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建看看衆人,又看看再次被邀請來的老巫師靈昶,問:“靈昶老大人,您說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靈昶嘆着氣:“司馬大人,請恕老夫直言,昆吾的氣數盡了,再戰無益,最終昆吾得亡國絕祀。爲今之計,爲了保存昆吾的血脈,只能遷國,別無他法。”
遷國在夏商時期不算什麼事兒,昆吾歷史上也遷徙過無數次,但今次不同,而是面臨着亡國絕祀之難。
大尹碩說:“遷國?遷國倒是容易,棄城走人就是了,可是現在外面圍着兩萬多商師聯軍,我們扶老攜幼,怎麼走?往哪走?向東南,去投靠夏桀?”
“不去夏!”昆吾建斬釘截鐵地說:“夏桀這個昏君、混蛋、畜生,用得着我們的時候,任意驅使,現在我昆吾有難,他竟然不肯援手,這樣的昏君怎麼能投靠他!”
“那、那去哪裡?”冢宰蒙塗急慌慌地問。
昆吾建皺着眉,咬咬牙,把昆吾爰旌叫道跟前:“賢侄,現在昆吾危在旦夕,你是我昆吾氏的唯一繼承人,昆吾以後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所以你得挑起這個擔子,帶着昆吾人遷國。冢宰大人,大尹大人,你們要全力輔助爰旌,守住昆吾的祭祀,不能讓我煌煌昆吾氏就這麼滅絕了。”
爰旌哭道:“叔叔,我們得一起走啊!您不能放手不管……”
“收起你的眼淚來,別象個女人一樣哭哭啼啼!”昆吾建吼道:“如果一起走,我們誰也走不了!冢宰、大尹大人,你們現在就開始召集國內的所有臣民,多準備車仗,開東門,往東走,然後再向北走,儘量遠離商人的勢力範圍。天地廣大無邊,總有我們昆吾人安身之所。”
左司馬離聽着城外商師的鼓聲和吶喊聲,說:“這樣走肯定是走不掉!”
昆吾建說:“我想好了,留下兩千士兵護送遷國,我們其他所有的昆吾將士都出城,去和商師決戰,要麼殺敗商師,要麼死在戰場上。至少,要爲我們的國人爭取走遠的時間!”
昆吾邑內所有的人行動起來,用了三天的時間,準備車輛,拉着財物和老弱婦孺,準備遷國。
昆吾建召集了所有的軍隊,六千人,留下兩千護送國人,其他四千士兵都出徵,連守城的都不留了。
國人中有很多不是士兵的精壯勞力也主動拿起武器,加入到軍隊行列裡,要和商師去拼死一戰,昆吾師的人數就有五千多人。
本來昆吾建讓顧伯金冥的兩個兒子伯奚林和叔荊也跟着遷國,可二人堅決不走,要和商師拼命,給顧國報仇。
就在乙卯這天,昆吾師擊鼓,開了西門,放下吊橋,吶喊着衝出來,列陣。
對面商師聯軍經過新一輪增兵,達到2萬6千之衆,是昆吾師的五倍。
雙方也沒太多廢話,列好了隊就擊鼓進兵,用砲車和弓箭對射,然後就混戰在一起。
昆吾師瘋了,都拼了性命,無不以一當十,奮勇廝殺。
他們沒了昆吾牟盧,全由昆吾建打頭,其他將士跟着拼命往前突擊,他們還想採取以前牟盧的法子,直搗商師中軍,只要擊敗了商師,他們就有獲勝的希望。
可這次商師中軍總結了上次的經驗教訓,在中軍前面層層設防,不僅橫置了許多臨時的尖樁柵欄、拒槍,更配備了幾道盾牆和弓箭手,昆吾之師幾次衝鋒都失敗了。
商師還改變了戰術,利用人多的優勢,充分發揮死士的作用,把昆吾師包圍起來,死士楔入陣中,硬生生地把昆吾師分割成了四小塊,然後四面圍攻。
昆吾人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前赴後繼,死戰不休。他們的武器精良,人也兇悍,殺得戰場上屍體枕藉。
後來昆吾人越來越少,包圍圈越縮越小,可昆吾人沒有一個退縮的,仍然和商師惡鬥不止。
這場鏖戰,從辰時一直殺到午未之交,昆吾建身中八箭,身被十餘創,仍然血戰,最後終於被亂矛刺中,倒在死人堆裡;昆吾離被右方相梟被打死,司徒構被黎國司馬旬範所殺,司空澠生被亂箭射倒,重傷不起,他不肯當俘虜,用戈自刎而死;虎賁弗路被慶州殺死;伯奚林被左方相勾殊打死;叔荊被蒿塗等人圍攻,力戰不敵,死於亂刃之下。
其他昆吾將士全部戰死,無一生還,也無一投降和被俘——這批人成了昆吾人歷代祭祀的“國殤”。
商師聯軍連傷帶亡折損九千多人,幾乎被昆吾之師幹掉了三分之一!
商湯雖然獲勝,可看着鋪滿戰場的屍體,一眼望不到頭,心驚膽戰——他從出兵以來,第一次遇到這麼大規模的血戰,也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強敵,從來沒遇到這麼不怕死的對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昆吾人簡直是太可怕了!
司馬有虔指揮人打掃戰場,各國領回各國人的屍體,或火化或埋葬。
把昆吾軍隊的屍體收集起來,碼成垛,用土堆上封住,形成了四個很高的大土堆——這東西后來稱爲“京觀”,是戰勝者爲了炫耀武功的,但在當時這麼處理屍體,一是戰勝國不會火化埋葬敵人,二是爲了防止屍體腐爛造成瘟疫流行。
之後,商湯指揮商師攻城。
其實根本沒攻,士兵擡着長梯涌到了城下,城上沒什麼動靜;登上城頭,城上一個人都沒有,就放下吊橋,開了城門,商師聯軍進入昆吾邑——這時候商師纔算攻滅了昆吾。
昆吾邑卻已經是一座空城,士兵滿城裡搜查,在昆吾師屯兵的地方,發現了二百多具屍體,是昆吾師的傷兵,都是重傷員,他們怕拖累國人,不肯走,集體自殺而死。
最後全城只搜出來二三百個老弱病殘,他們自認爲是廢人,也怕拖累國人,堅持留下,生死由命。
商湯一問這些人,才知道昆吾之師出城作戰的時候,昆吾人開了東門向東北撤離了城邑,現在不知道走多遠了。
有虔說:“君上,臣下組織軍隊,這就去追!”
“不必了!”商湯擺擺手:“他們失敗遷國,窮寇莫追,由他們去吧。”
——其實經過這最後一戰,昆吾之師把商師聯軍打得人人膽寒,商湯也怕,就算追上,昆吾人爲了自存更得拼命,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實在受不了。
曾經稱霸西夏四百餘年的昆吾,就這麼在以商人爲首的諸侯聯軍的進攻下,滅亡了。後來人們把乙卯日稱爲“昆吾稔之日”(《左傳·昭公十八年》),意思是其惡貫滿盈的日子,也就是滅亡之日。
其滅亡的原因,就是因爲好戰好殺,《孔子家語》裡評論說:“夏桀、昆吾,斬劉黎民如草木者焉,天下討之如匹夫”,就是這個意思。
後來昆吾人輾轉到了西方,融入了西戎,成爲戎族的一支,所以周秦漢之時,西戎還有一個昆吾國,稱爲“昆吾夷”,比如《西京雜記》卷一就記載:“武帝作昆明池,欲伐昆吾夷,教習水戰”,“昆吾夷”即昆吾人的後人,他們仍然以精湛的冶煉鑄造技術聞名,《列子》裡記載:“周穆王大徵西戎,西戎獻昆吾劍、火浣布。其劍長尺有咫,鍊銅赤刃,用之切玉如泥焉”,其實就是昆吾人的作品,周代他們已經成爲西戎的一族。
商湯終於完成了伊尹的謀劃,消滅了韋、顧、昆吾,一統了西夏的三分之二的疆土,下一步,就是收拾夏桀了。
可他還有一大塊心病,就是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