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後,大朝會開始,各國根據爵位的高低,由主管朝會的大夫曲逆、白吉根據登記冊傳喚,依次到牧宮大室覲見夏後,獻上貢賦。
公爵國是第一批,主要是夏的同姓國還有昆吾、有虞等幾個異姓公國,之後就輪到侯國。可奇怪,近百個侯國叫完了,沒有商,商湯就霧霾了,怎麼回事呢?漏掉了?本來想上前問,又覺得不妥,決定再等等。
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幾百個伯國朝覲完了,該子爵國了,第一個就聽見曲逆喊“亳子成湯”。
商湯愣了,自己是商侯,什麼時候成了“亳子”?以爲喊錯了,沒動地方。
曲逆盯着他喊:“成湯,喊你呢,速速去朝見夏後!”
商湯才知道的確是喊自己,急忙說:“曲大夫,是不是搞錯了?我是商侯……”
“這是君上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有不明白的,您去問君上。”
於是,商湯就和十幾個子爵小國進入朝堂大室,行禮,山呼萬歲,交上貢賦清單,然後告退。其他人都退了,只有商湯沒走,仍然彎腰拱手站在朝堂上。
夏桀先說話了:“成湯,予一人知道你想問爲什麼變成了‘亳子’,對吧?”
“君上,臣下是有此疑問,”成湯說:“自我高祖契在唐虞之朝就被封爲侯爵,幾百年來一直如此,爲什麼到臣下這裡,就被貶爲子爵?而且還是‘亳子’……”
夏桀嘿嘿一笑,轉頭對趙樑說:“讓商侯靖進見。”
商湯愣住了,商侯靖是何許人?
不大一會兒,一個高個白胖子搖搖擺擺走進朝堂,也是端冕玄服,是個方國的侯伯,過來跪倒給夏桀行禮:“商靖拜見夏後!”
夏桀擺擺手,讓他免禮,然後對商湯說:“成湯,看見沒?這位纔是真正的商侯,是從遙遠的西方屍鄉(在今河南偃師)的西商來的,西商纔是商室正宗,你們只不過商室的小宗,不得稱‘商’,更不得繼承侯爵之位,予一人把你削爲子爵,是正本清源!”
商湯大驚,急忙說:“君上,這個西商臣下從來就沒聽說過。幾百年來,商之國族綿延不絕,一直到臣下這裡,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個西商,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是啊,要不是楚立廣告訴予一人,予一人還一直被矇在鼓裡呢,現在終於知道誰是商的正宗,誰是旁系了。”
商湯更疑惑了:“楚伯立廣?他怎麼知道我們商人的事情?”
立廣走出班來施禮,然後對商湯說:“我當然知道,因爲這事兒也牽扯到我們楚國的歷史。”
“一派胡言!”商湯吼道:“你們楚國和我們商國有什麼關係?”
夏桀不耐煩地擺擺手:“立廣,你告訴他,讓他心服口服。”
立廣說:“當年商的先人王亥和弟弟王恆遊牧到了有易國,王亥、王恆兄弟不和,和有易聯手殺死了王亥,分了他的牛羊。王恆兄終弟及,繼承商侯之位,但是商人反對他,他要遷國,商人不從,王恆就帶着自己的一夥族人離開商人,去了班錄之地,後來屢經遷徙,到了西方河洛之交的屍鄉,他們一直自稱商,因爲東面還有一個商,所以他們稱西商。現在,西商的商侯就是靖伯,這次他來朝覲,要求夏後恢復西商的正宗地位,我稟明瞭君上,君上恩准,這樣,你只能稱亳子,而不得稱商侯了。”
商湯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西商的商侯靖竟然是王恆的後人,怪不得來爭商室正宗!
商湯急忙說:“君上,當年王恆謀殺兄長篡位,所以商人不服,是他自絕於商,棄商而去,已經不是商侯,何來正宗之說?”
“你這是誣衊!”白胖子商侯靖說:“他那是遷國,不是棄商!我先王恆是正式的商侯,而那些不服的商人才是離棄商侯的別派!王恆未死,他們卻擁立了王亥之子微,這分明是犯上忤逆!”
“可不,”楚伯立廣說:“微本身就不得爲商侯,還向河伯借兵攻滅了有易,其後爲困國,困國遷於大楚,也就是我楚國。此後他們一直僭稱商侯,這個怎麼能爲商室正宗?”
這時候商湯才知道,原來楚國竟然是有易的後人。
商湯對夏桀說:“君上,當年王恆帶着他自己族人離去,而商人的諸部不從,王亥本是繼承商侯季的正式商侯,王恆弒兄篡位不合法在先,又棄商人主族而去,已經失去了商侯之位;微爲王亥之後,子承父位,天下公認,所以百年來我先君微之後一直爲商室正宗,並無異議。現在西商突然出來爭位,此更違背法度,君上不可聽信妄言。”
夏桀大怒,啪地一拍案几:“成湯,你在說予一人昏庸嗎?嘿嘿,你以爲予一人不知道?你籠絡西部諸多國族,徵葛滅溫,拼命擴張地盤,還派人衝撞予一人預謀弒君,派人去哭那些被殺的逆賊違抗君命,明白居心叵測,謀逆反叛之心昭然……”
商湯心裡嚇一跳,突然明白,這些年來,自己實行仁政,籠絡了諸多夏邑西南的小方國部族,大概得有三四百個;又經過伊尹的統籌策劃,徵葛滅溫,又征服了十幾個小國和部族,現在,西海西南、流沙以西的地方大部分都成了商的地盤,這些肯定夏桀都知道了,不起疑心都沒天理!
伊尹曾經告訴過他,夏桀好酒好色,好樂好玩,殘忍兇暴,但是並不昏聵糊塗,這傢伙不太好糊弄。
“君上,臣下不敢謀逆!”商湯說:“那些國族來歸商國,只是因爲他們國小力微,又遭災荒,臣下接納他們,也是替君上分憂;葛、溫二國與商有仇隙,而且他們也不肯朝覲君上,臣下替君上征伐他們,也是爲君上出力,所以這次來朝貢,臣下連葛、溫所欠貢賦一併繳納,臣之忠心,天日可鑑!”
“嘿嘿,你還敢狡辯,”夏桀冷笑一聲:“想出這些法子想糊弄予一人,可惜啊成湯,予一人還沒糊塗到這個份兒上。來人呀,把成湯拉出去,斬首示衆!”
呼啦一下撲上來四個侍衛,把成湯按倒,剝去朝服,繩捆索綁。
“君上留人!”關龍逢出班奏道:“君上,成湯之事臣下也皆有所聞,可先王之法《禹刑》規定,凡不朝夏後之國,人人可得徵之,他的做法的確不違法度。”
“相國大人,您年歲老大,被成湯給糊弄了吧?”幹辛說:“成湯邀買人心,籠絡西部諸國,吞併鄰國,開疆拓土,這明白是要集聚勢力謀反,意欲對君上不利,您還替他說話?”
關龍逢不理幹辛,繼續說:“成湯謀逆之事也無確證,僅憑某些傳言就殺侯伯,此非聖君所爲。再者,商國從虞朝至今,一直朝貢稱臣,其事載之圖書。而這個西商則從未聽聞,現在突然冒出來,事情可疑。懇請君上明察此事,然後再做裁決。”
“哼!不用明察了,成湯要做什麼,予一人心裡清楚得很。”夏桀似乎下定了決心:“留着他,必爲我有夏大患,故必誅之而後可。拖出去!”
趙樑突然出班奏道:“君上英明!不過臣下以爲,這麼殺了也太便宜他了。”
“哦?你的意思是,扔到老虎籠子裡?”
“哦不,君上,臣下以爲,應該先把他監禁在囚籠裡,放在木表那裡示衆三天,然後再處死,讓國人及諸侯知道,違逆君上、圖謀造反者,均不得好下場!”
“嗯嗯,愛卿言之有理!”夏桀點點頭:“好,先把亳子成湯關在囚籠裡,示衆三天。三天以後斬首,傳示諸侯!誰要是敢給亳子成湯求情,一律同罪!”
衆臣一個個目瞪口呆,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給商湯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