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小滿踏上教師這個工作崗位第13年了,這些年一直拿着這個行業最低的工資(大學畢業工作一年後轉正爲中學二級教師)。教師的工資和你幹多幹少沒關係(有早晚自習的老師和沒有早晚自習的音體美老師拿錢一樣多);和你工作時間長短也沒關係,有些老教師在小學工作了二十多年,和工作三四年的年輕人拿的錢幾乎差不多——工齡在教育行業是最不值錢的!教師的工資只和一樣東西有關係——教師的職稱。評上職稱了漲工資,評不上——這輩子和剛參加工作的掙的錢差不多。
小滿在年輕的時候並不關心評職稱的事——學校一年四五個名額,輪到她那是猴年馬月的事。聰明人早就詢問評職稱的條件並且提前做好了準備,像小滿曉雪這樣的傻人工作了十多年才慢慢知道了怎麼評職稱。
和小滿同一年畢業一直幹着班主任的任剛老師去年就評上了職稱(幹一年班主任多加1分),聽說還是和某位早他兩年畢業的女老師經過了激烈的爭奪。這位女老師參評了兩年都沒評上,這是第三年評一級教師,沒想到又被任剛擠下來,氣憤難平,跑到任剛辦公室,拿起書就往任剛身上砸,任剛一邊起身躲避一邊大罵:“你有病啊!你評不上是你自己沒本事,怪誰啊!”“我沒本事,你有什麼本事?舔巴領導的本事?你那個成績怎麼算的?你那些榮譽稱號怎麼來的?都是舔來的吧!”女老師邊說邊拿起牆角的掃帚就往任剛身上砸,任剛也毫不示弱,拿起辦公桌上的東西就往女老師身上扔,一邊扔一邊罵……其他老師一開始又勸又拉,沒能制止戰爭自己還不幸被砸了幾下,趕緊都退出了戰場,留下兩個人又砸又罵……最終任剛腦門帶血地從辦公室逃竄出來,留下了一地狼藉……
這個故事在校園廣爲流傳,讓小滿瞠目結舌:“爲了個職稱,至於嗎?”
還有一個幾乎整個江宸市的老師都知道的故事。某小學一個姓王的教師明年就退休了,今年正好輪到評職稱。學校職稱積分(按學歷、教齡、優秀稱號、成績積分)公佈,僅僅差了0.5分,找到學校領導,領導不管。找到積分比他多0.5分的那個老師,下跪求他今年先讓自己評,因爲明年王老師就退休了,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評了,可是那位老師死活不答應。一輩子都沒評上個小高,王老師越想越鬱悶、越想越丟人,跑到學校後面的山上把自己吊在了一棵樹上。等第二天人們找到他的時候,早就沒有了呼吸,而且,死不瞑目!
類似的因爲對評職稱的結果不滿意而跑到市裡告狀的事每年都有。
江宸市三中在2014年之前全校共一百來個老師,每年給四五個一級教師名額,一兩個高級教師名額。14年之後,隨着學校規模越來越大,教師人數越來越多,教體局給的職稱名額也越來越多。今年三中參評一級教師共給了10個名額,報名參加競聘的有20個老師,除了三四個2003年參加工作的老師,其它全部都是2004年參加工作的老師。小滿和曉雪都參加了競聘,雖然知道評上的機率不大,但是對於評職稱一竅不通的她們,參加就是爲了熟悉競聘過程,積累經驗。
03年參加工作的老師比04年多積6分;班主任每年多積1分,教研組長和備課組長每年多積0.5分;市級雙項優秀稱號多積2分,市級單項優秀稱號多積1分;國家級論文多積2分,省級多積1分;計算機證普通話證都積2分——以上這些都算硬件積分。學生的各種比賽獲獎,國家級優秀指導老師積2分,省級和市級積1分。然後是工作量和成績積分,上班就算滿工作量。這些屬於軟件積分。大家先按硬件積分排名次,前15名入圍,後面的落選。15名入圍的老師再把軟件積分加上算總分,軟件積分中成績分很重要,一等成績和三等成績每年積分差4分,算三年成績可以差出12分,這就迫使一些老師在評職稱這幾年努力教出成績。但是成績不僅是個人成績決定,還和你的協調組成績密切相關(協調組就是你教的兩個班的總成績和備課組的總成績),這就意味着你個人單科成績好但你教了兩個差班,你成績照樣很差。另外,班主任和備課組長的成績每年要額外再加30%,這就使許多普通老師再努力也進不了一等成績。軟件和硬件積的總分前10名算是學校評出來的中一老師。這些老師再填寫好各種表格,準備好各種材料到市裡職稱辦去評職稱。職稱辦嚴格審查,一般半年之後才能公佈結果。每年都有審查不過關沒評上的老師,只好下一年再接着評。
小滿以前並沒有“逼迫”學生去學習,畢竟有的學生愛學習,有的學生不愛學習;有的學生喜歡學數學,有的學生喜歡學物理;有的家長讓學生上高中是爲了讓孩子考大學,有的家長讓學生上高中是爲了找個看孩子的地方。做任何事情都是“內發”的行爲,只有學生自己想學習,能學進去,纔會有效果,成績纔會真的提高。人家家長等着孩子讀完了高中去管理家裡的蝦塘,你非得逼人家好好學習考大學,你不是有病嗎?但是學校的老師和領導,真的有好多“得病”的!領導成績好是爲了自己升職做鋪墊,老師成績好是爲了爭名奪利。大多成績很好的班主任都是很厲害的班主任,讓學生怕的班主任,什麼樣的班主任最讓學生怕?我記得一個女生大學畢業多年後仍然對班主任恨得牙癢癢,我想解開她的心結,對她說:“如果沒有你班主任的嚴厲管教,你能考上大學嗎?”她說:“可能考不上,但是我一點都不感激他。他管我,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他自己。我一個女孩子,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扇我耳光。他沒別的能耐,就是靠暴力和羞辱我們來控制我們。他連老師都不配當,竟然還當上了級部主任。呵呵,簡直可笑!”
但是評職稱這幾年,小滿也不得不關心自己的成績,每次大考都擔心地要命——萬一有兩三個同學考場放棄了寫作文,一年的努力就要打水漂了。
小滿經常叫一些語文成績差的學生去教室背詩詞,有的男孩子背來背去背不過,最後求饒:“老師,我高三就去當兵了,我根本就不參加高考,你讓我背這麼難的詩有什麼用?求求你,別讓我背了。”小滿笑了:“上體育課的時候默背兩首詩,可以解乏的。”
每次考完,成績稍不理想,小滿就會大動肝火,訓斥學生。有一次課代表小心翼翼地問:“老師,你今年怎麼這麼愛發火,這不像過去的你啊!”
是啊,自己這是怎麼啦?原先無論做什麼都是真心替學生着想,現在好像做什麼都是爲了成績,都是爲了自己評職稱。自己這是當的什麼老師啊?爲了個職稱至於嗎?
任何使一個人失常的事物都是反常的。小滿覺得不能爲了評職稱使自己失去一顆平常心,晚評幾年就晚評幾年吧,不過就是每年少掙點錢罷了。
在小滿的心中,評職稱應該是非常嚴肅的事情,應該是嚴格按照規章制度來評定。真正身在其中時,才發現不是那回事。
今年的職稱評定由孫校長負責。第一天開了兩個會,首先讓大家看評職稱的規章制度,然後讓大家根據規定給自己算積分交材料。第二天讓評委給大家算分,大家審查自己和他人的分數,同意後集體簽名。這天上午,大家早早來到會議室。小滿和幾個比較實在的老師看看自己的分數是對的,便安靜地等着孫校長開會;一些聰明的老師這兒轉轉那兒轉轉看其他老師的分數,來衡量自己的排名;還有幾個老師拿出筆給每位老師覈實分數,生怕評委給某個老師多加分;還有幾個老師對評委算出的分數不滿意,去找孫校長反映情況。小滿他們等了一個多小時,孫校長才來到會議室開會。孫校長說有個規定要改一下,從外校調入的老師在外校幹過備課組長的也算數,每年加0.5分。小滿一愣,心想:“昨天剛說了在外校幹備課組長的不算,今天又算了。這不是朝令夕改嗎?怎麼能這麼隨便呢?”她想表示反對意見,可是看看周圍的老師都低着頭沉默不語。遲疑了一會兒,最終,她把張開的嘴巴又合上了。這個“規定”的改變使其中三位老師的分數有了改變,排名也有了改變。各個評委又重新算分,重新排名……
一週之後,硬件積分排名公佈,小滿和曉雪都沒有入圍。兩人雖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太在意,因爲本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語文老師的硬件積分向來不如他人(因爲沒有市級雙項優秀稱號),小滿和曉雪又都從沒當過備課組長和教研組長,所以硬件積分真的沒有一點競爭力。
第二週,硬件積分入圍的老師繼續競爭——軟件積分。成績積分和優秀指導老師獎勵積分,這一點語文老師稍佔優勢——作文指導獲獎可以加1-2分,但其他科老師也可能有這種獎勵。
15名老師繼續競爭10個名額,繼續開會,繼續算分數。英語老師王敏麗和小滿較熟,有時在小滿面前發牢騷,說成績不真實。小滿很吃驚,心想成績還能造假?小滿不是一個愛八卦的人,這次評職稱和她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本來不想多事,但是想想明年職稱競爭還要參與,有些該知道的還是早點知道好。這天中午,兩人出去吃麻辣燙,吃着吃着,王敏麗把碗一推,長嘆一聲:“這職稱評的,讓人吃不下去飯啊!”小滿笑問:“我這落選的吃得津津有味,你這有希望升級的怎麼愁成這樣?”“還不如落選呢!小滿啊,我這一週過得真是煎熬啊!我都給學生停課好幾天啦!沒心思備課啊!孩子我也懶得管!我就整天盯着我這個積分排名啊!三天啊,變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靠後啊!”“怎麼會?成績是過去三年的,不是早就算好的嗎?還會有變化?”“是,成績是過去的。可是有的級部主任公佈了,有的級部主任不公佈,就在他自己手裡攥着,他說你成績檔次是幾檔就是幾檔。我去年看劉濤的成績是三檔,今年就變成一檔了。還有獲獎證書,張旭在辦公室都說了他沒有獲獎證書,結果今天竟然拿出一張全國獲獎的證書,這當然是假的!可是評委又沒有鑑定真假的能力,他說是就是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這就是傳說中關係到老師切身利益的評職稱,這就是傳說中的“職稱大戰”!爲了所謂的“一級教師”、“高級教師”,爲了工資的提升,爲了市級榮譽稱號,爲了加分——真有老師不顧廉恥了!也真有領導藉着這個機會要挾老師或謀取私利。——其實規則本身,對於普通老師而言就已經夠苛刻了!——普通老師評職稱,老實的老師評職稱,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