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軼一看,與剛纔不同,穿上了聚尹的裝束:褐布的偏襟短袍,戴上了布冠,這種帽子是用漆布作的,前小後大,有點象鳥頭,故周代叫“爵(雀)弁”,夏代叫“收”,是有身份的官員戴的。
夏人大多不梳頭,披髮,只有勞作幹活的人才扎髮髻。披髮的人要戴帽子,就把頭髮收攏一下,直接把帽子戴上,把頭髮收攏住,所以叫“收”。腳上也穿上了布履。看着斯斯文文,又是一番氣象了。
伊尹和巫軼重新行禮、落座。
巫軼說:“伊尹大人賢名在外,可沒想到住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
“不敢不敢。主要是下了十幾天的大霧,路也不好走。”伊尹說。
“是啊,我們還走錯了路,繞到梁山那裡……”
“那裡發生了山崩,對吧?”
“啊?您怎麼知道?”巫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伊尹說:“霧嘛,是陰陽之亂氣,陰陽怒而爲風,亂而爲霧,故地氣發、天不應亦爲霧。根據古代河圖術,山中大霧十幾天凝聚不散的,就是山崩的徵兆。前天有人從梁山那裡來,給我說梁山那裡大霧籠罩了十多天,所以我覺得那裡應該發生了山崩。”
“哇!伊尹大人果然高人啊!我們的確遇到了山崩,被阻塞了道路,所以又繞了一大圈兒。”
巫軼驚歎了,心裡想,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厲害!頓時對伊尹有了景仰之心。
伊尹說:“都中午了,各位想必也餓了,在下去做飯,請各位吃一頓,咱們邊吃邊聊。”
“啊?伊尹大人親自做飯?”巫軼又驚訝了:“您是聚尹,沒有庖人?”
“庖人?我本身就是庖人,自己會何必麻煩別人,還得管他飯吃。”
“唔……這倒也是……”巫軼有點含糊。
伊尹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飯菜,黃燜雞暫時做不成了,做了紅燒鯉魚、豬肉燉粉條子和幾道拿手菜,又搬來兩罈子自己釀的村醪,和巫軼等人吃飯、敘談。
扯了一陣天文、地理、歷史、物理、化學,然後歸入正題。
巫軼說:“早就聽說伊尹大人之道,上達乎百王,下溢於當世,是最有本事的大賢人。我們商侯雖不肖,願聽受您的教命。所以命令在下前來,奉上幣帛,邀請大人到商去,當面求教,希望大人能屈尊賞光。”
“哎……去商?”伊尹心裡翻了個個兒。
伊尹一直有要“革命”的想法,也想找棵大樹靠着進行自己的偉大事業,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是,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去投靠夏桀,畢竟是夏後啊,諸國的老大;最起碼,也得是象昆吾、顧等等大國,就是考慮一百圈子,也轉不到商國頭上,那麼個七十里的彈丸小國,由你折騰,又能折騰到哪裡?和商湯啦啦,能拉出什麼鋸末子來?
與其到那裡受人擺佈,還不如在這個村子裡自耕自吃逍遙自在,雖然身份還是卑微得夠嗆。
伊尹反覆衡量了一下,最後決定說NO,拒絕道:“大祝大人,我聽說吧,凡有本事的人,爲了刷存在感,都自己捨棄了自己,也不會被別人控制,所以是真正的存在。可我呢,在有莘國這裡的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裡,靠耕田漁獵活着,衣食都難以爲繼,還去教導別人?我可不想誤人子弟。我真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對不起,恕難從命。”
巫軼又反覆勸說,給出各種優厚條件,並特別說明商侯成湯是個賢明之君,一心要把商國發揚光大,有道德、有能力、有善心、有文化、有教養、有水平,還能咒死人……
可是伊尹態度很堅決,不去。
最後巫軼也沒辦法,吃完飯,告辭回去覆命。
“大祝大人,把您的禮物帶走,在下不好意思……”伊尹還客氣。
巫軼急忙說:“這是商侯送給您的,好不容易帶來了,怎麼還能帶回去,您就留着吧。”
伊尹想,商國雖然小,可畢竟也是個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收下就收下,可以改善改善生活,也沒客氣。
從村子裡出來,巫軼的僕從不高興了:“大祝大人,這個伊尹裝逼呢,我看也沒什麼本事,連只大公雞都治不了。”
“唉,治不了雞未必治不了國啊,人不可貌相,裝逼也得有本錢。”巫軼說。
“也許。”另一個說:“不過,他的飯做得倒是真不錯,紅燒鯉魚味道很棒……”
“九轉大腸和豬肉燉粉條子也很好。”
商湯第一次聘請伊尹於有莘之野,以失敗而告終。
回到商國亳邑,巫軼向商湯彙報了去請伊尹的情況,商湯一聽,頓時老大地不高興:這是看不起我呢?嫌我的廟小,裝不下他這尊大神?還是真沒本事,怕來了露餡兒?
巫軼看出來了,急忙說:“君上,伊尹是真有本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把一個偏僻荒蕪的村子治理得井井有條,人口很多,說明他的確也中通人事,是個賢才啊。”
商湯想了想,好像明白點兒了,肯定是嫌我派遣的使者級別不夠,不是一品大員,顯得對這位大賢人不夠重視,看來得派個有分量的。
誰呢?按理說官職最高的,現在是自己的叔叔右相遲壬,可他都七十多歲了,受不了這麼長途跋涉;下一個,就是左相仲虺了,也比較年輕,就派他再去一次吧。
過了個把月,商湯就把仲虺找來,說明情況,讓他再去聘請伊尹。仲虺也很樂意去,就又帶了財物幣帛和隨從,去有莘國。
進入有莘國境內,找到一個行人問路,說要去伊聚拜訪伊尹大人。
行人說:“您找伊尹大人啊?別去伊聚了,他不在那裡了,回有莘國都去了,您要找他,得去那裡。”
“回有莘國都?爲什麼?”仲虺很奇怪。
再一問,原來,伊尹的父親庖人岡得了重病,一病不起,巫醫們想盡了辦法,各種藥方、各種祭祀、各種跳大神都不起作用,病得一天比一天重,眼看要不行了。
莘伯尚非常關心,經常來探望,後來連莘伯夫人奕董和女公子紝巟都來了。
夫人說:“庖正大人,您一定要堅持住,趕快好起來,沒有您可不行啊。您也知道,我女兒紝巟身體一直不好,全靠您高超的烹調技藝,做了各種美食,她纔能有食慾,保證身體平安。您要是有個好歹……”
紝巟也說:“是呀,別人做的飯都不好吃啊,庖正大人。”
莘伯尚說:“鼎得岡,你聽見沒?我夫人、女兒都離不開你,你可不能垮了。”
庖人岡嘆口氣,說:“君上,俗話說:‘管有什麼別有病’,臣下也不想生病啊,可這個臣下說了不算的。臣下也知道您和夫人,特別是女公子需要臣下,可現在真是力不從心了。”
“您生病期間,能不能推薦個人,比如您的徒弟……”
“唉,不能提。本來臣下還有幾個徒弟,學會了我的庖藝,可他們都跑出去闖蕩了,這裡一個沒有,而且他們的庖藝也不行,沒學好,還到處說是臣下這個老師教得不好,還亂收學費,真是鬱悶啊。”
紝巟急了,眼淚都下來了:“庖正大人,那以後俺們不就吃不到您做的美食了?那可怎麼辦啊?”
“女公子別急,臣下有傳人啊,”庖人岡喘着粗氣說:“真正得到臣下真傳的,也只有臣下的兒子伊尹摯,他不僅學會了我全部的手藝,還有所發明創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現在他的庖藝遠遠超過臣下了。如果臣下不幸而死,君上還是把摯召回來,讓他繼續擔任庖正,一定比臣下還好。反正村尹的級別和庖正也沒什麼區別,也不算屈了他。”
“哎哎,好吧。你安心養病,我這就派人去召摯回來。”莘伯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