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那夜像夢一般，有着銀色的流光,絢爛、繽紛、以及暫時的美好。只是我再醒來,晨耀已經永遠不在。
生命最痛苦的莫過於此,夢醒了無路可走。
花界有個美麗幹練又目光如炬的葵花仙子,是我喜歡的小雛菊的好朋友,有一次他們齊齊來我宮中覲見晨耀的時候，我們曾在花園對話過,我一直記得她只說了兩句話。
“你已經嫁給花王了嗎？”
我說：“是的。”
“那可是花界珍貴無比的瑰寶,請您仔細,不要將他弄碎了。”
燃燈說的晨耀因禍，是因此遭遇禍端的意思，並不是我一直以爲的晨耀被檮杌所害。
我一直以爲,我是逃不過的,卻不知道，始終逃不過的還是他。
我無數次的想，如果我沒有把晨耀帶回宮中，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如果我沒有給晨耀催眠，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如果我沒有自作主張去殺了檮杌，結果會不會也不一樣。
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圓地方，自有因果。
各位天上的神仙，萬能又多變的造化，我只是想問你們，非要這樣不可嗎？非要這樣不可嗎？在我和晨耀之間，非要選他不選我嗎？
角說，晨耀是千年不遇的金牡丹，他放幹了自己的血，成全了我。
我卻不懂，天真地仰着頭，一副上下求索的認真模樣，問道：“何來成全？”
他終是不忍看我，轉過頭說了句大不相干的話，“若是站在主上的角度，下仙感謝他的成全。”
他的主上卻不是我，是東皇太一，角是他指給我的大管家。
我大怒，站起來就給了他一巴掌，“滾回你主子那裡去，我這裡用不起你這樣的。”
血順着嘴角流下，他姿態不變，依然是站立如鬆。他不在意地擦了嘴角的血，如是說道，“他在隔壁，等着見你最後一面。”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他仰躺在藤椅上，沐浴在陽光中，他聽見動靜，倏地地睜開眼睛，依然目光清亮，依然如列星辰。
他說，“本想看着你醒來，可是話到嘴邊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最終還是軟弱了，請了角替我告訴你，你不要遷怒他。”
我半跪在他的身邊，摩挲着他的臉蛋，心痛的無以復加，嘴脣顫顫動了數次，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倒是一貫的表情，淡淡的笑，含着溫柔的意。
他擡起手，輕輕按在我的脣上，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的感受我都懂，你現在經歷的，正是我出關後經歷的。我都懂的，但是我很抱歉，我只能這麼做，看着你離開，我做不到。”
我一時竟千頭萬緒，無語凝噎，只是靜靜地盯着他，不敢少看一絲一毫。
“能和你成親，我很快活。你可能不知道，溫泉回來的第二天早晨，我給花仙們開例會，嘴角怎麼都合不攏，被她們嘲笑了一整天。”
聽了這話，我抱着他的腰，說了當天唯一的一句話，一句夢話，“求求你，不要走。”
“你向來恣意驕橫，飛揚跋扈，偶一露出這樣示弱般的表情，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他摸了摸的頭，寵溺又無奈地笑了，“你一向健忘，忘了我吧。”
我抱着他，拼命搖頭。
然後我們就沒有再說話。
當最後一束打在他身上的陽光移去，他也漸漸淡去，最後只剩下一身衣服，廣袖長袍，是他慣愛的款式。
做神仙的，活的太久了，對衆生的種種相，萬物的種種因，都瞭然於心，透透徹徹。因而不輕易嘆息，可如今我卻一嘆再嘆，他那麼年紀，他那樣溫柔，他彎着眉眼笑的樣子歷歷在目。
我坐在宮前的最高石梯上，睜着眼睛看着門口，看着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逐漸淹了門檻，淹了庭院，淹了花壇，然後拾級而上，一層一層的淹來，就快淹到我了，淹了就好，就好了，一了百了。
我茫然的興奮，蒼茫一片水域真是好看極了，是我見過最美最美的景。
一開始，周遭一直有人大聲和我說話，對我吼叫，向我吶喊；再後來，水就淹上來了，他們爭相逃跑，提着、揹着、擎着、託着或者拉着各式各樣的東西。
我看着好笑，跑什麼跑，一切都會歸於零，一切的生都是爲了死，一切的死都孕育新的生，輪迴反覆，因果倫常，直至生和死都告罄。
於是我就真的笑了，我笑地好厲害，聲音都破了，喉嚨都出血了。
再也笑不動了，於是我想，水漫上來的速度太慢了，爲何不快一點呢？
我本能地擡起雙手，擁抱一般伸向水面，做出起的姿勢，一面水牆平地而起，我心裡冷哼，憑什麼走的是晨耀，你們都活的那麼好？
讓水牆高一點，再高一點，高到足以涵蓋萬物，最後“譁”的一聲，將大家都帶着。
噓！然後就安靜了。
水勢迅猛，如光如電，滔天高牆，仰望無盡。
可能意識到危險了吧，無數的神兵神將齊齊施法，與我對抗。
我不高興了，晨耀已經不聽話了，你們還要不聽話嗎？
他們的將領好像是個熟人，嫦娥的前男友中的一位，二郎神，我朝他魅惑地一笑，童口小兒，叫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法力無邊。
我閉上眼睛，感知水的脈絡，運心於水，同時加強手中法力，水勢應勢而猛，呼嘯升空。
周遭一片驚呼聲，天兵天將齊齊被震開。
我望着不斷上升的水，突然就疑惑了，到底多少水才足夠呢？足夠把這羣聒噪的傢伙以及天庭的草草木木都淹滅呢？
突然聽見一陣強音，自天空而來，“東方曦曦，你快快收手！”聲音渾厚，宛如天籟。我擡頭看去，白花花的鬍子，八卦的道袍。
哦，太上老君！
呵，太上老君，我和晨耀的證婚人！
太上老君又道：“切莫胡鬧了，該放手的就放手，不要平白增加其他變數。”
哼，原來他一點也不懂我跟晨耀。
我失望，更是一直加註手上法力。
“東方曦曦，你丟了太半的記憶和情感，我這就助你想起，等你想起了，你就明白你做傻事了。”
他話音剛落，我就感覺一陣清風，自我心頭腦中飄過，閃過一片白光。
原來的記憶瞬間回爐，稚嫩、白目的從前，有太一、有清柒、有清漪、有奈羅婭……
天哪，哥哥，我都做什麼，我竟然爲了其他男人尋死覓活？我居然愛上了其他人…..
我看着我手，頓時不知所措，水勢漸漸降了下來。
“反省了沒有？”天上老君的聲音繼續壓來。
反省，反省什麼？
啊，是了，是晨耀走了。
晨耀！
不，不是晨耀，是太一，應該是太一。
我混亂地搖了搖頭。
對，是太一，可是，哥哥他也不要我了。
都不要我了，哥哥這樣，晨耀也這樣。
我終於想明白了，我沒有錯，是你們錯了，你們都錯了，你們不知道，活着有多累，我帶走你們，我是爲你們好。你們都是小笨蛋，你們什麼都懂，活着好累、好累的。
跟我走，跟我去其他地方，我們要輕鬆地、飄揚地、毫無負擔地遨遊。
來，大水呀，都升起來，你們是最懂我的，我們帶他們走，帶他們去沒有痛苦的地方，輕鬆快樂的地方。
“曦曦！”遠方一抹絢麗的光疾馳而來。
光上立着一個神仙，風骨清奇，寧靜出塵
我頓住，這是，這是他？
“別怕，是我，我回來了。”聲音低沉渾厚，好像上好的緞子一般，只有他了。
他遠遠地向我張開了懷抱，“曦曦，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啊，喘一口氣，一卷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