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大四,無論多麼喜歡電影和寫作,小滿都要暫時放下它們了,面對最現實的生活:學費、考研、就業。開學又要交四五千元錢的學費,花家裡這麼多錢了,小滿真的不想再向父母伸手了,恰好這年在學校向銀行貸款很容易,她就寫了申請,要從工商銀行貸款5000元錢,學校這邊通過了,只要小滿爸爸的單位領導簽字蓋章證明情況屬實就行了。小滿興沖沖地跑回家告訴爸爸,爸爸很高興,告訴她去找副廠長馬叔叔就行了。小滿認識馬叔叔,就是那個高高瘦瘦整天板着個臉四十多歲的男人,小滿小的時候經常和他的兒子馬小健一起玩耍。馬小健小學考重點初中沒考上,初中考高中也沒考上,現在幹啥呢也不知道。小滿找到副廠長辦公室,敲敲門進去,裡面只有馬叔叔一個人,小滿說明來意,把申請表遞給馬叔叔。馬叔叔擰着眉頭把申請表看了一遍又一遍,說:“你這種情況不符合規定,我不能簽字,也不能蓋章。”小滿疑惑地問:“馬叔叔,我這些情況都屬實啊。哪兒不符合規定你和我說說,我再問問。”馬叔叔不耐煩地說:“不符合規定就是不符合規定。你走吧,今年這款你貸不了了。”小滿愣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馬叔叔瞅都沒瞅她,一甩門出去了。小滿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只好在那裡等着。到五點多的時候,馬叔叔回來了,一看她還在這裡,說:“我要下班了,你回去吧。你那個申請不符合規定。你別想貸款的事了,回去和你爸爸媽媽說讓他們準備學費吧。”小滿聽了心裡非常難受,拿着申請表回家了,一路走一路哭:“怎麼辦啊怎麼辦,申請不到貸款,家裡又沒那麼多錢,學費交不上怎麼辦?”。到家後爸爸媽媽看到哭哭啼啼的女兒很驚訝,齊聲問:“怎麼啦?”小滿哽咽着說:“馬叔叔說不符合規定,不給簽名蓋章。”爸爸媽媽面面相覷,爸爸長嘆一聲,媽媽過來給小滿擦眼淚,嘟囔了幾句:“什麼人呢,連小孩子也爲難。”又埋怨爸爸,“平時讓你多和領導走動走動,給人家送送禮,就是不聽。你看看碰到個事就爲難你。”“小滿別哭,明天媽媽幫你去簽字,肯定能讓你貸上款。”小滿心裡很奇怪:“爲什麼我籤不了,媽媽說她就能簽了呢?”第二天,媽媽拿着兩條包好的將軍煙出門了,小滿悄悄地跟着媽媽。媽媽進了馬叔叔的辦公室,小滿就趴着窗戶往裡瞅。媽媽一邊拿出兩條將軍煙給馬叔叔一邊說:“馬廠長,您看孩子上學也挺不容易,家裡一時湊不出這個錢,好不容易學校能貸款,需要麻煩您籤個字,您就幫幫忙吧。知道您愛抽菸,這不給您捎了兩條煙。”馬叔叔接過兩條煙放抽屜裡,慢悠悠地說:“老夏呢,他怎麼沒來?”“老夏出去了。”“出去啦。他出去的挺是時候啊。”馬叔叔哼了一聲,“你讓他過來,他來了我就籤。”媽媽急了,說:“馬廠長,我知道老夏平時得罪你了,他也沒什麼壞心,就是不知道爲人處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孩子份上您就饒了他吧。我就求求你啦,孩子真得急需您簽名蓋章啊。”說着說着,媽媽都快哭了。小滿看不下去了,又是氣憤又是悲傷——爸爸廠子裡怎麼會讓這麼一個垃圾當官?一向自尊的媽媽竟然爲了她低三下四地去求人。不忍心看着媽媽爲難,小滿扭頭回家了,不一會兒,媽媽拿着申請表回家了,眉開眼笑地對小滿說:“滿,申請表簽好字了。”小滿回頭哭着抱住媽媽,說:“媽媽,我不願意你爲了我的事去求人。”媽媽撫着她的頭髮說:“傻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
大四的學生面臨的基本就是兩條路——考研和就業。同學們紛紛傳言研究生就快變成自費的,以後再上就要花很多錢,要抓住最後這省錢的尾巴,班裡報名考研的同學很多,小滿也決定考研,但是又感覺中文系的研究生讀完了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工作掙錢,於是就一邊準備考研一邊找工作。由於自己手頭缺錢,小滿不願出去找工作,就整天在學校等一些單位來招聘。小滿知道自己普通話說得不是太好,字寫得也不漂亮,這對語文老師而言是個大缺點,她就不想當老師,想選擇編輯這種工作。但是來的工作單位大部分是招老師的,也有一些報刊來招人,但人家要的是新聞專業的。無奈,她只好去應聘老師。她給自己定的最高目標是區級市的高中,定的最低目標是縣級市的高中或初中。在省城呆了三年多,小滿很喜歡這個城市,但是她覺得自己沒能力留在這座城市。她曾經參加過省城蘇陽區一所中學的第一輪面試,蘇陽區是遠離城中心且不發達的地方,但是去面試的學生已經從辦公樓排到了大門外,參加這次面試幾乎用了一天的時間,到最後是意料之中的杳無音信。想留在省城的畢業生太多太多了,小滿向來不願意和別人爭也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和別人爭,這一次面試讓小滿放棄了最後一絲留在省城的幻想。
考研如期來臨,小滿考的是蘭州大學的比較文學,由於沒有好好準備,鎩羽而歸。上帝是比較公平的,認真複習的同學大都如願以償,順利考上了研究生。
2003年有一個年輕人一夜成名,讓他一夜成名的是一本奇幻唯美的小說《幻城》。2004年,這本書已經遍佈中國的大街小巷。寒假在家一個月,小滿都在看《幻城》,深陷其中,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太好看了:冰族、火族、幻雪神山、魔杖,——原來文字可以創造出這樣一個奇幻世界;卡索、櫻空釋、星舊,——原來一個人的名字可以這樣充滿魅力……
寒假返校後,大學只剩下了半年。學校對他們進行了實習前的培訓——模擬課堂講課,每位同學都要參加,合格爲止。第一次站在講桌前,面對着老師和同學,小滿很緊張,說完了“上課”就不知道說什麼了,事前在腦子裡轉來轉去的話,忽然就消失了,再也想不起來了,她只好羞紅着臉低着頭無助地站在講臺上,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候,臺下的古代文學老師用很輕鬆的語氣問道:“夏小滿,你家是哪兒的?”小滿茫然地擡起頭說:“崇州富原。”“噢,我怎麼聽你口音有些京味呢。我還以爲你是北京那邊的呢。你今天講哪一課啊?”“講《故都的秋》。”“嗯,那講吧。導語是什麼?講完導語講什麼?想一想,就趕快講吧。”“導語?”小滿忽然什麼都想起來了,她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培訓結束後,進入了一個月的實習期,小滿很幸運地被分到了省城的外國語學校,這是和省城一中、師大附中並列的省城高中三大名牌之一——一所管理嚴格、成績卓越的私立學校。雖然並沒有被分到高中部,而是分到了初中部,但能到名校去鍛鍊,小滿還是很高興的。
小滿和五個同學來到了省城外國語學校,受到了學校語文組的熱烈歡迎。第一次坐在乾乾淨淨的辦公桌裡辦公,小滿很興奮。他們聽了兩天課後,和原來的任課老師進行了交接,便成了整個初二級部的語文老師。小滿精心準備第一節課,她想了各種各樣的話題來引起孩子的興趣,但又不確定孩子們喜歡什麼,後來想想直接講課吧,但又知道孩子們喜歡實習的年輕老師,盼着老師們能和他們聊聊學習之外的事情,怎麼辦呢?小滿看到了學生的週記作業,拿起幾本翻了翻,發現學生寫的很有意思,而且大膽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她決定先把學生週記看完。小滿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看完了兩個班的週記,察覺許多學生提到了一個叫張悅然的作家,她知道這個人,剛剛成名的很年輕的一個作家,她以前看過她的作品,但看得很少。吃完飯她就一頭鑽進了網吧,查張悅然,看她的作品和評價。
小滿人生中上的第一節課,和學生們聊了一節課的張悅然,聊她的才情,聊她筆下敏感而憂傷的少年,聊她的《葵花走失在1890》。這節課很成功,受到了小朋友們的熱烈歡迎,得到了學生的肯定,小滿對自己有了信心,工作也更加努力,教課也越來越好。每次在課堂上滔滔不絕的時候,每次給小朋友講完題他們眉頭舒展的時候,每次公平公正地解決小朋友之間紛爭的時候,每次小朋友用崇拜的眼光瞅着她的時候,自豪滿足的感覺頓時充溢心胸。小滿終於明白爲什麼說教師行業是太陽底下最光輝、最神聖的職業——當孩子們用信賴的眼光看着你,等着你去解決一切問題的時候,你真的覺得自己就是救世主。你的出現,化解了所有危機。
小滿沉浸於教學的快樂中,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個月的實習期轉眼就到了,小滿意猶未盡、戀戀不捨,但是卻必須離開這羣可愛的孩子了。敏感的小朋友感覺到老師將要離開了,不斷地問她:“老師你們什麼時候走啊?”小滿總是笑着說:“走的時候會告訴你們的。”這是小滿第一次對孩子們撒謊,她已經打算好不告而別,她不想走的那一天整個教室哭成一片。最後一節課,小滿拼命剋制住自己,平靜地講完。下課後走出教室門,小滿眼淚就流下來了,哭了一路,到辦公室時眼睛還是紅的。其他五個同事也是眼睛紅紅地回來了——他們六個並沒有商量過,卻一起選擇了默默離開。
中午送別時,外國語學校的老師盛情款待了他們。飯桌上,老師們感謝並高度讚揚了他們這一個月的教學工作,也惋惜地告訴他們學校並不缺語文老師,如果缺一定會考慮招聘他們,這些話並沒有使小滿他們覺得多麼遺憾,現實遭遇已經讓他們慢慢斷了留在省城的念頭。
帶着對學生的不捨他們回到了學校,繼續他們大學最後三個月的生活:找工作,寫論文。
四月八號,等待已久的校園招聘會終於來臨,來自全國的各個招聘單位齊聚省城師範大學。小滿和同學們匆忙投簡歷,東奔西走去各個樓各個房間面試、說課,焦慮地等待消息。這場招聘會本來是爲了他們而舉辦的,但消息早就傳播開了,省內各個師範院校,甚至省外高校的學生都跑來參加應聘,尤其是東北三省的高校學生來應聘的特別多,讓小滿他們倍感壓力。爲期兩天的招聘會,小滿參加了二十多個面試,有壞消息也有好消息,沒被錄用便唉聲嘆氣,被錄用了就左思右想——畢竟,選擇在哪裡工作可能這輩子就在哪裡生活了。兩天過後,不少同學找到了工作,猶豫不決的小滿仍然沒和任何單位簽約。招聘會之後,雖然斷斷續續還有單位前來招人,但明顯少了許多。眼看已經到了五月,身邊的一個個同學都已經“名花有主”,而自己的協議書還是空白一片,小滿有些着急了。
五月十七號,校園招聘欄貼出信息——沿海的江宸市三中招聘語文老師。舍友們紛紛勸小滿不要再猶豫了,沿海城市工資高,風景好還有海鮮可以吃,抓緊時間聯繫。還有一個多月就畢業了,小滿不想再挑三揀四,她打電話詢問江宸市三中,三中聽說她是省師範大學的學生,立刻就答應和她籤協議,都不用面試。因爲距離遠,也爲了省路費,小滿也沒有去實地考察,通過快遞和三中籤了就業協議。工作有了着落,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時,離畢業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漫步在校園裡,看着這裡的一草一木,回首這四年的風風雨雨,小滿感慨萬分,思緒萬千……
忙完工作,又忙論文答辯。小滿專心收集材料,潛心研究,自以爲完成了一篇大作,卻在答辯會上被老師批得體無完膚,文學院的各位教授脣槍舌劍,說得小滿啞口無言,深深感覺到自己的無知和渺小,好在教授並不太爲難本科生,修改之後,論文通過。
畢業考試輕鬆過關,然後就是照畢業照。文學院聲勢浩大、人才“擠擠”,熟悉的、不熟悉的,燈光一閃,定格了他們的青春年華。
圖書證交上去了,學生證交上去了,廚子鑰匙交上去了……小滿感覺自己身上的師大學生的外殼正一層層地剝去,每剝一次,心就疼一次……
再見了,我的大學;再見了,我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