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碧水驚秋·拾柒

第二日,天還未亮,一片悄然。

如針刺般的痛在體內四下流竄,寒氣自腹內瀰漫,漸漸流走到四肢,項意從睡夢中滿額冷汗地睜開了眼。

柔軟的被褥中還保留着上一刻的溫暖,可是身體內卻是寒意入骨,這玄冰掌甚是古怪,項意試着用內力調息卻毫無效果,也就懶得再去深究,反正只要能靠着藥物撐過這些天就好了,至於以後嘛......大可以把神醫飛奕給綁到如意閣專門爲自己調養。

項意試着動動有些麻痹的胳膊,從懷中摸出一瓶藥倒了幾粒塞進口中,懶洋洋地擡眼看看外面,今天應該是個陰天吧?項意不由打了個哈欠,在他眼中陰天只適合睡覺。正巧這時候,吃下的藥丸開始發揮藥效,一股溫暖強勁的熱氣從內腹流動到四肢。項意懶洋洋地伸展四肢,在被褥中滾了兩滾,人一舒服,便會產生睡意,打了個哈欠,眼皮便慢慢墜了下來,意識開始模糊,不一會兒便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你起不起來?”一個黑衣男子冷冷地看着牀上裹得像條蠶蛹一般的少年,冷聲說道,現在已經是辰時,他竟然還在矇頭大睡?不是說今日行動嗎?!

牀上的少年卻是毫無動靜,娃娃臉上是一片安逸,連睫毛都安安靜靜,沒有絲毫風吹草動的跡象。

我就不信你不醒!秦璃冷笑一聲,手伸過去一把掀起被褥扔到一邊,他內力深厚,力氣也很大,這一扯,少年便從溫暖的被褥中滾落到一邊。

這時候正是秋季,而極樂宮又是三面環山,在清晨的時候還是很寒冷的,少年失去被褥便感覺到涼意,不自覺地縮縮腿,卻並沒有清醒,只是嬌憨地咂咂嘴,手四下一摸便扯了過來,在秦璃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迅速地滾進被褥,窩成一團,連頭都埋進被褥中。

這一系列動作甚是利落,秦璃眼中冒火,手便如閃電一般直點項意的腰部,伴隨着低低的一聲,一隻白皙的腳從被褥中閃出來劈頭蓋腦地踹了過去,秦璃沒提防,而且距離又太近,便正好被踹中,人雖無大礙卻是火冒三丈,冷冷地盯着那個窩在被褥中睡得正香的人,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個他。

這時候,外面的李允,李真已經趴在窗縫中看了半晌,看到屋內已經是一片殺氣,忙從窗戶中翻了進來,要攔住秦璃,局面一時便僵持着。

可是少年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內那陰沉的氣氛,繼續呼呼大睡。要知道,項意經常會找些藉口去表妹楚袖那裡歇息,楚袖也是個很懶的人,但是項意有時候比她更懶。楚袖起牀後看見項意還沒起牀,於是心理便不平衡了,會直接上前去掀他的被褥,剛開始項意還會蹦起來大呼小叫,久而久之,便可以熟練地扯過被褥裹起來繼續睡覺,所以今日秦璃掀被褥對他來說,是沒有絲毫影響的。

這一覺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項意揉揉眼睛,從溫暖的被褥中探出腦袋,人還沒清醒,模模糊糊地只覺得屋內光線很暗,於是睡眼朦朧地自言自語道:“今日天陰,烏雲蓋頂,陰森恐怖,真是個適合迎接陰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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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項意打着哈欠唸叨的這一刻,隨着踏踏的腳步聲,極樂宮門外遠遠地走來一隊人馬,領頭的是個俊朗的男子,黑髮柔軟,嘴角含笑,裁剪合身的青衣更襯得他氣宇軒昂,別有一番清潤的風華。

男子的身後最顯眼的是一個由八人擡着的靈柩,棺木隱約地閃着銀色的光線。平常的棺木無形中會讓人覺得陰森壓抑,可是這個棺木卻是細緻華美,散發着隱約的香氣,讓人不自覺地覺得舒服愜意,更加渴望一探這棺木中的人是如何的風華。

正在這時候,站着高閣之上瞭望的一箇中年男子揚起手,隨着哐的一聲,極樂宮那百年難得一開的硃紅色大門開始緩緩地打開,兩列衣着玄色甲衣的弟子持着刀器飛快地迎了出來,整齊地列在道路兩旁,肅穆安靜,氣勢凌人。

青衣男子並沒有被這陣勢嚇到,只是朝迎過來的福管事頷首微笑。福管事幹瘦的臉上帶着陰沉的笑容:“沈朗沈樓主?”

沈朗微笑道:“正是沈某。碧璃姑娘是人中之鳳,本應該盛禮迎送,只是如意閣閣主還在極樂宮中,閣中無人主事,沈某粗笨,怠慢之處,還望極樂宮海涵。”

早就聽聞如意閣內真正主事的是沈朗,現在一見,他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進退有禮,不動聲色中用清淡的幾句話便疏通了後路,將錯誤轉到極樂宮身上,宮主想以折辱碧璃爲由關押他們便沒了道理。雖說極樂宮做事向來我行我素,唯我獨尊,但是如意閣還有用得着的地方,公然挑釁還是不可取的。

福管事不動聲色地笑道:“說笑了,沈樓主一路跋涉甚是辛苦,只是極樂宮宮規森嚴,還得例行公事一番,沈樓主可不要見怪。”

言罷他便示意弟子去搜查這羣人,防止他們使詐。極樂宮弟子仔細地翻檢了一番,並沒有發現異常,最後衆人的視線投向了那個華美的靈柩。這時福管事有些遲疑,公主這種身份在他眼中是不值一提,讓他遲疑的是宮主對碧璃姑娘的獨佔欲和癡戀,宮主會不會認爲搜查靈柩是對她的褻瀆不敬?

想到這裡他擡頭看向遠處的高閣,閣上的那個人揚起手,福管事恭謹地點點頭,轉身帶着人打開棺木,棺蓋很重,剛推開便有一陣馥郁的香氣散發出來。福管事狐疑地退了一步,陰沉地眯起眼,吩咐身旁的手下趕緊檢查一番是否有毒。

“這香味來自於多種防腐的香料!碧璃姑娘能保存這麼多年,便是因爲南疆的秘術,除此之外王爺還用了多種奇特的香料,才能讓碧璃姑娘保持不腐,容顏如昨。”沈朗輕聲笑道。

待確定的確沒有毒後,福管事纔看向棺內,棺木裡面的女子穿着華麗的金虹色宮服,被各種香料花草掩蓋着,只露出面容和上半身。待看到面容時,福管事不由開口問道:“世上不是有防腐的辦法嗎?這臉上的是......”

棺內,的確是那個清冷美麗的女人——碧璃,臉色蒼白,秀眉微蹙,只是面容上有一些暗淡的紫紅色斑塊,雖然不是太嚴重,但是出現在女子那潔白如玉的面容上還是讓人。

“是屍斑,你沒有猜錯。”沈朗平靜地說着:“能保存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那些讓屍體新鮮如常人的傳聞也只是傳聞罷了!想讓屍體保持水分,完好如昨的話只能放在永遠不溶化的寒冰之中,這畢竟不是簡單的事情。你看!”說着他輕輕釦扣棺木:“這可是雪柏木做成的棺木,是保存屍體最好的木材,傳聞中可以防腐,也只有王爺才能找到這種價值連城而且難得一見的棺木。除了這個,你看那些香料哪樣不是千金難求?!所以說,保存成這樣已經是難得了。”

“難道只能這樣......”福管事有些猶豫。

“如果石宮主能找到一處寒冰,劈開寒冰,還能讓冰封住屍體,並且願意伴着碧璃待在那種寒冷的地方一輩子,那麼便是最好了。”沈朗淡笑道。

“這個方法不要再提了!”福管事止住他:“如果宮主知道了,肯定會去找這樣的地方,然後待上一輩子,但是那般寒冷的地方宮主怎麼受得了!”

“福管事倒是替宮主設想周到。”沈朗文雅地笑道。

福管事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福某跟着宮主這麼多年,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宮主垮掉,沈樓主可是要警言慎行,別打什麼壞主意!”說到這裡他朝沈朗示意道:“請進吧!別讓宮主等久了。”

福管事讓極樂宮的弟子擡上靈柩,便領先走進那宏偉高大的朱門,沈朗跟在後面微微笑了,能從這硃紅正門走進極樂宮,真是難得的事情,不過他明白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面子大,而是沾了碧璃姑娘的光。沒想到,心狠手辣的石逍遙竟然是個癡情種。

在路上走着,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雕欄玉砌,無一不在展示着極樂宮的華麗堂皇,景緻如畫。沈朗四下打量着,不由想到項意閣主讓人傳到如意閣的紙條,他在紙上吩咐沈朗和燕飛趁着試劍山莊圍剿極樂宮時候暗中搬些金銀財寶回如意閣,如果找不到藏財之地,便隨意找個宮殿敲幾塊磚幾塊臺階,保準能當個幾十兩。

本來沈朗是有些哭笑不得,覺得這個大少爺太誇張,不可信,可是這一路走來,看到極樂宮四處都是奢華無比,不禁覺得項意的想法的確值得考慮。

正在這時候,轉了個彎,一座華麗的宮殿出現在眼前,在那高高的白玉臺階之上立着一箇中年男子,白髮張揚,體魄強健,今日他沒有如往日那般隨意裝束,而是一襲繪繡着麗紋的金色衣衫,華麗張揚,威嚴可畏,氣勢逼人,這纔是那個有着王者一般唯我獨尊氣勢的石逍遙。

石逍遙揹着手看着遙遙走來的人馬,眼神複雜,他的身後站立着四個童子,兩男兩女,笑容天真爛漫,但是站在石逍遙身邊的人還保持着這般笑容不免讓人有些心驚。

江湖上從來沒有這四童子的傳聞,連極樂宮中也鮮少有人知道這四童子。這四童一直保持着這般年幼的容貌,向來是在暗中保護石逍遙,他們各有所長,神秘難測,鮮少出手。沒想到今日,這四人竟然會出現在人們眼前。

福管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走到臺階之下躬身道:“碧璃姑娘來了。”

石逍遙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猩紅,走下臺階,來到棺木旁邊,那般重的棺蓋,他輕輕一推便打開了棺蓋,怔怔地看着棺內的女子半晌,忽然森然問道:“這臉是怎麼回事?”

沈朗解釋了一番,石逍遙沒言語,眼神在女子面容上流連,半晌開口說道:“沈樓主,一路辛苦了!請先進殿吧!”

說着他招來幾個丫鬟引着沈朗一行人進殿,自己則留在原地仔細地蓋好棺木:“福管事,你讓他們把碧璃送到本宮的寢殿。”

福管事應聲忙吩咐手下擡着棺材送去寢殿,正欲向宮主行禮告辭,忽然聽到石逍遙森嚴陰沉的聲音:“你把那幾個看過碧璃的弟子眼睛剜了,再殺了。”

福管事一驚,忙低頭應聲,碧璃就算死了,還是能讓石逍遙瘋狂,這是好是壞?所幸自己跟了宮主這麼多年,還是有些感情的,宮主纔沒有對自己下手,看樣子,以後還是不要提及碧璃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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