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老虎不吃伊摯?”夏桀騰地坐直了身子,心裡也驚異了,他用人喂老虎這麼多年,這種事兒還是第一次聽說:“老虎吃飽了?”
“不、不是,老虎都餓着,臣下把他放進一個籠子裡,那老虎不肯吃他,臣下又讓武士把他放進另外一個老虎籠子,老虎還是不肯吃,不知道什麼原因!”
“啊……”夏桀也有點懵:“那廝骨頭太多,老虎不喜歡?”
“君上,臣下有本奏!”白吉出班奏道:“君上,您該知道,伊摯大夫是天靈,上通天神,下連人鬼,本來就是有神鬼庇佑,而且老虎也是有靈性的神獸,不吃含冤之人,說明伊摯大夫的確是忠於君上,未曾參與叛亂,故而虎不肯食也。”
費昌也出班奏道:“君上,天命不可違背,如果真的處死了伊摯大人,不獨天下人不服,恐怕還會惹來天變,那樣我有夏可就有麻煩了。”
很少說話的相國關龍逢也說話了:“君上,您派軍隊征伐有商,現在又要殺掉伊摯大夫,不過是想震懾諸國,靖綏四方。現在我夏師已經征服了有商,他們正要來朝貢,現在您要把他們的右相餵了老虎,老臣認爲他們肯定不會再來了,會繼續不朝,那我夏師此一役等於白費。”
“相國大人說得極是,”大夫董召說:“所以,臣等懇請君上饒恕伊摯大人,以觀其後行。”
其他羣臣也都很震懼,一齊給伊尹求情。
夏桀心裡疑惑,從王榻玉席上站起來,要親自去看看老虎怎麼不吃伊尹。
羣臣跟着夏桀來到剭室,搭眼一看,就見伊尹坐在籠子的一角一動不動——並不是他膽子有多麼大、有多麼鎮定,而是被嚇傻、嚇懵了,動彈不得。
那隻形體碩大的斑斕猛虎在他不遠的地方來回地徘徊着,搖頭翦尾,吼叫連連,可就是不往上撲。
“君上,您看您看,就這麼邪性。伊摯,也許真的是天靈,殺不得……”趙樑哆嗦着說。
夏桀本身也夠迷信,有點信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覺得眼下這種情況,好像的確有老天在幫伊尹,那麼,伊尹就殺不得,否則真的上天震怒,那可受不了。
夏桀下令:“來人,把伊摯放了,等予一人仔細考慮再予以處理。”
武士過去,把戈矛杆子伸進籠子裡別住老虎,把伊尹從籠子裡拖了出來,拉到夏桀跟前。
伊尹都站不起來了,伏在夏桀跟前:“臣下、謝、謝君上不殺之恩……”
夏桀此時心裡也挺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胡亂地揮揮手:“伊摯,予一人赦免你的死罪,快走快走!”
伊尹站都站不起來,更走不得了,黑齒孟帶着兩名武士架着,一直送到牧宮門口的臺階下,義伯和仲伯接着,扶住伊尹。
“喂,右相大人,您這是怎麼啦?官服呢?”義伯問。
“唉唉,一言難盡,虎口餘生啊。快走,趕快回府。”
“啊?到底發生了啥事兒?”
“別說了,我的褲子前後都溼了,趕快回去沐浴換衣服……”
回到府邸,伊尹看看自己的胸口,沒有紅光了,急忙伸手去裡面一掏,把雅兒的羽毛掏了出來,恍然大悟:天啊!那放紅光的一定是這個,是這根羽毛救了自己一命!
他雙手捧着羽毛,不停地感激:謝謝雅兒,謝謝雅兒!你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是我的女神……
伊尹不知道是被驚嚇過度還是別的原因,竟然生起病來,高燒不退,渾身痠痛發軟,昏頭昏腦地神志不清,還不停地說胡話,經常睡着睡着就驚叫起來。
義伯、仲伯慌成一團,伊尹要出個好歹,商湯那裡實在是吃罪不起。
不敢懈怠,晝夜輪流帶着僕從、女奴伺候,又找來幾個巫醫給伊尹看病,連御醫醫震都請來了。
醫震給診斷了一番,說:“伊摯大人這是驚嚇過度所致,這種病不好治,一般人就是好了也會瘋瘋癲癲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只能先給吃點寧心安神藥穩定穩定,最好能再叫巫師來給做法跳跳大神,給招招魂,因爲這種病是受驚嚇靈魂出竅導致的。”
義伯、仲伯立刻行動,一邊給伊尹服藥,一邊找來巫師給伊尹跳大神,可跳了兩天,也不見有好轉,伊尹還是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昏迷時說胡話,清醒時眼發直,顯然也是不正常,把兩個人急得冒火。
這天晚上,伊尹躺在牀上,又開始幻覺。
他發現自己在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荒野裡孤獨地前行,雙腿沉重,邁步非常吃力,渾身痠痛疲憊。
“我這是在哪裡呢?”他心裡迷亂着。
頭頂上的太陽暗淡無光,象個要掉落的秋天的柿子,孤零零地掛在空中。
他想着回家,要看看兩個漂亮老婆和兩個可愛的孩子,可又不知道往哪裡走,模模糊糊地覺着該往西南走,可又無法確定哪個方向是西南。
“哈哈,”他一邊吃力地跋涉,一邊神經質地笑起來:“我伊摯奴僕出身,千方百計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各種辛苦,各種努力,各種辦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連家都不能回,還想着天下大計呢,唉唉,真是悲哀!”
終於感到渾身無力,腿一軟,倒在地上,仰面躺着,看着上面灰濛濛的天空。
突然飛來一大羣烏鴉遮蔽在頭頂上,盤旋着飛來飛去,呱呱鳴叫。
“完了,烏鴉是吃死人的,我真是要死了。”伊尹哀嘆:“不知道這些烏鴉裡有沒有雅兒,如果她在裡面,就是被吃了也心甘情願,算是我報恩了……”
還沒想停當,那羣烏鴉已經俯衝下來,伊尹都看到了它們閃着綠光的眼睛和尖利的黑嘴。
“啊——!”伊尹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張皇四顧,看到臥室裡點着燈盞,燈光昏暗。
仲伯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兩名女僕也在牀前的席上歪着睡着了,大概是這今天勞累過度,伊尹的驚叫也沒叫醒他們。
正在發懵,突然聽到臥室門外撲啦啦一聲,好像落下了什麼東西。
伊尹心裡一動,這個聲音很熟悉。
過了一會兒,臥室門吱呀開了,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款款走進來。
黑色的偏衫短裙,露着雪白的雙臂和雙腿,額頭上的金環、手腕和腳腕上的金釧被燈光映得亮閃閃的,漂亮的臉蛋上帶着微笑,快步走過來。
“啊,雅兒!”伊尹高興地大叫起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正想着雅兒呢,這就來了,也不知道哪來一股邪勁,一掙扎坐起來,靠在牀頭上。
“噓噓,”雅兒把手指放在嘴上:“小聲點兒哈,別吵醒他們。”
“哎哎,好……”伊尹的小心臟又撲騰撲騰地亂跳,可渾身發軟,連手都沒力氣擡。
雅兒來到牀前看看,笑嘻嘻地說:“我說伊摯大人,您的膽量我可真不敢恭維,就讓兩隻老虎吼了兩嗓子,您就嚇得靈魂出竅,一病不起,也太沒氣概了吧?”
“唉!雅兒啊,您知道,我可是個父母生養的凡夫俗子、血肉之軀,哪裡有多大的膽量?誰不怕老虎、誰不怕死啊!”伊尹有氣無力地說:“多虧了您給的那根羽毛,救了我一命,否則,我現在大概連骨頭渣都不剩了。您看唉,即使是沒被吃掉,也快嚇死了,老是做各種的噩夢,我覺得我已經精神失常,得進精神病醫院……”
“嘻嘻,你想多了,”雅兒笑着過來,側身坐在伊尹身邊,亮閃閃的眸子盯着伊尹:“沒那麼嚴重,你的革命大計還沒實現呢,怎麼就能瘋了?一個瘋子啥都幹不了。”
“可我……”
伊尹的話沒說完,雅兒突然一伸雙手攬住伊尹的頭,接着一張柔軟火熱的小嘴已經親上了伊尹的嘴脣。
伊尹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心裡一陣巨跳,接着感覺一股熱流從嘴和喉嚨瞬間涌遍全身——這是第二次有這種感覺了。同時感覺自己全身的毛竅全都張開,腦袋呼地膨脹起來,一下變大了許多,兩耳中“嚶”地一聲響,象透了氣一般,全身瞬間出了一身大汗。
他神志迷亂,不由地一伸手,把雅兒抱住。
可還沒抱實落呢,雅兒已經鬆開他,站了起來,笑嘻嘻地說:“好啦,伊摯大人,魂兒給您招回來了,我覺得您應該沒什麼事啦。”
伊尹這時有點神志不清,迷迷茫茫,仍然張着雙手作摟抱狀,含糊應着:“唔,是,謝謝、謝謝雅兒……”
他感到自己虛虛幻幻、縹縹緲緲的,腦子裡一片混沌,意識不受控制,很快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