餐桌之上,卻都是陳物,卻只有三隻雞。而從頭到尾,你們連一塊雞肉都沒吃過。所以,我纔有此一問。”
阿英的手一頓,回來的人才將目光轉向面前的大桌。
確實擺滿了滿滿的一桌,但是肉食實在是少,大家歸來之際,都歡喜的很,只覺得家裡所有食物都是極其的美味,哪裡還注意這些細節?
但是經過宋晚致提醒,這才注意,於是阿英擡頭一掃,才問道:“娘,我家那頭牛呢?”
村子裡就這麼一頭牛,怎麼……
阿英的話一問完,大家都齊齊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村長方纔將原委道出。
他們離開後,狂風暴雨又接連下了半個月,等到風停雨住的時候,村子裡面都受了災。但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遇到了在這片土地上傳說中的野盜。這野盜掠奪成性,聽說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百姓,平日裡也勞作休息,但是若是他們遇上收成不好的年歲,便棄田而去,開始四處掠奪糧食,若是不從,那麼便燒殺搶掠。於是大家按着規矩,留下命來,通常都會讓他們搶奪糧食。
而上次他們來,便將村子裡的羊呀牛呀,還有村子裡的糧倉都搶劫一空。
阿英他們現在吃的,都是各家各東拼西湊起來的東西,那三隻雞,還是因爲被放養在外,所以躲過了一劫。
大家聽了,都沉默。
雖然不甘,但是他們根本沒有武力和那些人抗衡。
這個冬天,看來是難過了。
阿英聽了氣憤的道:“哪裡的糧食是白白得出來的?辛辛苦苦大半年就等着收成!真想一拳頭給他們走上去!”
宋晚致問道:“村長,我們還有多少糧食?”
村長笑道:“不必擔心。那些野盜不知道,我們還有一個小糧倉,這是我們村子裡祖宗傳下了一個習慣,就是爲了以備不時之需,一般時候不準打開小糧倉。所以雖然今年冬天我們或許吃的不那麼好,但是卻餓不死的。”
宋晚致點了點頭,道:“村長,不過我覺得,我們也該應對一下,如果野盜再來如何?”
大家一聽,都愣了愣。
應對?怎麼應對?當初其他村子有村民抵抗過,但是聽說整個村子都被屠殺殆盡,爲了震懾住其他村的村民,他們將殺了的人頭掛在馬上,即使已經過去了二三十年,但是村子裡的老人依然想起來都全身發抖。
宋晚致微笑道:“我們自然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智取?如何智取?”
宋晚致頓了一下,微笑道:“這件事,讓我來辦。若是她們來了,正好試一試。”
大家本來都想勸阻她的,因爲野盜實在太厲害了,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擋得住那些野盜?但是歷來野盜都沒有打劫第二次的習慣,而此次野盜出現,距離上次已經足足有十多年了。
然而阿英他們經過了這次的歸墟之行,心性膽量全部都磨鍊出來了,而他們都齊齊看着宋晚致,眼底充滿了信任。
這夜,大家說盡了離開後三月生活,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就散了。
宋晚致抱着阿朱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個小孩子抱着一塊木板走在她的身後,怯怯弱弱的。
宋晚致回頭一看,發現了他,卻是當初她教的那個說話不靈便的小孩。
“怎麼了?”宋晚致蹲下來,然後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男孩將手裡的木板遞了過來,然後結結巴巴的道:“姐,姐姐。字。”
宋晚致一看,只見那木板上,用木炭規規矩矩的寫着一行字。
——桐花萬里關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
突然間,心底突然被一紮,帶着些微的感動和酸澀。
十四個字,歪歪斜斜,然而珍重無比。
那是在宋晚致離開的時候教給這小男孩的最後一句,只不過那個時候這個小男孩便是第一個字都寫不來,宋晚致便讓他回家拿着木枝和木炭去練習。
爲了寫好這十四個字,這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笨拙小孩是怎樣練習的呢?
宋晚致伸出手,將眼前的小男孩抱入自己的懷裡,然後讚揚道:“字寫得很好看,以後肯定會比姐姐寫得更好看的。”
因爲少女的這句話,那個小男孩的眼睛裡頓時便發出耀眼而奪目的光,他咧開嘴巴笑了,露出掉了牙齒的嘴巴。
蕭雪聲站在桐樹下,看着這一幕,然後,轉過了自己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你已經學的夠好了,姐姐給你找個更好的夫子,去給樹下的哥哥說,讓他教你。”
蕭雪聲瞬間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冷冷的看向宋晚致。
然而宋晚致卻站在那裡對她微笑。
他被這笑弄得一滯,他又沒來由的感覺到煩躁。
而那個小男孩卻走了上來,然後擡起眼,一雙眼睛渴求而又帶着一絲忐忑的看着他:“哥,哥哥。你,你教我,寫字,讀書,好,不好?”
他非常努力的說着,但是即便這樣,仍然結巴,吐字不清。
很少有夫子願意教這樣的學生的。
之前他便聽到村裡的老夫子對他的父母說過,他肯定學不會。
但是,他真的很想去學。
蕭雪聲凝在嘴角的冷笑無論如何也勾不起來。
當初的自己,不也是一開口便讓人嘲笑嗎?
宋晚致微笑道:“阿景,這位哥哥答應了,你明天記得去外面摘一個橘子來謝謝這位哥哥。”
蕭雪聲全身一僵。
而那個小孩子已經歡天喜地的蹦了起來:“謝,謝哥哥!謝謝,姐姐!”
而在外面,阿景的父母已經在喊他了,於是阿景只能對着兩個人使勁毀了揮小手,然後跑了出去。
小男孩離開之後,蕭雪聲冷冷着看着她:“我說過我答應了嗎?”
宋晚致微笑道:“有勞纔能有所獲,你什麼都沒做,難道在這裡混吃混喝?”
“你!”蕭雪聲頓時被宋晚致一噎。
宋晚致眼底帶着一絲笑意道:“如果你不想在這裡像一個女人一樣的生活,那麼就必須拿出你不像女人的一面來。好好休息,明日和我一起下地,否則,冬天沒吃的。”
說完,少女卻不再看他,擡起腳便朝着前方走去,只剩下蕭雪聲一個人站在那裡,帶着怒意,卻又帶着更多說不出的感覺。
桐花早就謝了,外面的天地裡,夜涼如水。
第二日,宋晚致果然帶着他一起去泥地裡挖藕。
阿英見到蕭雪聲,頓時一驚:“蕭公子你來這裡幹什麼?你在家裡繡花做飯就好了!這兒太髒太辛苦了!”
“繡花做飯”四個字落入蕭雪聲的耳邊,他的臉色微微一沉。
宋晚致道:“阿英姐,他早就做慣了,在我們那裡,他很能幹的。”
“是嗎?”阿英頓時眼底崇敬的看着蕭雪聲。
蕭雪聲頓時又被這聲“是嗎”弄得臉色更加的壓了下來。
宋晚致卻已經彎下了腰,脫下了自己的袖子,將褲子給挽了起來,然後笑道:“走吧。”
蕭雪聲於是也跟着脫下靴子,挽起了褲架。
然而,那污濁的泥濘卻讓他眉頭一皺。
宋晚致卻已經下了泥濘的田地對着他打招呼:“來呀。”
蕭雪聲頓時一腳踏了下去。
然後,“啪”,少年頓時不穩,栽倒在泥濘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周都響起善意的笑聲。
旁邊一個大嬸一邊將蕭雪聲給扶起來,一邊道:“蕭公子,你做不來這個,還是回去吧,小心別摔了。”
蕭雪聲咬着牙一句話不說。
若是他稍微有點武力,在任何的地方都能如履平地,怎麼會在這樣污泥滿地的地方摔下!
宋晚致上前,微笑道:“這裡可不像是平地,要慢慢走,別太用力。”
蕭雪聲看着宋晚致臉上的笑意,微微憤怒道:“很好笑嗎?!”
竟然敢如此嘲笑他!
宋晚致十分真誠的點了點頭:“是有點好笑。”
蕭雪聲頓時轉身便往地下挖藕。
宋晚致急忙道:“藕要小心些,否則容易扯斷,要方法……”
“哼。”蕭雪聲冷哼一聲。
挖藕,需要什麼方法?
然而他的冷哼聲一落,“啪”的一聲,他手裡剛剛出了一半的藕便斷成兩截。
蕭雪聲:……
宋晚致:……
旁邊的大嬸心痛的道:“這藕可不是這樣挖的啊!蕭公子你真的很能幹嗎?”
宋晚致忍不住笑出了聲。
蕭雪聲看着自己手裡的斷藕,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宋晚致沒有去看他的窘迫,她彎腰,道:“其實之前我也不大懂,還是後來在路上的時候一位大叔教的我。你要將手一直往下探,要探到尾了,才慢慢的拉出來,儘量小心。”
少女一邊說着一邊往上拉,然後,一截長長的雪白的藕便被拉了出來。
蕭雪聲的臉色青着,最終還是彎下了腰,然後如宋晚致說的一樣往下,污泥在指縫間泄過,涼颼颼的,他慢慢的將藕給挖了出來。
又長又白的一大截。
宋晚致微笑道:“你看,好了。”
說完,轉身,便朝着旁邊走去。
蕭雪聲站在那裡,看着手裡那藕,泥土的腥氣伴隨着些微藕的香氣,陽光照耀下,倒是別樣的滋味。
他勾了勾嘴角。
他看着少女在前方彎着的身子,看到她身上濺開的泥點,陽光落下,一個荷塘裡,大家都在說笑。
他彎腰,繼續挖藕。
挖的好的他便放在旁邊,站在不遠處的少年都面帶驚異的看着他。
因爲沒想到他竟然會和女人做一樣的事。
一塊塊雪白的藕被疊起來,蕭雪聲聽到自己的手探着的地方,發出一聲微笑的藕斷了的聲音,身子微微一僵,然後擡起一看,發現並沒有人注意,便將斷了的藕往裡面塞了塞,然後,平靜無波的轉向其他方向,繼續挖藕。
等到終於將一荷塘的藕都挖完了之後,大家便到海邊沖洗,宋晚致撿起一個海螺,微微摩挲。
夢忱。
晚上洗浴了之後,宋晚致要了幾截斷了的藕,然後切成片,轉身出了屋子。
走到門外的時候,卻見蕭雪聲正在教那個叫做阿景的小男孩認字。
阿景結結巴巴的念着字,每念一個就擡起頭來忐忑的看着蕭雪聲。
蕭雪聲乾巴巴的道:“好。”
阿景便高興的手舞足蹈:“我,我喜歡,你,蕭哥哥!”
蕭雪聲的臉色一僵。
而宋晚致已經擡起手,在旁邊扣了扣,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