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洗洗涮涮很快就到了年底。這個年跟以前有些不同，從臘月二十七開始，陸陸續續有家長給小滿打電話拜年，然後問小滿家住在哪個小區，說要去看看小滿。小滿聽了有些懵，心想現在好像沒有這麼尊師重教啊？陳濤在一邊小聲說：“傻瓜，人家那是想給你送禮。”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小滿覺得自己家雖然不富裕，但不該要的東西就要拒絕，小滿婉言謝絕了家長要來拜訪她的好意。有些家長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她家的住址，硬是要往小區門衛送東西，小滿只好很誠懇地對他們說：“我知道你們孩子的語文學科有點差，我以後一定會關照他，督促他把語文成績提上去，你不用拿任何東西來看我，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你把東西放門衛那兒我也不會去拿。你實在要放，你今天放那兒過幾天再自己拿走，你要是不怕麻煩你就放。”話說到這個份上，家長也就知難而退了。除夕晚上，小滿的電話更是熱鬧，新年祝福的短信和電話響個不停，除了親朋好友的，其它的全是學生或學生家長，小滿接受了他們的祝福也誠懇地一一給以回覆。
一旁看電視的陳濤酸溜溜地說：“小滿啊，我感覺你從鄉鎮調到城裡之後變化很大啊！人越來越忙了，地位越來越高了，越來越受學生和家長愛戴了。”小滿笑了：“怎麼？你羨慕嫉妒恨啊？”
一年的變化讓小滿感慨萬千：原來城裡中學跟鄉鎮中學有這麼大的區別啊！原來重點高中和普通高中有這麼大的區別啊！想想自己，也就是一個普通任課老師，還不是班主任。估計班主任，逢年過節會更加“受尊重”。
寒假之後，休完產假的語文老師回來了四個，高二級部有兩個老師也要休產假，正好缺兩個語文老師；高一級部一個老教師說自己教不了了，要退居二線。高一級部要來了兩個語文老師。開學時從圖書館調回來的何老師又被調回圖書館。何老師人到中年四十五六的年齡，但是還沒有評上高級。沒有教學成績評職稱很難，所以他願意教書，平時教學很努力很認真。可是領導卻以成績差爲由不讓他教學……當何老師收拾東西默默離開的時候，辦公室很安靜。如果說考試是一場場戰爭，小滿好像看到了戰爭之後屍橫遍野的慘烈場面……會有那麼一天，自己也會像何老師一樣，因爲教學成績差而被趕出語文組辦公室嗎？因爲考試成績差而被剝奪教學的權利嗎？
新年開學兩個星期後的一天，王組長走到她面前說：“小滿，外邊有位老師找你。”小滿走出去，看到走廊盡頭站着一位不認識的中年女教師。小滿疑惑地走過去，那位老師迎過來說：“你是夏小滿老師吧？”小滿點點頭：“是啊，請問您找我什麼事？”“我是咱學校高二的英語老師，我姓劉。夏老師，你教10班是吧？”“嗯。”“10班的王子燁是我的外甥，其他科都挺好，就語文成績差一些，他初中的時候語文底子就很差，高中進步了一些，但是還是差。他的父母想讓你幫他提高提高。”小滿說：“好啊。我也知道他偏科，語文差點。我會督促他好好學習語文，爭取下次考試把成績提一提。”“那就謝謝你了。這是孩子家長的一點意思，請您笑納。”劉老師邊說邊從包裡拿出一張包裝精美的卡片塞在小滿的手裡。小滿像接了個燙手山芋般趕緊把卡還給劉老師，說：“既然咱們都一個學校的，我肯定會關照他的，這個真不需要。”“這是人家家長的意思，也不是我給你的，你快收着吧，收着家長就放心了。快別拉拉扯扯啦，那邊來人了。”小滿回頭看的功夫，劉老師已經把卡放在她手裡，轉身走人了。
小滿喊也不是追也不是，呆呆地在辦公室外站了好一會兒。想想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像做賊一樣把卡揣兜裡悄悄溜回辦公室。辦公室的人們一如既往埋頭忙碌工作，好像沒有一個人知道門外發生了什麼事情。坐在辦公桌前，小滿眼睛看着書本，腦中卻已經翻江倒海，怎麼辦？小滿偷偷地看了看那張卡，那是一張800元錢的超市購物卡，小滿一個月的工資是4000多元錢，800元錢不是個小數目，對於小滿也不是沒有吸引力，何況是自己送上門的錢？但是小滿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個錢不能收。回家和陳濤說這件事，陳濤也主張讓她退回去，但是那個老師叫什麼她都不知道，怎麼退？陳濤說你去找你組長問。第二天小滿去找王組長知道那個英語老師叫劉玉嬋。小滿從校通訊錄找到她的電話，給她發了個短信：“劉老師你好，我是夏小滿。您讓幫的忙我肯定會幫，但是卡請您拿回去還給家長，家長掙錢也不容易。”劉老師回信息：“孩子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長很有錢，夏老師不用把這點錢放在心上。安心工作吧。”這怎麼辦呢？人家不要了……小滿很着急，也很後悔自己當初稀裡糊塗地拿了這張卡。小滿想到自己並不想繼續留在江北中學教書，便回信息：“劉老師，我是從三中借調到江北中學的，並不是江北中學的正式老師。在這兒教書，老師的壓力很大，所以我沒打算在這兒長待，可能這個班過一兩個月就會換老師的。所以請您把卡拿回去吧。但是您放心，我教他一天，就會督促他一天。”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信息：“好吧。”
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兩次。有一次家長打電話說在校門外等待小滿，小滿知道她的來意，避而不見。家長一個勁地打電話，把小滿煩的不行，跑到廁所接電話：“姐，我知道您關心孩子語文成績，我會努力幫他提高。請您不要再打電話了，請您相信我，我不收您的卡照樣會對孩子好。我就告訴您一句話，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學校裡也有各種各樣的老師。請您一定相信我。”家長沉默了一會兒，說：“夏老師，我相信您是個好老師。遇到您，我家孩子真的很幸運。”
然而，小滿還是收了一次卡，收了一次最不該收的卡。
10班有個男孩叫李一冉，很聰明的孩子，但是有點調皮搗蛋。他的入學成績不好，勉強考上了重點高中，入學後幾次考試都考得很差。重點高中考查入圍數，班裡倒數10來名的學生是入不了圍的，所以班主任和任課老師都不是太管他們，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排名靠前的學生，整天督促檢查。夏小滿不是這麼功利的老師，學生時代的不公正的經歷，讓她知道公平公正是老師首先要遵守的原則，她對所有的學生基本是一視同仁的。兩節課下來，班裡的學生她幾乎提問一遍，沒有誰更多，也沒有誰更少。學生上課出小差、睡覺，她看見誰逮誰，經常叫些學生到辦公室談心，李一冉是被叫到辦公室次數比較多的一個學生。有一次，李一冉因爲沒背過課文又被叫到辦公室，小滿還沒說話，他衝口而出：“老師，你不用管我，人家其他科老師都不管我。我這麼差的成績也考不上學，家長都不指望我考學。我能考上江北中學那純屬意外。”聽了他的話，小滿很生氣，她努力把火壓下去，說：“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懊惱自己沒考上重點高中？你知不知道，好多普通高中的學生寫作文寫了一年了還在作文裡懊悔自己初中沒好好學習，沒考上重點。你這樣成績的學生放在普通高中那就是班裡名列前茅的學生，就是班裡的領頭羊。你在這兒整天吊兒郎當，將來考大學普通高中的都能考上，你什麼也考不上！你在這兒上學，基礎又不是差的補不上，老師、上學環境都是一樣的，你爲什麼要擺出一副吊兒郎當我是差生的樣子，擺給誰看？你自己想想，誰看了你這幅樣子最心痛！”聽了這些話，李一冉沉默了，沒再說話，上課時也能好好聽講了。年前期末考試。李一冉各科成績進步明顯，尤其語文，竟然考進了班裡前十名。
這天，一個打扮像農村婦女的學生家長敲開辦公室門，說：“我找夏小滿老師。”小滿走出辦公室，說：“我就是，姐您找我什麼事？”學生家長把辦公室門關上，拉着小滿走到走廊的一邊說：“夏老師，我是李一冉的媽媽，我們家孩子整天說我們夏老師多好多好，我就想來看看你。”小滿笑了：“小孩子整天亂說，您別當真。”“沒有亂說，孩子嘴裡的話最真，誰對他好他心裡明白着呢。我知道，其他科老師不大管他，就你整天教育他。他期末考試語文考的可好了。”“對，他期末考進步很大。這孩子其實挺聰明，只要好好學，成績很快就趕上了。”“這次來給他送點東西。他讓我一定要來看看你，好好謝謝你。”小滿笑個不停，說：“好，姐，您也看到了，我挺好的。您家裡也忙，趕快回去吧。”李一冉媽媽摸索着從兜裡拿出一張購物卡，說：“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夏老師。我問城裡的親戚，他們說一般給老師購物卡，我去超市辦了張卡，請你一定要拿着。”說着把卡塞到了小滿手裡。小滿嚇了一跳，心想這個社會這是怎麼啦，怎麼誰都用這種方法？想到上次還卡那個費勁，這次一定不能收！小滿趕緊把卡塞回李一冉媽媽的手裡，說：“姐，咱不能這樣。您的心意我領了，但是卡我絕對不能收，您拿回去給李一冉多買點營養品，學習很費腦子的。”一冉媽媽這次沒把卡往手裡塞，而是順勢塞到了小滿的大衣兜裡，捂住大衣兜，抱住小滿，說：“我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表示感謝。一冉這小子幸運啊，能碰到你這麼好的老師。這孩子性子變了，知道學習了，我真是高興啊。”小滿被她抱住動彈不得，這時樓梯裡傳來說話的聲音，一冉媽媽趕緊鬆開手，說：“夏老師，我有事先走了。”說完飛快離開，只剩小滿愣在那裡。
這是一張剛剛辦理的500元錢的購物卡，小滿知道李一冉的家庭並不富裕，卻無法退回這張濃縮了深情厚誼的卡——這是真正的感激之情啊。小滿曾經想過用各種理由把這張卡還給李一冉，但是到底該怎麼說呢？小孩子能不能理解大人這複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