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沒想到,事情告一段落後,他再一次失眠了。躺在自己熟悉的牀上,他居然睡不着。
外出閒逛時,他下意識往後山那片熟悉的樹林走,還沒走近常去的地方,就感應到了天寶和螢的氣息。按他以往的性子勢必要回避,可不知爲何他沒有轉身回去,而是又往前走了一些。
“螢,你現在心情好些了嗎,我之前說的事你怎麼想?”
螢靠着樹看着他,“就是爲了跟我說這個?”
“我說要往前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螢想了下,搖搖頭,“天寶,我不需要知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而且那也不是你做的事,你既然輪迴了,而且每一世都爲此事痛苦反省過了,就此忘記更好。”
天寶苦笑,“螢,除非我魂飛魄散不再進入輪迴,否則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螢不知道要怎麼勸他,恨他也恨不起來,“那你想怎麼往前走?”
“仙君說得沒錯,自己的責任就該自己承擔,我不該妄圖逃避,想要把責任推給長生。”天寶從天師升級試後,就一直在矛盾這件事,因爲長生也有意替他分擔,他就也想順着把難題都推給他。
可他現在改變了想法,“螢,你想變回人嗎?”
螢認真思考了好一會,還是搖了頭,“天寶,我不需要有人爲了這種事付出任何代價,既然已經是現在這樣,我接受了這個現狀。如果有一天順其自然我又重新變回人,那是天定的事,你明白了嗎?”
“不是天定,也不是自然選擇……螢,是我對不起你。”
他再次說了這樣的話,螢看他皺緊的眉,和千年前那晚一樣,伸手抱住了身前的人,“我知道了,你的確曾經對不起我,你已經道過歉了,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原諒你了,你不要再自我折磨了,好嗎?”
天寶抱緊了懷裡的人,“我只敢對你道歉,我甚至不敢對他開口……”
“長生不會怪你,他一定早就原諒了你,不然你們這一世怎麼會是這麼好的朋友?”螢拍着他的背安慰了兩句。螢以爲,天寶是爲了他此前殺死他徒弟的事,覺得對不起長生,而怎麼看,長生都不像是來找他復仇的,對他也沒有怨恨。
天寶咬住了牙,他想說他們曾經是更親密的關係,是他破壞了一切,全部都是他的錯。
長生旁觀了一出別人深夜幽會,心情變得很糟糕後,慢慢回到了自己房間。他之前在洞裡時,曾經因爲螢對那種事頗爲擅長而對她很反感,不過事後知道她是無知被騙後,心裡漸漸放下了這個事。可今晚他又見到了類似的畫面,或許她跟異性相處向來就是這般親密無間。
這也無怪乎有人要騙她那種事,自找苦吃。
平復心緒後,長生才找回自我,回到慣常的思考模式。
不管怎麼說,看起來天寶和她重修舊好了,對天寶來說這總是個值得開心的事,長生最後這般想。
然而還是睡不着,前幾天他大白天睡得那麼沉是中毒了嗎?他好像是忽略了,他睡得那麼沉時,身邊都有個人在守着他。
隔天芸來接了螢,長生再一次表達想要跟芸獨處的心意,螢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螢對他這麼執着有些和以前一樣的好笑,可又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樣的感受,在心底深處冒出來,似乎是認爲他不該還這麼做,又好像希望他不再做類似的事。可是又找不到他要有這種改變的原因,最後就變成了胸口淡淡的發悶。
芸這次沒有再堅持拒絕,她本就是爲了這事,才向朔狐大人討了這趟來接螢的差事,“近日事多,空下來時,我來信約你去妖界一敘。”
長生並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也沒有懷疑芸是推托之詞,神色認真地點了個頭。
兩人走後,天寶打趣了他,“追了幾年好不容易約上了頭一回,不見你樂,是憋住了嗎?”
“天寶,你說我跟妖王的私事,會影響到公務嗎?”
天寶哈哈大笑,“你不是以爲約上第一回,就能拐回妖王的副官吧?這哪裡是私事,根本就是公務。”
長生一臉懶得理他的表情,反正任何事到了他口裡,就都變成了男女之事。
芸接了螢進妖界後,帶了她去日月潭,說是朔狐在那裡等她。
該來的總要來,螢做好心理準備後,跟芸分道而行。
朔狐在潭邊釣魚,可是心浮氣躁根本沒辦法耐住性子,他就是爲了冷靜下來才選擇釣魚,沒想到適得其反。
“朔狐,以前的事是我的錯,我對男女之別不太清楚,可能讓你產生了一些誤會,我向你道歉。”螢對着他的後背如此說道。
螢是當真這麼覺得,她最初跟朔狐接觸時,就感覺他和鳳凰很像,因而有些不應該得親近他,如果朔狐把那些理解爲她的示好,她認爲情有可原。雖然這不代表她因此就能對朔狐不懷怨恨,畢竟他也從未曾跟她表過態,或是暗示過男女方面的私情。
朔狐鬆開了釣竿,站起身轉身面向她,“不是,螢,是我卑鄙無恥,利用了你的無知。”
“無知本身就是一種可恥,是我以前太過愚蠢,把人和事情都想得太簡單。”她以爲對她好的人就是真心相對的朋友,她以爲能讓朋友開心快樂的事就是好事。
朔狐上前了一步,“沒有,你沒有錯。一開始就是我趁人之危,是我情難自禁,你是受害者,你怎麼恨我都是應該的,更何況後來,我還騙了你那麼久,全都是爲了自己的私慾……”
螢不明白爲什麼他和鳳凰見解這麼不同,她好不容易把事情往說得通的路上推過去了,他又給了她另一條分岔路口。雖然這個說得通,對她而言只是自欺欺人,但總要有個說法,纔好把這件事放下。
“螢,給我個機會,讓我改過。我知道你可能很難原諒我,可我是真心喜歡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迎娶你做我的王后,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螢退了一步,仔細思考了他剛纔說過的內容,情難自禁?莫非鳳凰最初也是因爲這種原因?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也不接受這個說法。
如果真如他所說,爲什麼他不一開始說明,正常的程序都該是如此,總得有個先後順序,哪有先犯了禁,事後來追悔說他是真愛的道理。
“朔狐,你真的誤會了,我以前……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可能是我讓你誤會了。”
朔狐看她往後退,快步上前把人抱在了懷裡,“我沒有誤會,我一直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你沒有那個意思,是我單相思,可是你……太沒有防備,我畢竟不是人類,我沒有那麼好的剋制力,我……對不起,這些都是藉口,我應該尊重你的意思,應該提前問過你,可是我沒有……”
“是我做錯了,但喜歡你這件事,我絕非撒謊,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也是我這些年來的願望,我做了各種規劃,如果你願意聽……”
螢沒有用仙力卻認真固執地推開了朔狐,“我不想聽。”
朔狐和鳳凰很多地方都很像,可是又真的區別明顯,不論是公事私事,朔狐都比鳳凰要積極,而且有擔當。他的說法和螢的想法完全是一致的,並沒有存在什麼人和妖之間的差異,而這是鳳凰拿來搪塞她的藉口。
螢沒想到這種發展,卻也沒有多加考慮,因她從未想過這種事,她對朔狐也完全沒有私情。
“朔狐,我是負責道妖溝通的仙官,我對自己的未來和工作都有規劃,這裡面沒有你,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朔狐保持着被她推開的姿勢擡着手臂,心裡也像雙臂間那麼空蕩蕩的。
“我…不能說我原諒你做那種事,但對我來說那些事已經發生,而且……”螢哽了一下,“也已經過去,我不想再去想,也不會再去想。”
“我們之間最好是保持純粹的工作關係,我絕不會喜歡你,更不會做你的王后。這樣說,你能明白了嗎?”
朔狐慢慢垂下了雙臂,看來他操之過急了,可是現在不說,他做過的錯事更難過去。
“我們壽命還長,喜歡這種事往往是一瞬間發生,不要這麼急着拒絕我,至少讓我等你好嗎?”
螢搖了頭,再次退了一步,“芙草喜歡你。”
從一開始,螢就知道這件事,在她眼裡,朔狐一直跟芙草之間掛着她畫上的紅線,她怎麼可能對朔狐有任何想法。
芙草,朔狐完全忘記了這個人,他怎麼把這個障礙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種事沒有先來後到,更沒有推讓就能成的。”
螢嘆口氣,“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這不是最好的事,爲什麼要扯上我?”
“我不懂這些,也不想懂,你如果無法分清公事私事,我會考慮變更辦公位置,現在天師門應該是個安全之所。”
朔狐無言以對,她當真還沒有開竅,只有談到公事時,腦子特別清楚。
“我知道了,不會影響你工作,你可以根據我的表現以觀後效。”
螢審視了他一小會,點個頭而後就往妖宮飛去,她好久沒見小清了,不知道她怎麼樣。
小清看到螢似乎和以前一般無二,稍微放了心,把那件事深深埋進了心底。
螢花了點時間補上之前耽擱的工作,另外,葛生上報那個事已經記錄在案必須得有個結案,她和妖王以及芸在一起編了個普通事件的故事——
道家道姑青婉和妖界虎妖蒙虎相戀,二者鬧矛盾傷及無辜,最後雙雙殉情。
朔狐對她完全不知情爲何物卻編出這樣的故事很是無奈,芸認爲此事可行,螢看他倆都首肯,準備出去時看到有隻白色小老虎跳上了朔狐的案桌。
他竟然帶了蒙虎回來,這可還要好幾個月才能養大,到時候大約會放生吧。
“很可愛吧,還很軟,要摸一摸嗎?”朔狐看她視線,笑着撫摸着老虎頭引誘她。
螢努力剋制了一下,默默退出去了。芸認真看了看主上隱忍着難受的笑臉,不忍再看也退出去了。
“只剩下你肯陪着我了。”朔狐摸着小老虎苦笑。
因爲這事,葛生纔回師門不久,又跟了長生來妖界細秉此事。長生也是事件中人,對螢編的故事又補充了一些情節和細節。葛生雖然是個當事人,他完全只知道最後“青婉”死了,虎妖變回了原型,對故事沒有任何質疑和幫助。
事了後長生趕了葛生先走,自己去了日月潭邊等芸,這次是他來之前芸就去了邀請,寫明瞭時間地點。
螢是知曉此次芸約長生之事的,她覺得拖了這麼久,芸想要直接面對也是個好事,只是心底裡有些說不清的不順暢。
那天之後的時間她沒有接待道家人的工作,螢整理文件時,突然想到,長生在洞裡對她說過,他們不同種,他不會娶她,這麼說,他找芸也絕不是聊私情……他自己也曾這麼說過,他並不是爲了私情想跟芸單獨見面,可是她和朔狐很顯然沒有相信他……可現在,螢突然有些信了。
想起他去青寧山路上時,對她是否修道成仙的好奇,螢覺得事情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