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打算暑假調回三中，和陳濤商量，陳濤也同意了，說：“知道你在江北中學呆得難受，你覺得回去好那你就回去吧。”
小滿去找級部主任，委婉地表達自己想回三中的意願。章主任很驚訝，說：“在這兒幹得好好的，怎麼想回去呢？”小滿把早就想好的藉口說出來：“自己從普通高中過來，一直不太適應重點高中高效快捷的工作方式。而且，江北中學休產假的老師都回來了，現在也不缺老師了，就想回去了。”章主任沉下臉說：“雖然去年把你調入江北中學是借調，但實際上就相當於正式調入。你要走，這件事我也決定不了。你得去找藍校長。”找藍校長？小滿的心情忽地沉重了——藍校長的嚴厲和不留情面是出了名的！這一年來，小滿見着他都繞着走，哪敢主動去找他？小滿忽然覺得自己想要調回三中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高一這一學年已經接近尾聲，整個學校開始積極備考期末統考。小滿一方面領着學生積極備考，一方面發愁調動這件事情。誰能幫上忙呢？陳濤說他連個教體局的人都不認識，小滿是外地人，更沒什麼關係。想來想去，小滿忽然想到了徐教研，徐教研在教體局工作，和各個學校的領導都有來往，應該和江北中學的校長能說上話吧，實在沒辦法了，求求他試試吧。小滿打電話給徐教研說調動的事，徐教研也很驚訝：“人家都忙着從鄉鎮往市裡調動，你倒好，着急把自己從市裡往鄉下調。到底爲什麼？”“就是覺得自己適應不了。”“你想好了要調回去？”“想好了。”“想好了我就幫幫你。你的級部主任章程是我同學，我讓他幫忙和藍校長說說。正好下週我要到江北中學督導，我自己也和藍校長說說你的事。”“太感謝了！”“沒什麼，不用客氣。從鄉鎮調市裡難調，估計從市裡往外調沒那麼難。”
一星期後，語文組大組長張老師讓小滿去找他。小滿很奇怪，兩人都不在一個級部，一年也沒見幾次面，張老師找她能有什麼事？小滿找到高二級部主任室，看到張老師正一個人埋頭批作文，敲了敲門喊了聲：“張老師。”（叫張老師叫習慣了）張老師回頭看了看她，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像十年前一樣溫和地說：“小滿啊，進來坐。”瞬間，小滿的眼淚流出，就像走失了的孩子又一次聽到了親人熟悉的呼喚聲，偷偷地擦了擦眼淚，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小滿走到張老師旁邊坐下——十年之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張老師，發現張老師的鬢髮已經泛白，眼角也有了魚尾紋。“小滿，當年在三中的時候我們幾個老教師就覺得你在教學方面有自己的方法，每次考試成績都不錯。你到江北中學來是藍校長根據普通高中老師三年的成績記錄點名要的你。我們這幾個老三中人聽說你來了，都替你高興。但是最近藍校長找我，說你想走。讓我詳細地問問你，到底怎麼回事？”小滿沉思了一會兒，心想在張老師——自己的老領導面前，要不要實話實說？只猶豫了一會兒，小滿就決定和盤托出——小滿講了一次次考試中有些老師作弊的事情，講了正直認真的老師反而被排擠的事情，講了在江北中學自己所承受的壓力……張老師默默地聽着，等小滿傾訴完了，轉過頭嚴肅地看着小滿，問道：“你走了，把這批孩子留給這樣的老師，你就放心啦？”小滿忽然愣住了——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她只是覺得自己不願意趟渾水，就想全身而退。卻沒想過，她走之後，這羣孩子、這批學生卻還在渾水之中。“有人曾經說過：善良的人一定要守好自己的位置，寸步不讓，因爲你讓一步，惡人就進一步，對社會的危害就多一些。“你退出，讓他們留在這兒作惡嗎？”張老師繼續不緊不慢地說，“你知道他們爲什麼都在高一級部嗎？因爲高二高三級部的領導知道他們的品性，不要他們。高二我是級部主任，我說要誰就要誰，我說不用哪個任課老師就不用哪個任課老師，因爲我是領導。可是小滿你知道嗎？當年我來到江北中學也是一個小卒子，整天被別人呼來喝去，還好這些年你李老師、於老師這些老三中人團結一心幫扶我，一起闖出了一片天，纔在江北中學有了一席之地……”於老師語氣和緩，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小滿卻聽得一身冷汗：原來語文組組長、級部副主任、江宸市語文學科的泰斗……這些耀眼的光環全都是好多人多年一起打拼出來的！“小滿，”張老師繼續說，“看什麼問題不要只看表面，這個世界許多人都是帶着面具活着的，你要看到他的本心。你說王組長讓你們在統考中集體作弊，竟然沒有人提出異議。其實你們組的周老師曾經和我說過這件事。但他爲什麼不找王組長提意見？因爲他知道，提了意見也沒用！表面的贊同和附和並不代表一些人心裡認同，而是他們明白人微言輕的道理，你不當權不執政，你說的話沒有人聽，還可能被別人穿小鞋，那爲什麼還要說出來？有時候人不是因爲贊同而沉默，而是因爲自保而沉默。你的上級就是個混蛋，你和一個混蛋講道理，不是自討苦吃嗎？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如果天空總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那就蜷伏於牆角。我們在黑暗的環境要學會保護自己、蓄勢以待。小滿，你明白了嗎？”
生活中總是有這樣的一些人，願意無私地去提攜後輩。在小滿的心中，張老師一直是個可親可敬的長者，總能在關鍵的時候讓她茅塞頓開——張老師讓她認真守好自己的位置，等待甚至去創造公平正義。
然而，小滿還是想當逃兵，可能這樣的選擇更容易吧。拋開江北中學亂七八糟的現象不說，就內心而言，小滿也不喜歡一個語文老師整天領着學生紮在題堆裡，把一門本來很優美的課程上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