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時候,螢私下裡問了朔狐一句,能不能讓她請長生來日月潭看螢火蟲,朔狐義正詞嚴拒絕了她。
這年年中的道家會議,螢仍舊去了,和上次一樣找了長生閒談,跟他沿着林中小道走了很遠,而後又原路走回來,倒像是兩個普通人。
翟對他們的交好除了不解和擔憂,同時還有欣慰和傷感。
朔狐對螢去道家,不管是公事私事,都是苦悶。
芸就是從那年初那件事開始,發現她家主上開始有文字記錄心事的習慣,每回螢去了道家,她家主子就會鬱悶地記上一些內容。
她作爲一個旁觀者,不知道能做些什麼,螢找不出錯處,她家主上……更是說不出哪裡不對。
那年的三界大會,螢去道家辦公的事再次提上了議程,這一回道家做了各項準備,天師門也備好了辦公廳和一應需求。
“我只有一個要求,若道家有人能勝過我,或是能與我不分勝負,我就應了這個事。”
看鳳凰遲遲不說話,朔狐自己開了口。
螢沒料到他做到這種地步也不肯答應,想着事前還是應該再與他談談,只是從前年開始她就一直避着他,除了公務很少再私底下和他溝通。
天寶愣住了,今年他特意問了長生,他還是不肯來參會,若是來了,怕是這一戰在所難免,可他沒來,天寶也不敢挑這個頭。
“仙君意下如何?”
鳳凰神色靜然,“螢是我仙界的人,這個崗位爲的是三界穩定,保她周全既是爲公,也是爲私。既然妖王認爲他是最能承擔這個責任的人,有其他人敢說這話之前,我只能選擇相信他。”
“既如此,這事不如從長計議。”螢居中調停了這個事,想着跟朔狐達成共識後,再談這事更好。只是道家人或許會因此有些受挫,她去年是提得過急了些,本是想出其不意,沒想到鬧成現在這樣。
散會後天寶找了她說及此事,螢一時沒忍住說了句,“若是他來了,指不定有更好的主意。”
看天寶笑中透着絲絲陰鬱,螢改口道了歉,“我說錯話了,天寶你別往心裡去。”
“螢,你跟長生的事,我沒問過,但你該知道,他是個死腦筋,你是個人仙,他絕不可能……”天寶說不下去。
螢笑得開朗,“他這麼跟我說過了,我都清楚。”
“那你又一頭栽進去?螢,我說我對不起你,長生其實也是這樣,你沒必要待他好,他本不該那樣對你。”
螢搖搖頭,“天寶,你把過去看得太重,我不記得的事,就是已經過去的事。你該還的早晚會還清,你又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她覺得長生就是因爲看得開,纔會比天寶活得自在,他不喜歡她,或是不承認喜歡她,都是他的自由,她並沒有爲此感到苦惱。
那年前螢還去過一次道家,長生對於朔狐不答應她到道家辦公一事,倒並沒有特別反對,他直說認爲她在妖界辦公更恰當。
近年末時橘去了一趟妖界,替鳳凰傳話說,想叫螢回去一趟,給仙君拜年同時做個述職。
最初爲了安全考慮螢多年都省略了這個事,後來基本是她看心情或看工作情況決定是否回去,鳳凰自己叫她回去今年這都是第二回了。
螢以事多忙碌爲由回了橘,倒是整理了一份文書讓她帶回去,作爲述職內容。
“你下次什麼時候再去道家,能帶我去嗎?”
“怎麼,你有事?”
橘笑着點頭,“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想去問問你那個冤家。”
螢很開心,“你回去回了話再來找我,過完年他們會休假幾天,應該有空,我請個假帶你過去。”
橘嗯嗯應了之後忽然發覺不對,“螢你不是說事多才沒空回去給鳳凰大人拜年嗎?”
怎麼着過完年她就有空請假去道家看長生?
“那你不急的話,就等明年來看我時,我帶你過去好了。”螢趕緊收回了前言,笑得有幾分尷尬。
橘嘆口氣,“有喜歡的人了,果然不一樣。”
“別取笑我了。”螢傻笑着回了話。
因而那年新年螢沒有再去湊熱鬧,等到三月橘來找她,才帶了她去道家,這回完全是私事。
長生把她們當作貴客招待了,給橘說完她想知道的事,就問了螢一句。
“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能單獨聊一下嗎?”
螢笑容減淡,“和芸有關的事,恕我不能答應。”
橘看了她一眼,心想原來螢還沒有被感情衝昏了頭腦。
長生否定了她,“和她無關。”
螢把橘帶給了天寶,恰好天寶有些關於怪的事想諮詢橘。
長生讓螢帶了他去林中小屋,進廳裡後才拉結界開了口,“你對仙器有了解嗎?”
其實長生在意這個東西很久了,前年有一晚拿着淚凝珠發呆時,曾跟天寶聊起過。他的確有意毀掉這東西,因感覺存在很多不合理。可他查閱了各種記載,都沒能弄清楚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天師門從來便沒有這物,因而他在本門能得到的線索少之又少。
“是說,那些本身就有仙氣附着,同時還能以道法加強效力的器具?”螢沒怎麼真的見過,不過在鳳凰那裡聽到過一兩回。
長生聽出來了,她沒什麼見識,“我一直很疑惑,道家和仙界其實往來不多,我們跟妖界糾葛更頻繁,你的工作也主要是處理這些事,可是我們卻有種叫做仙器的物品存在,卻沒有依附妖氣的任何物件。”
螢無言以對,“所以你認爲這個東西的存在不合理,想要消除掉?”
那意思他內心深處,其實想要滅掉整個仙界嗎?
長生就知道是這個後果,此前沒問她,還想着時日長久了她會冷靜點,“我只是想找你瞭解情況,實際上我並沒有做什麼,不是嗎?”
螢沉默了片刻,“就這個事嗎?”
長生其實還有件事想說,但看她那態度當然是免了。
螢不是不明白長生的想法,成仙不自然,仙器這種東西當然也存在弊端。這都算是道家和仙界兩家之間的事,其實可以算在她工作範疇內,只是都是些沒法放到檯面上去辦的事。就像妖界上次出的那個道家以術馭妖的事一樣,不能公諸於衆。
“日月潭邊有個地方……”好一會後,螢再次開口,口氣已經變換,說了點私事,“夏天的時候,螢火蟲特別漂亮……你想去看嗎?”
長生沒想到她主動給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他想說的第二件事,恰好和妖界有關,而且地方也離日月潭不遠,“年中的會後,你帶我過去一趟?”
“去年我問過朔狐,他沒準,所以我纔想說,帶你悄悄去,你能保證不會去騷擾芸嗎?”
長生打從一開始就想的是私自入境,別說是螢邀請他了,就算是他自己去遞帖子,朔狐也不會準他靠近妖界半步。
“不會去找她。”他爲芸的事跟螢已有過多次口角,長生早已不打算拿這事來爲難她。
螢鬆了口氣,這算是她和長生談判裡的首次勝利,“那我們就說定了。”
長生看着她的笑容,有些負疚,不過手裡的動作比心裡的想法快,他已經拉住了人。
螢愣了愣神,看他湊過來只是順勢摟住了人,迴應了他的吻。
長生抱了人去隔壁臥房,房裡東西都是他最近新換過的。
從去年年初那次後,螢都是公務來道家,長生也從沒提過這個事,這次她的確是私事,安全隱患也不大,可她也沒想到長生會做這個事。
難道最初說要約她出來聊,就是爲了這個?
對象是長生,螢沒什麼不樂意。她說過願意讓他欺負,而且這說明了一些長生不願說出口,不想承認的事情。
那晚螢走後,天寶還在伏案時,長生身邊的筒子偷跑來給他報了信。
“在想什麼,別是人才走,你就在想了吧?”天寶過去後,看到長生果然對着燭火在發呆,這麼叫醒了他。
筒子來就是給他報,說是長生師叔近一個時辰沒做事,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
也不怨他小題大做,畢竟長生其人,提筆成文出口成章,再難的事情擱他那裡不過是片刻功夫的深思,有時候要不了一口茶的時間。因而這樣的長生會一個時辰沒動靜,這的確是天師門難得一見的奇事。
長生扭頭不看他,他是想了半天白天的事。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是蓄謀,還是剋制不住。他本來打算好,絕不會再做那種事,定期去打掃和更換被褥,只是爲了以防萬一。
可見到了人,他又像是鬼迷了眼,不管談啥說啥,氣氛如何,只要她沒有氣得不願意搭理他,他都忍不住想做這個事。他其實還有些很多餘的懷疑,和他此行想去妖界有些關聯。
如果螢不答應倒還好,可偏偏她又向來是今天下午那個態度。長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道理,說到底是他自制力差,怪不到螢身上。這就好比嘴饞的人,抱怨食物又香又誘人一般,說到底是貪吃惹的禍。
“我這說着話你就又走神了,到底想什麼呢?”天寶推了他一下。
長生擡頭問了他,“我到底欠了她什麼?”
天寶一愣,他還真在想螢的事?
看天寶眼神閃避,轉身避開了他的視線,長生心裡大概有數了。
“你這麼問我,心裡其實已經有答案了吧?”
長生收了桌上東西,挽了他的肩往外走,“不管以前如何,我這一世大概是欠了她了。”
天寶轉頭看他勾着淺笑,忍不住頂了句,“那你想好怎麼還了嗎?”
“這種事何必我想,該還的遲早會還,她要找我討,多的是辦法。”
天寶苦笑着沒再接話,想起在仙界時,螢和他說過的話,發現她跟長生還真是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