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柔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笑着,轉移開了話題。
“你知道嗎,幾乎每一隻不幸被捕獲的鳥,剛囚入籠中都是拼命撲翼的,它們不能接受突然轉換了的現實場景,它們對於天空的記憶太深,它們的撲翼是驚恐的,焦灼不安的,企圖逃離厄運的,拒絕承認現實的。”雨柔頓了一下,朝向一臉困惑的蘇驚鴻微微頷首,繼續說道。
“然而一些時日之後,它們大都安靜下來,對伸進籠裡來的小碗小碟中的水米,漸漸能取一種怡然的姿態享用。它們接受了殘酷的現實,並學會把這看成生存的常態。它們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適應能力強,這對人,對鳥,對任何生物,都是一個褒獎的詞語。它們無師自通,就懂得了站在金絲籠中,供人玩賞,而不是在籠壁上徒勞地亂撞。就像人期待的那樣,優雅地偏頭梳理它們的羽毛。如果有同伴,就優雅地交頸而眠。更重要的是,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或者他們的主人逗弄的時候,就適時適度地婉轉地歌唱,讓人感到生活是如此的自由、祥和、閒適。而天空和撲翼這種與生俱來的事情,對於他們而言,也就是多餘的了。”
“但有一些鳥的適應能力卻很差,它們對生命的看法很狹隘,根本不會隨遇而安。在最初的驚恐與狂躁之後,它們明白了厄運,用最荏弱的姿態來抗拒厄運。它們是安靜的,眼睛裡是極度的冷漠,對伸過來的水米漠然置之。鳥兒的眼睛裡一旦現出這樣的冷漠,就不可能再期待它們的態度再現轉機,無論從小籠子換到大籠子,還是把粗瓷碗換成金邊瓷碗,甚至於再賞給它一個快樂的夥伴,都沒有用了。這一切與它們對生命的認定全不沾邊兒。事實上,這時候它們連有關天空的夢也不做了,它們是絕望的,只求速死。命運也很快就遂了它們的心願。”
“而我一直懷有敬意的,是鳥兒中的另一種理想主義,這種鳥兒太少見了,我僥倖見過一隻,是一隻小黑鴿,我的搭檔。”
“我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它在籠中已關了很久了。我見到它的時候,它正在籠子裡練飛。它站在籠子底部,撲翼,以幾乎垂直的路線,升到籠子的頂部,撞到那裡,跌下來,然後仰首,再撲翼?這樣的飛,我從來沒見過。它在籠中劃滿風暴的線條,雖然這些線條太短,不能延伸,但的確飽漲着風暴的激情。它還繞着籠壁飛,姿態笨拙地,屈曲着,很不灑脫,很不悅目,但畢竟它是在飛。它知道怎樣利用籠內有限的空間,怎樣訓練自己的翅膀,讓它們儘可能地張開,儘可能地保持飛翔的能力。”
“在這樣一隻鳥的面前,我感覺慚愧,因爲那時候的我已經開始有些自暴自棄。”
說到這,雨柔不由得又停了一下,眼眶微紅。
“所以……你想說些什麼……”蘇驚鴻無法平息自己,手腳鑽心的冷,心裡七上八下,如激盪的湖水一樣不平靜。
她怕……她會質疑她……
雨柔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但看出她眼底的慌亂,安撫性的朝她笑了笑,道:“一般來說,很難看見那些正在試飛的幼鳥,那些被風暴擊傷了的鳥,那些在巖隙裡熬過隆冬的鳥,還有那些被囚的鳥。這是一個隱秘的事。我們只看見過它們在天空中劃過,自由地撲翼,桀驁地滑翔,我們只羨慕造物主爲它們造就了遼闊的天空。”
“但在看到那隻在籠中以殘酷的方式練飛的鳥之後,我明白,天空的遼闊與否,是由你自己造就的,這種事情誰都無能爲力。換個角度的來講,如果說天空和飛翔是鳥類的生命形式,而災難和厄運也是世界存在的另一種形式。至於在災難和厄運中你是否放棄,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
“你說的倒不錯。”蘇驚鴻頓悟她的意思,這並不是對她的質疑,而是另有別意,心中的不安也就隨之放下了。
蘇驚鴻嘆道:“這後宮就好似這些華麗的鳥籠,宮妃就好比那籠中鳥。縱使有那華麗的羽毛,甜美的歌喉,都無法逃脫那精美的籠子。但他們爲何會進入這精緻的籠子?爲了名利?爲了富貴榮華?還是爲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不,都不是。爲的,不過是家人平安,不過是家人快樂,家族的利益。自己,卻是不得不去鬥。再單純的性子,進了宮都會被染黑。呵,他們也只願自己能夠在這沒有硝煙的戰場上,立在最後。”
兩個人似有心有靈犀,目光相視,不由得都苦笑一番。
“你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其實到最後只是想告訴我,這深宮不適合我。但我無權無勢,如何才能逃出這深宮?就算逃出了,在這個對我完全陌生的廣袤天地之間又該如何立足?”說到這,蘇驚鴻神色不由黯淡下去,她想逃出自己的命運,但又顯得如此的無能爲力。
“驚鴻這名字倒還真不適合你。”雨柔笑着搖了搖頭,否定她的說法,再次轉移話題,輕嘆道。
“爲何?”蘇驚鴻不禁一驚。
“驚鴻是屬於這後宮的,而你註定不屬於這裡。”雨柔淺笑道。
“此話怎講?”蘇驚鴻有些不惑的問道。
“驚鴻是用於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的,她必定也只有如花般平凡而又脆弱的人生,而你的人生從這一刻起註定不再會平凡。”雨柔意味深長的嘆道。
“爲什麼?”蘇驚鴻急急問道。
“因爲你遇到了我。”雨柔淡淡說道。
“你可知我是何人?”
蘇驚鴻搖了搖頭,她在宮中並沒有什麼心腹暗衛幫她調查新來之人的背景,所以她以爲她又是一個受家族所迫而進宮的可憐少女。
“我是軒轅雨柔,也是雨瀟國的清瀟郡主,我希望驚鴻可以叫我雨柔,可好?”雨柔含笑,宮牆的粉黛綠瓦,映的她更勝空谷幽蘭。靜靜看着蘇驚鴻,明明是在笑,然而到了蘇驚鴻眼中依然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信任。
蘇驚鴻一驚,隨即又釋懷的笑道:“難怪難怪,難怪雨柔你能看的如此透徹。今日你肯於我如此暢談,是爲了什麼?”
“爲了……守住江山社稷,萬萬百姓……”雨柔擡首緩緩說道。
蘇驚鴻被這番話給愣住了。
江山社稷。
萬萬百姓。
蘇驚鴻反覆斟酌着這兩個詞,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這不像是一種虛無的抱負,到有點像……一種承諾……
承諾?
她被腦海中跳出來的詞嚇了一跳,隨即又釋懷一笑,道:“你倒是看的透徹。”
“你又何嘗不是呢?”雨柔反笑道,“如果你沒看的透徹,又何必到新進的宮妃院裡,親自打破她們的幻想呢?”
“答應你,對我又何好處?”蘇驚鴻問道。
“離開!”
“嗯?”
“離開這裡,到更廣闊的地方,到可以展現你我才能的地方。”
雨柔背後的長髮被風吹起,整個人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陽光中。從蘇驚鴻的角度看去,有種恍若謫仙的感覺,不知爲何,她竟一個衝動,舉起了自己的手掌。
“好!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雨柔也伸出了手掌。
“啪!”清脆地一聲,一對金蘭間的承諾,將重於這江山……
也許,此時的蘇驚鴻和雨柔都沒有想過,在這以後的幾年中,她們果真攜手並肩,將整個世界格局重新洗革,推向盛世之峰,還百姓一個國泰民安的社會……
她們巾幗不讓鬚眉的事蹟被世人津津樂道,後世人稱其爲“玫瑰雙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