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嗎?”君莫問從門外進來,手中提着一個大酒壺。
長眸微斜,淡淡掃了眼酒壺,陳煦轉眸睥睨向了君莫問:“能讓我醉嗎?”
君莫問一僵,臉上的笑容微滯,望向了陳煦那對猶如深淵的雙眼,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自從雨瀟離開之後,他時不時就會現在這副樣子,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儼然猶如一具行屍走肉,根本不似他們初見時他的陽光。不過,這他完全能夠理解,以前經歷過的日子有多幸福,他現在,就會有多孤單;愛的有多深,他承受的煎熬,就會有多重……
直勾勾的看着陳煦,搖了搖頭,君莫問的脣角再度揚起淡淡的笑意……
“不能。”
“是竹葉青,不過味道很純正,可算得上是好酒了。”
“不能讓我醉的酒,就不是好酒。”
脣角斜起一抹近似於嘲諷的弧度,陳煦冷聲一哼,豪不客氣的辯駁着君莫問。
他不嗜酒,並不會像風那般不是好酒就不喝,在他看來,這世界上,能夠讓他醉到足夠忘記過去的一切的酒就是好酒,哪怕只是暫時的忘記都行。
只可惜,迄今爲止,他尚未找到。就算是他自己釀造的,也沒有一個……
陳煦無數次想過,其實,他這一生,恐怕都找不到的那樣的酒,雨瀟就是他的命,要讓他忘記她,除非,他丟了命!
君莫問看了看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朝空中打了個響指,那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廝隨即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面:“主子有何吩咐?”
“晴,你就沒有想說的嗎?”君莫問笑看着陳煦。
“去取兩個大碗來。”陳煦突然釋懷的一笑,既然是整個大酒罈,用酒杯喝哪夠分量。
“晴果然豪爽。”
“霧你也不遑多讓。”陳煦一手拿起酒壺,滿上瓷碗。
靜謐的月夜中,兩個世間卓秀、驚才風逸的男子相對而坐,皆是一手握着白色瓷碗,滿滿的竹葉青酒,仰頭一口喝盡。
雖然碗口頗大,卻不見蠻士的粗野,一個灑脫自然,一個溫潤飄逸,舉手投足間皆是說不盡的絕代風華。
“雨瀟是我的妹妹,即使她忘記了一切,我也會保護她。”君莫問開門見山道。
有些話,他們是該好好說說了。
“我很愛她,你應該知道的。”陳煦繼續滿上瓷碗,一口飲盡。
“你很坦率,也很直爽。”君莫問點點頭,陳煦確實是個正人君子,和這樣的人說話完全不需要繞彎子,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千年之前就算他們是敵對的兩方勢力,但他依舊和他結成兄弟。“可惜雨瀟沒有眼光地選了你。”
“是啊。”陳煦苦澀一笑。
“但這是她一生最明智的選擇!”君莫問擲地有聲的說道,陳煦也因他這個說法不由得眼前一亮,整個眼神中閃爍着希望的光輝。
“雨瀟是個好女孩,值得一個男子全心全意地爲她付出。這一千年來你的所有情況我都看在眼裡,我看出你的癡情,也明白了你和她之間的情深。雖然現在那些人還動不得,但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久。”
“你要答應我,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這還用得着說嗎?”
兩人相視而笑,相互間碰杯飲盡。一碗接着一碗,直至酒罈見底,卻依舊意識清醒,不見絲毫醉意。
正在雷鳴國的雨柔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兩個世間絕華男子,爲了她再一次坐在了一起,在一個不眠之夜以酒起誓,心照不宣。
陳煦直至寅時才與君莫問告辭,放下白瓷大碗道:“霧,後會有期。”
君莫問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笑意未及眼底,道:“晴,後會無期。”
隨後又輕笑道:“晴不必這般自責,倘若雨瀟對你足夠喜歡,縱使記憶全無,我相信她還會再次愛上你的。這趟別去就不知何時會再相見,希望下一次到相見時,能喝到你們的喜酒。”
“到時候一定通知霧。”陳煦頷首,飛身離去,他聽見空氣中輕飄飄傳來一句:“好好待她”。
寅時的天還是暗的,霧喝了半壺酒,沒有絲毫醉意,斜倚靠在欄杆上,輕輕吟唱道: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果真如雨柔所料,陳煦在第三天將近黃昏之時回到了他所住的客棧中。
風一見到他回來,連忙從椅子上起來,上前就是一撲,緊緊的抱住陳煦,好像他隨時就會消失一樣,嘴裡還喃喃的抱怨道:“你這個人,說走就走,說沒影就沒影,害的我差點大動干戈地去找你,要不是小雨兒提醒,不然我們的實力可能真的要暴露了。而且你身上有那麼重的內傷,萬一雷那個傢伙派人暗殺你,你也絕對沒有迴旋的餘地的啊,你做事能不能少讓我擔心啊!”
陳煦聽他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根本不給他思考的餘地,不由得有些頭疼,好不容易纔從中整理出幾條有用的消息,聽他說道小雨兒,莫非他又進宮了?
“你去找過瀟?”他問道。
“是……是啊。”風突然反應過來,剛剛他一時嘴快,一不小心把自己偷偷去找雨柔的事情給說了出來,“那個……我發誓我對她什麼也沒做,真的,我發誓!”
風有些心虛的放開陳煦,眼神有些逃避,不敢直視着陳煦的眼睛,他一想到那滿地的屍體,不知這對小雨兒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畢竟那些人都是含冤而死。
陳煦見他心虛的樣子,便知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內心的愧疚之意蕩然無存,不由得有些惱怒,氣勢上也強了幾分:“這幾天你做了什麼,你自己說吧。”
風擡起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頗有些討好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去宮裡看了她一看。”
“你別忽悠我,快說!”
“是!”風被他一下,立馬蔫了下去,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去宮中所做的一切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越說到後面他聲音越小,直到後來漸漸沒了聲音。四周一片靜默,他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陳煦,此時他正頂了一張黑臉,一雙眼在黑夜中緊緊的盯着他,讓他萬分慌張。
“其實你也不能怪我,要不是你突然失蹤,這件事又怎麼會發生……”末了,風還不怕死的加上這樣的一句話。
此時的陳煦第一次感覺憤怒的不能自抑,平時的從容鎮定蕩然無存,滔天的怒氣要將一切淹沒,他可以想象自己保護多年的女孩面對這樣的場面的慌亂無措,可以想象她內心的茫然自責。風說得對,他爲什麼要消失,如果他不消失這一切豈不是都可以避免?自己除了給她帶來無盡的悲傷還帶去了什麼?他閉上眼,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風見他自責,心裡也不好受,雖然事情是因陳煦失蹤而起,但禍卻是他風闖的。他拍了拍陳煦的肩,道:“小雨兒說過,你三天之內肯定會回來,讓我不要輕舉妄動,而你確確實實是在第三天就回來了,這樣看來,最懂你的人還是她。”
“或許吧……”陳煦深深一聲長嘆,將無限的哀傷寄託於夕陽,隨着太陽漸漸落下直至消失而蕩存於夜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