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軍第九師1團的每個人都知道,蒲滬濘是團長的小寶貝,被樹枝劃傷都要用糖哄半天,一直到二十一歲沒有在打仗中受過一點傷。但在二十一歲那年,她的子彈射向敵人狙擊手的同時對面飛來的子彈射向向錫林,蒲興國替戰友擋了這一槍。
團長捧在手心沒吃過苦的未婚妻,在三十歲這一年感受了令他死亡的痛苦。
中彈的部位持續灼燒般疼痛,那股痛楚攢足了勁往心尖鑽。
楚江潯和冉旗同時開槍後蒲滬濘前所未有的驚慌,雖然她毫不猶豫的選擇冉旗沒有錯,如果楚江潯中槍,她不知道自己會多後悔。
子彈貫穿身體,鮮血迸濺,一個接一個人倒下,蒲滬濘皺眉**:“楚江潯,楚江潯。”
“我在我在。”有人走到牀邊,被子明顯被拉動。
“沒死就好。”蒲滬濘神色平淡,幾秒後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五道關切的目光。
早知是這樣尷尬的對視不如繼續睡着,她眨巴幾下眼皮又閉上。男子漢們欣喜若狂:“頭兒想吃點什麼?”
“頭兒傷口痛嗎?”
楚江潯扒拉蒲滬濘的眼皮:“老大你是不是裝睡?”
蒲滬濘噗嗤笑起來:“哈哈哈,你們再鬧下去我要斷氣了。”
醫生來給蒲滬濘檢查,男子漢們乖巧的坐在一邊屏住呼吸,蒲滬濘幻想過六十年後有一天西去五個老頭在她棺材邊痛哭的模樣,弔唁的人會說瞧這五個兒子多孝順,但她絕沒想過活着看到這怪異的場面,到底是還羞愧還是驕傲呢?
子彈沒有傷到要害,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傷口會很疼,要住院療養一段時間。謝加福感謝菩薩保佑,去給大夥買粥和包子,楚江潯遞給蒲滬濘一杯溫水,淡淡的綠色,像投毒了一樣,抿一口,蘋果味的糖水。
“頭兒對不起,是我不聽指揮害你中槍,我願意承擔一切懲罰。”
蒲滬濘帶着疲憊的笑意:“你以爲我會白給你擋一槍嗎?一百塊啊,少一分免談。”
“我給你兩百,下次不用兌現。”
蒲滬濘特地偷瞄楚江潯,他並沒有很生氣,她都差點死了要是再計較給誰擋槍未免太小氣。楚江潯接上她的目光忽的心虛,她該不會看出他之前生氣吧,會不會覺得他心胸狹隘?
她蠕動嘴脣:楚江潯,生日快樂。
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樂個屁呀樂,她差點去西天。
“戰事怎麼樣?日本人撤退了嗎?”
“當然,聽說團長從308團借一門高射炮,日本人上來就轟,轟了十五顆炮彈,日本人屁滾尿流回去了。馬家村的七位嬸兒也救下來,在醫院待了一天,撤到安全區。”
“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你們五個回去寫一篇針對這次戰鬥的看法和反思,不少於八百字兩天內交給我,如果不想寫的話也有不想寫的方法。”蒲滬濘裝腔作勢的聲音透出虛弱。
他們怎麼會不懂蒲滬濘的意思,不想寫就給錢討好唄,但出人意料的,這羣懶鬼一致答應。
誰又能想到五個大男人也有貼心的一面,一個喂粥一個喂包子一個擦汗,另外兩個輕聲講故事,頗有因禍得福的感覺。飯後蒲滬濘有些乏,學員們又乖乖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不吵她休息,但是五個活生生的人在房裡,她怎麼睡得着,傷口隱隱作痛不能翻身,只好盯着天花板發呆。
五人互相眼神交流,躡手躡腳起身:“頭兒,如果我們在這你睡不着的話我們去門口,有事喊一聲。”
他們剛拉開門,碰上正要擡手敲門的薊鐵柱,後者提滷雞和一筐水果。五個壯漢在病房,着實把薊鐵柱嚇一跳,他連忙舉高手中的禮:“我是411團團長薊鐵柱,聽說蒲少尉受傷來探望。”
“薊團長呀。”五人迅速換上笑臉,閃開讓路,“巧了,頭兒剛醒,您請進。”
薊鐵柱專門請個嬸嬸照顧蒲滬濘起居,五人被叫回軍營。對作戰有功的戰士申請功勳,他們五個得到薊鐵柱手寫的表彰信,並且送每人一把手槍,不管是真心還是形式,起碼對他們來說是褒義,同宿舍的士兵有四位陣亡,一名重傷,很快有人搬來空牀鋪。
他們反思最後都提出一個相同的問題,冉旗和楚江潯違抗命令開槍的做法正確與否?開槍是死,不開槍看國人受辱。
蒲滬濘請薊鐵柱解答他們的疑惑。他說,開槍非常不正確,那槍不是救人是泄憤,戰爭不是憑少年的孤勇與意氣,要權衡利弊顧全大局,先保全自己才能保護百姓。
蒲滬濘暫時不能陪他們前行,他們並肩同行,同士兵值班站哨、軍事訓練、研討戰術,每個禮拜輪流每人有一次放假時間到城裡放鬆,探望蒲滬濘。
住院的時間總是悠閒,除了傷口很痛和不能自由活動外蒲滬濘吃得好喝得好小日子滋潤得很。
鋸木板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一間涼亭傳出,原來是楚江潯鼓起腮幫面紅耳赤在吹黑管,蒲滬濘給麪包片抹上花生醬搭配牛奶吃得津津有味。
他接不上氣,放下黑管休息:“班長教我的時候挺簡單的,可能今天天氣不好影響我氣息。”
蒲滬濘捂着肚子憋笑,鼻子發出哼哼哼的聲音,身體抖動。其他人都是正經的陪蒲滬濘曬太陽聊天,唯獨楚江潯樂子多,要麼變魔術要麼搞樂器,當然了魔術也沒變成功。
“難以想象鋼琴老師的耳朵平時受你們多少折磨,回軍校我要向校長提議多配幾個老師。”
“儘管笑,傷口裂開你也討不到好處。”
“好吧我端正。聽說段顏芯給你寫信了,情深意切吶,你好好考慮一下,要是真能攀上段家以後你在隆昌就可以胡作非爲,順便罩我,百利無一害哦。”
“你就可以在隆昌的飯店吃飯不給錢是吧,我真沒搞懂這段小姐情從何處起。”
“小姑娘很容易被感動的,捨生相救之舉、並肩作戰之誼足以讓她淪陷,要是再多個青梅竹馬之情......天吶,簡直是說書人橋段裡的絕配,天打雷劈都拆不散。”
楚江潯連連點頭:“頭兒,其實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去段府提親嗎?沒問題,一日爲師,終身爲母嘛。”
有時候楚江潯真想把蒲滬濘大腦切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不是豬毛,強忍着罵人的衝動:“雖然我的過往拼湊出來了,但還是沒印象,我想知道楚仟珏是不是還活着。我懷疑我失憶是人爲的,我現在有足夠的應對能力,想請你通過催眠幫我找回藏在陰暗裡的記憶。”
“催眠主要是調節心理,誰給你說能恢復記憶。”
“書上說的。”楚江潯語氣一軟,“老大你幫幫忙嘛,你忍心看又俊又聰明的得意門生傻不愣登的連親人都不認識嗎?”
“籲,我有什麼不忍心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等我傷好了挑個好天氣給你試一試。”
誰都逃不過回憶二字。
他們很快適應軍營生活,與真正的士兵沒什麼區別。楚江潯因在守衛戰中擊斃日軍高級指揮官,中華民國黨中央委員會給其頒發榮譽狀,授九等寶鼎勳章。
拿到榮譽狀和襟綬時楚江潯別提有多高興,五個人抱在一起蹦蹦跳跳,下次他們也要搞點軍功。宼天逸喜歡楚江潯喜歡的不得了,要不是規則擺在這恨不得把他升爲副營長留在興和。
自上次戰敗後日軍消停好長時間,估計是想不通策劃得如此完美的戰術居然敗了。敵不動我動,一營二排受命去邊界偷襲,端掉敵人哨點,每人掛兩個炸藥包出發。
五人幫死纏爛打跟去,衛鴻濤怕他們不會用炸藥包不小心把自己人一鍋端,給每人一把***防身,另外配兩個彈夾和三百發子彈。
夜黑風高去敵人的地盤,又危險又刺激,偷襲沒成功,日本人追出來時一個跑得比一個快。
蒲滬濘傷口恢復得很好,沒多久出院回到軍營,薊鐵柱請她給二營一連指導槍法,爲了不讓她太勞累,每天只用教半小時,然後就可以找個地曬太陽,其它什麼都不用做。除了吃飯睡覺外幾乎沒什麼事親力親爲,連衣服都是五個學員搶着給她洗。
他們不願意洗,又見不得她操勞,一邊洗一邊罵罵咧咧,像極了和婆婆不合的兒媳婦。
掛在樹枝的瓶子沒有規律的搖晃,楚江潯趴在山坡上握槍瞄準,毒辣的太陽曬得屁股快起火也一動不動,豆大的汗珠浸溼帽子滴進眼睛,蒲滬濘躺在樹蔭下的吊牀上,手拿摺扇扇風。
夾着熱浪的風吹呀吹。
瓶子晃呀晃,折射刺眼的陽光,他的眼睛有些犯模糊。
蒲滬濘聲音溫柔:“那天的天氣也是這樣晴朗,你打完拳賽贏一筆錢回到奔雷門,聽說楚仟珏被山匪掠走的消息,匆匆忙忙帶人趕到土匪窩......”
楚江潯瞳仁收縮,露出追憶的神色:“我帶人到了土匪窩。”
“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