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有十二張雙人桌,每張桌子至少都被一位女學員佔了,桌上整齊的擺着筆記本和鋼筆,五人踏進教室看了一圈,又默默退出去。
原本安靜端坐的女生們交頭接耳。
“怎麼走了?我們是不是嚇到他們了?”
“會不會以爲我們故意霸佔位置不想跟他們同桌?”
“安仙你去把男生叫進來。”
“啊?這......”慕容安仙小臉窘紅,不安的翻筆記本一角。
“什麼意思啊?我可以和女生坐了?”
“真煩。”
“自己先挑好,別搶同一個。”
“我要和鞠夢坐。”
“行了行了快進去。”
五人進來,目光迅速掃過所有單獨坐的女生,走到看中的面前謙卑有禮的問:“同學,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姑娘們先是驚訝,害羞的點頭,不經意的撩頭髮,往旁邊挪了挪。
教室裡響起暗暗的嘆氣聲,不知是誰發出來的。
眼見楚江潯、高馳高平安三人路過她的桌子先衝向三個女生,居然都沒往她這邊多看兩眼,鞠夢心裡冒起一股無名火,伸腳絆路過的冉旗再拽他皮帶,後者摔坐在她旁邊。
謝加福怔怔看着冉旗,索性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楚江潯眼疾手快坐在看起來最溫柔的女生旁邊。高馳跟段顏芯坐一桌,他以爲自己搶到便宜,孰知其他四人根本沒動過心思。
男學員冷着臉,稍帶不耐,或一手搭在靠背上,或放在桌上轉筆。當然有一個例外,就是雙手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的謝加福。
其他三人是裝酷,冉旗是真不耐,他斜身坐佔了大半椅子,抖腿,煩,真煩,女人真煩。
鞠夢忍了又忍,儘量柔聲:“冉旗,你過去點。”
冉旗屁股挪了挪。
“別抖了。”
“你好煩啊。”
“那你去坐別的位置啊,誰讓你坐這的。”話這麼說,鞠夢又悄悄抓住冉旗的皮帶。
“我就要坐這!”
門外探進一顆腦袋,五大三粗的常石走進來,把破舊的書放在桌上:“各位學員,我是你們的國學老師,姓常,昨日見過面了。從今天開始我們來講一講《中庸》。”
上課不到三分鐘,楚江潯眼皮開始打架了,放眼望去後兩排學員已經耷拉着腦袋進入夢鄉,前兩排的還在堅持,特別是謝加福和段顏芯,精神抖擻認真聽講。跟段顏芯同桌的高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楚江潯撐着腦袋看窗外,又看慕容安仙寫字:“你的字寫得好漂亮啊,能不能也幫我抄一份?”
慕容安仙別說搭理,瞧都沒瞧他一眼。
“你怕不怕蟲子啊?你肩膀上有隻甲殼蟲哎。”
慕容安仙低聲:“你可不可安靜聽老師講課?”
楚江潯點頭,慵懶靠着用筆尖戳甲殼蟲的觸角,黑亮亮的蟲子轉了好幾次身,順着女孩的背爬到椅子上,又順着椅子腿爬沒影了。
每個人的夏天都很相似,悶熱的教室裡有喋喋不休的老師,任何小玩意都比他更吸引人。
整個早上楚江潯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上了國學課後剩下的幾節課耳邊還縈繞着常老師的聲音,甚至連其他老師長什麼樣都沒印象。
“你以前也上過學校嗎?”一直安靜的慕容安仙突然問。
楚江潯淚眼婆娑看了看周圍,確定她在跟自己說話,答道:“我都這麼大了,應該是上過的。”
“你們下課會做什麼呢?要種田嗎?”
“我家住城裡沒有田,只是不像你們家世顯赫。不上課就到處玩唄,滿大街逛,放風箏或者和夥伴到溪邊抓魚蝦,還有……”楚江潯思考,“反正挺多事的。你不上課的時候應該要練跳舞、鋼琴、畫畫,偶爾才和朋友出門踏青吧?”
“你也會彈琴嗎?”慕容安仙驚於楚江潯居然對她的生活如此熟悉,扭過頭見他不知從何處抓一隻甲殼蟲,正逗得開心,又靦腆的轉回去。
“不會,我會吹笛子和口琴。”
“你吃過街邊小販賣的包子和軟糖嗎?”
“我最喜歡吃包子,特別是有汁的那種,豆沙的也不錯。還有竹籤烤肉,豆湯飯。”
“我請你吃糖,明天我們還同桌可以嗎?”
楚江潯想了想:“不行,還有很多女同學我都沒認識。”
待下課的號角響起,終於可以吃飯了,餓了一上午的學員如同脫繮的野馬衝向食堂。
蒲滬濘站在食堂門口,從數匹野馬中一眼瞅見楚江潯,將他拎到邊上,抱怨:“不爭氣的傢伙,腦子裡就知道吃。”
“不在食堂吃難道老大要請我下館子?”
“我思來想去,段顏芯最不錯,但你配不上人家呀,就約鞠夢騎自行車載你去換藥,好好把握機會,喝點酒拉拉手,特別是我安排了重頭戲,美人難過英雄關。”看蒲滬濘繪聲繪色的模樣,簡直恨自己沒有崴傷腳親自上場。
“您安排一個姑娘騎自行車載我去換藥?”楚江潯覺得不可思議,“我是不是還要坐在後座抱住她的腰,頂着風一路有說有笑?”
“小傢伙挺開竅啊,就這麼回事。她取自行車去了,你快去門口等她,記得走路要瘸,越瘸越好。”
蒲滬濘滿臉驕傲,楚江潯覺得不誇她兩句都說不過去,無奈:“老大真是爲我操碎了心。”
軍校門口真有姑娘坐在坎上等人,旁邊是輛有鏽跡的自行車,兩個腳蹬子被磨得沒有輪廓。她穿着訓練服,露出短短的麻花辮,身材看上去比男學員瘦弱很多,不過不是鞠夢,是段顏芯!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柔和,微風徐徐,溫度適中,是那種一年中難得有幾天的好天氣。她看着天空發呆,然而她的目光中平靜如水,卻不是如溪水,而是如潭水,雖然平靜卻深不見底,水底必有神秘之處。
楚江潯搞不清是什麼狀況,又大概明白什麼,蹲在她面前:“段同學,今天中午想吃什麼?我請客。”
段顏芯含笑:“我一個弱女子騎車送你去城裡換藥,要兩包札信坊的米糕不過分吧?”
“再加一包核桃糖怎麼樣?”因爲說話的語氣,楚江潯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沒那麼高高在上冷漠難親近,心生幾分好感。
別看段顏芯是個小姑娘,戴上帽子,蹬起自行車麻溜在小路上穿梭,兩旁的樹呼呼後退。再看楚江潯像小娘子側坐在後蜷着腳,一隻手緊緊抓住坐杆,隨着車子晃呀晃,要不是隨時可能摔倒他真想打個盹。
氣氛有點尷尬,得找點什麼話聊聊,他們能有什麼聊得來的呢?
“你不用太感激,是我自願幫鞠夢送你,我想回趟家。”彷彿感覺到楚江潯的不安,段顏芯先開口打破寧靜,“你家離這遠嗎?”
又來了,人人都喜歡打聽別人的身世,以自己的見識給別人套上一個身份模子,或窮或富或溫柔或暴躁。除了父母模糊的臉和名字,楚江潯對家真沒有印象,隨口答:“不太遠吧,我對路不熟,不清楚。”
“你有童養媳嗎?”
什麼狗屁!楚江潯差點脫口而出,在這羣人眼裡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既然已經給他套上模子了,他也懶得辯解,誠懇回答:“有兩個,一個四歲一個剛滿月,你呢?你的童養夫多大了?”
段顏芯愣神,這個鄉下小子居然問她童養夫?城裡人怎麼會和鄉下人一樣迂腐,乾脆裝沒聽到不做聲。
約過了二十分鐘,他們到了藥房門口,段顏芯將他丟下,約定一小時後來接他,自己騎自行車回家了。
“雖然不疼了,今天還是以修養爲主,不宜運動,明早起來恢復如初。”張弘文說話同本人一樣溫柔,啪的將熱騰騰的藥膏拍在楚江潯腳踝。
如同針扎的痛楚又出現,楚江潯咬牙悶哼,待他再感受時,痛感早煙消雲散。他不由得多看醫生兩眼,從人到藥都透着古怪,和他師父一副模樣。
楚江潯臉上掛着十二分溫暖的笑容答謝告辭,溜到街上閒逛,一點也不擔心段顏芯找不到他。找不到更好,他可以在外面玩一天,再把責任推到她身上。
想過美滋滋的愜意生活,免不了要打點關係,比如巴結蒲滬濘。他先到服裝店挑了件精緻的針織肩搭,又到糕點鋪買了幾袋米糕和核桃糖,可惜沒找着想吃的麻辣土豆片。
要不是不巧碰到了到處找他的段顏芯,他還打算找個地聽小曲兒。
“楚同學逛得挺高興呀,忘記我們約定的時間了是嗎?”段顏芯推着自行車冷不丁出現,神情有些不悅。
“出來一趟不容易,得囤點吃的不是,札信坊可不好找。”
段顏芯氣也不是,喜也不是:“快點,現在趕回去興許能趕上訓練。”
楚江潯哭喪着臉。
兩人剛騎出幾步,就和迎面穿西裝的男人撞個滿懷。虧得後面兩個同伴扶住他,不然得摔個四腳朝天,那人捂着衣兜嚷嚷起來:“我錢不見了,你故意的,你偷我的錢!”
段顏芯扶穩自行車,冷冷開口:“胡說八道,分明是你故意撞我的車想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