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年中會議開始前,長生就對天寶說了,會後他會跟螢出去一趟,讓他不用找他。天寶對他倆之間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沒有追問,只是讓長生注意保護螢的安全。
螢帶了長生繞過守衛進了妖界,很快就往日月潭過去,當時已經是夜深。
“往北那片花林到底是什麼地方?”長生遠遠能看到日月潭反光時,這麼問了一句。
那裡也算是他們緣起之地,螢呆了下,“情花林。”
長生沒再多問,他知道他再問下去,螢肯定不會透露更多,事關妖界私密,他本不該追究,可他有些緣由,想弄清楚那些東西到底功用是什麼。
長生跟了她在離日月潭有些距離的樹林裡降落,已經能看到不遠處就有螢火蟲聚集。
走到被螢火蟲環繞的地方後,螢笑着轉身問他,“長生,你這一世,有作爲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嗎?”
長生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說,他是她作爲自己想得到的人。
“閉上眼。”
螢愣了愣神,他的神情是認識以來最溫柔的一次。
“等你睜開眼,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實現。”
螢閉着眼聽到這一句,感覺她想要的已經實現了,他會說出這句話,對她而言就足夠了。螢慢慢睜開眼,看到長生正俯身過來吻她。她感覺心跳很快,以往他不是沒做過這件事,可這次不太一樣。
淺吻後長生鬆開了人,螢虛靠在他身上,發現螢火蟲似乎受到了不可知的牽引,正在有序排列出形狀。
“螢,”長生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讓她倚着他,輕聲在她耳邊說,“我心裡有你,你明白的。”
螢看着變幻出“愛”字的螢火蟲隊列,有些驚訝,這難道是可以用道法做到的事嗎?
接下來螢火蟲又變幻成了其他形狀,有花開的美好,也有嬋娟的明媚。
此時無聲勝有聲,螢靠在長生懷裡有些沉醉。
很久後,長生偏頭輕吻了螢發頂,“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人界看看螢火蟲,雖然不如這個美,可是有很多一起追螢的孩子,很熱鬧。”
螢默默落了淚。
“怎麼了,不開心嗎?”長生伸手幫她擦了淚,關切地問。
螢帶着淚露出笑容,“我不該帶你私闖妖界。”
“什麼意思?”長生滿臉不解。
螢再也忍不住往下滑的淚水,“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到底去了哪裡?”
周圍的一切彷如被石子打破的湖面,螢火蟲恢復成平時的樣子,無序地四處飛舞着,而螢眼前的人,也化作了虛無。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這種人,不會做這種事。
可是她不想夢醒,她想勸說自己,長生只是對自己下了咒術,纔會做出反常的事。可是不是,他不會連性格都變掉。他不會說心中有她,也不會承諾要帶她去哪裡,更不會關心她的心情。
雖然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但看起來他並沒有做會傷害她的術法,她不過是意識清醒,質疑了眼前事物的真實性,就破解了術法。一般來說,至少也該需要動用武力,看來是長生對她的仙力沒有信心,刻意設定了這麼簡易的破解方式。
“你在哪裡,我只等你一刻,若你不出現,我就會示警。”螢擦了淚頹然坐在地上,集中精神在心底,叫了長生,給他傳了這些話。
長生沒有迴應她,可是螢知道他聽得見,他絕對沒有離她太遠。
在長生回來之前,螢先是聽到了示警聲,而後看到了往情花林方向去的幾個人。想起來時長生的提問,螢立刻起身跟了過去。
大約是從前年水湄騙了長生去情花林開始,朔狐就安排了人做巡視守護,一個是擔心這種情況再發生,另一個原因是,他意識到對這裡放任不管,會有些隱患存在。
妖界知道情花林的人不少,會偷取的也不在少數。以前朔狐覺得物盡其用沒什麼不對,可現在想來,若是對方並不願意,那就不是情趣上的問題,這東西有些強迫對方的作用。
因而他覺得,最好是有申請有批准地使用,更爲合理。但他還沒完全確定好規則,也不知要如何判定,申請人和使用者雙方都是自願,因爲那意味着,首先要把花效告知給非申請人的一方。這件事適不適合公開,其他兩界會如何看待情花林,他都不確信。
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問題,以前如果已經有人利用花香欺騙過別人,一旦公開花效,或許有些人會意識到真相,來尋舊仇。
畢竟對仙而言,記憶不會消失,這種類似不清醒情況下發生的情事,在未知此物時,恐怕只當自己是一時意亂情迷出了錯;一旦聽說妖界有這種東西,就連並非受此影響的歡好,或許也會因爲已經和妖界之人恩斷義絕,而扯出些關係來。
最終,朔狐只能暫時擱置了這項議案,先把隔絕人羣任意靠近這個事做了,至少能避免再有妖界之人偷取,做出一些不恰當的事來。
這晚長生進去時最初沒有驚動守衛,而是他出來時,被發現了。
螢還沒到情花林就在半道遇到了已經動起手的朔狐和長生,隨行來的還有芸和白狼。
芸這次看二人對戰情況,知道長生已經如她所想,有了足以抗衡朔狐大人的力量,今晚若能除掉他,對妖界和仙界應該都是好事。
螢想了片刻還是衝上前,擋住了朔狐,臉色很差地說了,“今晚的事是我的錯,是我帶他進來的。”
長生很想讓她以後做事多過過腦子,雖則他好像說過她不少回了。
朔狐本就有幾分保留,不管是出於小清說過的預測,還是想起了他曾經在道家許給長生那句話,他都沒有盡全力。更何況,長生出現在這裡,朔狐不得不聯想到,帶他進來的人必然是螢,螢一定在附近,他提前做了心理準備,這次收手收得很及時。
不過對於螢總是毫不猶豫就護着長生,朔狐還是滿肚子的火。
“我會自己去向仙君大人請罪,也會承擔責任。”螢對朔狐說完後轉身看着長生,“把東西交出來。”
她知道他是在對什麼好奇,又是想研究什麼,纔會去闖了情花林。
長生覺得自己低估了她,她並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
“若我讓你今晚從妖界帶了東西出去,我只有以死抵罪。”螢伸了手。
長生想起了她邀他來看螢火蟲時的表情,淺笑裡帶着羞澀和難堪,他還記得他剛纔讓她閉眼時,她臉上的期待和憧憬。
動了動手腕,長生把帶出來的東西交到了她手裡。
“這事是我的錯,你只是被利用了,如果要追究責任,怎麼也不該輪到你。”
螢轉身走向了朔狐,把東西交給了他。
“看來我真的要好好反省下,自己是否還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請妖王大人容我回仙界請罪,結果稍後仙界會派人來告知。”
朔狐不想這麼處理這件事,鳳凰本來就有意要召螢回去,出了這個事正中了鳳凰下懷。但他也說不出這個事不再追究的話,因爲方纔情花林的人已經示警,事情必然要有個說法。
螢,選擇了保全長生,他不知要如何推翻她的做法。
螢等了好一會朔狐都不說話,她正要再開口時,他回答了。
“白狼,送長生天師回去。”
白狼二話不說領了命。
螢鬆了口氣,“我隨行去一趟,之後能請白狼送我去仙界嗎?”
白狼愣了愣,他是有想,出去後要好好教訓下這個人,沒想到螢考慮得如此周全。他的背後傷人事件徹底宣告終結。
朔狐明白螢的意思,她又護了長生一次,也又逼了他一次。
長生自始自終沒再開口,他知道他剛纔的說法沒法解決問題,他竊取妖界的東西,怎麼都會牽連到道家。螢擅自帶人進了妖界,卻怎麼也不會扯到仙界頭上,仙妖兩界沒有舊仇,不會把問題擴大化。
“白狼,替我給鳳凰帶個話,螢的工作我非常滿意,我不是那種容不下別人犯一丁點小錯的人。”朔狐說完後就示意他們可以上路了。
芸瞪了長生很久,她以前對他只有厭惡,現在更添了仇恨。
本來朔狐爲了螢就已經夠爲難,他又增加了情況的複雜性。
螢一路跟了白狼送長生回去,到天師門時天色漸漸亮了,她臉上一直沒有絲毫表情。
“你恨我嗎?”快到時,長生輕聲問了一句。
螢愕然轉頭看着他,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意。
在長生以爲她不會回答時,螢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長生,我喜歡你。”
她說這話時還沒有鬆手,近在眼前的面容掛了淺笑,眼睛裡卻是乾淨明瞭的沉寂,沒有一點笑意。
長生怔怔看着她,不知道如何迴應。
“我說了,這是這幾千年來,我遇到的最好的事。”螢慢慢讓笑意盈滿眼底,再慢慢鬆開了手。
長生無言以對。或許,他就算明天死了,能聽到這句告白,也該覺得此生已經足夠。
白狼一樣對這一幕充滿不解和難受,螢的愛好像太深沉,他沒有能領悟,卻有些心疼她。
螢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吧,我會跟鳳凰好好談,這份工作也會更努力去做。下次,不會再讓你有機可趁。”
“那不如不要喜歡我。”那樣,這一切就都不會再發生,她也不用再爲難。
螢搖了頭,“如果你深愛的自然違背了你,拋棄了你,你就會不再修道嗎?”
長生想說這二者不一樣,他會利用她,傷害她,可是他的自然法則不會做這些事。如果發生了,那是他領悟得不夠,是他理解出了錯。
這樣一想,長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說,他做錯的這些事,也是她不夠理解他的錯,是她沒有提前考慮到。
長生感覺鬱悶,憋屈,想要罵她兩句,又找不到詞彙。
在天師門外圍的懸崖邊落下後,螢想了下,又多說了一句。
“長生,你永遠不會懂,你對我意味着什麼。我想要你活得好好的,長長久久活下去,因爲我喜歡的只有你,只有這一世,所以我想能更長久看到你。這是我的自私,包括今晚這件事。”
長生無法接受。
她竟然說,她替他承擔罪責,也是因爲她自私不想要讓他受罰。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討厭你。”
螢點了頭,“下次有機會再來看你。”
長生側過身子沒有迴應。
送了螢回仙宮,白狼傳完話就先走了。
“起來吧。”鳳凰又說了一次。
螢仍舊跪在地上保持着磕頭的姿勢沒動。
鳳凰看着心煩,站起身想過去拉她起來,又知道她不會讓他碰一下。
“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想讓我怎麼罰你,你起來說話,我都答應你,可以了嗎?”鳳凰坐下時拍了下桌子。
螢擡了頭,“這事要公開處理,秉公處理。”
“依你就是,可以起來了嗎?”
螢慢慢站起身,“我保證這次的事下不爲例,領完罰就會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要鳳凰說,她就沒什麼做錯需要受罰的事,歸根結底是長生的問題。再說了,即便他公事公斷,這麼多年了她就出了這一回錯,還根本沒出任何事,怎麼就容不得人犯錯了。
最終,鳳凰還是依律處置了螢,緣由就沒對外細說,只說是工作上出了錯處,爲了給妖界賠罪。
這事傳出去後,妖界不管知不知道情由的人,都只有歎服二字,再沒人私底下討論那夜示警的事,也沒人再質疑螢擔任這個仙官的公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