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深夜,無星無月,灰暗的天幕下堆積着濃厚的烏雲。山谷之中,沒有半分光亮,深沉的黑暗裡,兩人在巖壁下相對而坐。
一名青年,身着破碎的竹染長袍,面部的血痕將他原本的儒雅氣質破壞地點滴不剩,他抿着脣,眯着眼,神色麻木到僵硬。
另一人是名少年,光着膀子,瘦削的臉上看不出半分稚氣,他的眉梢上挑,雙眉似刀,許是時常皺眉的緣故,眉宇中間隱隱成“川”字,雙眸卻是明亮,目光堅定,如伴佛千年的青燭。
李風揚暫時按下將五種術法合一的念頭,他輕輕呼吸,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周維,他不清楚後者醒來之後第一時間找上自己,是爲何事?
“莫非,因爲是我打暈了他?”李風揚冷不丁地想道,而那股奇特的感覺再次涌來,一股始終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古怪熟悉感。
周維伸手入懷,取出一物,那是小半張殘破的畫卷,看上去年代很久遠,布帛泛着微黃,卻是古意盎然,顯出幾分不凡來。周維將畫卷遞出,開口道:“李兄,此物便交託於你了。”
李風揚一驚,他一眼就認出這幅殘破畫卷,在他的腰間也有一幅,兩者同根同源。與此同時,他也終於明白那股熟悉感的來源,是兩幅殘畫在彼此吸引。
周維低着頭,話語聲中透出濃濃的蕭索之意,如是在託付遺物。李風揚暗歎一聲,伸手接過殘畫,殘畫頓時抖動起來,不經催動,在他腰間的半紙畫卷亦飛起,從中飄出一道虛影,怔怔地望着兩幅殘畫。
李風揚的半紙畫卷得自義勇莊少主張磊,雖然一直留在身上,卻甚少使用,他並未覺察出此物的不凡,然而眼前所見,徹底地顛覆了他的認識。
愈發濃郁的漆黑夜色裡,兩幅殘畫間縈繞着點點光華,似是飛舞的螢火,這些光華越積越多,卻很內斂,如一彎清溪,流淌在夜空中,隨後驟然與畫卷殘魂相融。
殘魂的身體開始凝實,容貌逐漸地清晰,這是李風揚第一次看清殘魂的容顏,是一名婉約女子,雲鬢斜簪,不施粉黛,素面上,兩段柳眉下,眼眸細長,半點朱脣,恰是唯一顏色,削肩細腰,彷彿一口風便吹得起。
女子的身影依舊顯得模糊,她雙手各持一副殘畫,對着缺口一接,殘畫便相融合了。女子緩緩轉過身來,對着李風揚淺淺一笑,倏忽之間,她消失地無影無蹤,當真如一隻孤魂,一場夢……
然而那個笑容卻是深深烙印進李風揚的心靈深處。
流光徐徐散亂,山谷重歸黑暗,修復後的畫卷掉入李風揚手中,他宛若無覺,腦海裡始終回放着女子的笑臉,依稀間,他的耳畔迴盪起一句輕柔的話語:“我在,等你……”
“你在等誰,我?”李風揚不由自主地問道,腦海中的畫面驟然破碎,他垂首,聽風,打開掌中畫卷。
微黃的布帛上,描繪着上百重疊嶂峰巒,其間丘林湖河數不勝數,亦有零星幾座城池,錯落分佈。這竟是一張地圖,李風揚在上邊找到了湯呈郡城,是始發地,一條淺色紅線沿山繞湖,一路標註,像是沒有盡頭。
但融合後的畫卷仍舊是不完整的,找不到終點所在,李風揚仔細觀察路線,只覺已是出了滄州的範圍,他也不合攏畫卷,擡頭問道:“周兄,你可知此畫的來歷?”
周維的神色依然是麻木的,即便畫卷相合,殘魂現身,也激不起他半點的波瀾,他開口,聲音很沙啞,搖着頭說道:“我亦不知曉。”
“此畫何來?”李風揚又問道,他急於搞清楚這幅畫卷的來歷,更想知道,它餘下的部分在哪裡。女子遺留的話語如夢魘般留在他的心底,揮之不去。他催動手中畫卷,卻不能入往常一般召出殘魂,化身女子的殘魂詭異地消失了。
周維聞言,想了想後答道:“大約是在兩年前吧,我與師弟師妹追逐一隻鼠妖進入一個山洞後,鼠妖突然消失,怎麼都尋不到,山洞中空無一物,唯有這半幅殘畫,當時它嵌在亂石堆中,我觀其奇異,便取了一直帶在身上。”
他又仔細地思索一陣,繼續說道:“那個山洞很小,似乎,是被外力硬生生打穿後形成的!”
“難道當年這幅畫卷被撕裂後,一分爲幾,散落天下九州。那山洞,就是其中一份殘畫打穿的?”
李風揚不禁駭然想道,觀畫卷的材質,它應當有着非常久遠的歷史,起碼已經存世百年,而山洞卻在兩年前依然存在着,甚至能夠容納數人在其中尋覓探索。
既然如此,那當年的畫卷,或者是依附在畫卷上的力量,該有多麼強大?
李風揚想到這裡,心中不免再驚,天地萬物自有規律,能在千萬裡外用脆弱的畫卷打穿山石,並且使其保持百年不變,這樣強大的力量,簡直難以揣測!
李風揚撫摸着略微粗糙的布帛,又看了兩遍上方的地圖,將之深深地印入腦海後,他合攏畫卷,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姿容婉約的女子,李風揚自言自語着輕聲道:“你究竟是誰,來自何方,又爲什麼在等待我?”
畫卷輕震,似是迴應。
正當李風揚處於疑惑之時,忽聞一聲嘆息,他擡頭看去,卻是對面的周維,皺緊了眉頭。
不同於第一次相見時,仙魔船上那驚鴻一瞥的溫文爾雅、從容淡然,也不同於第二次雪山腳下所見的縹緲仙塵之姿。
這一次,黑暗裡,李風揚的眼中。周維的模樣變得越來越猙獰,他的神情雖是麻木的,面容上長長的血痕卻如一條扭曲的蠱蟲,不斷地蠕動着,流淌出的血液像是摻雜着深深的怨恨,那味道,刺鼻到了極點!
對於這位仙道弟子的變化,李風揚不禁生出萬千感慨。
他注視着後者,周維雖是在嘆息,但眼底的戾氣根本就藏不住,那是妄圖殺戮天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