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醉的馬帶着一身汗,一股風,捲起一陣剛落下的黃葉,箭一般地衝破了這村野酒家的柴扉。
“汗是血汗,風是勁風。馬,是好馬!”臨窗而坐的一人眼中透出一股鷹隼般銳利的光芒,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這一句,便低了頭自顧自喝酒,不再言語。
胡醉的耳朵動了動,卻裝作沒聽見。將手中繮繩朝望竿上一甩,便掀開門簾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胡醉的馬是第五匹系在這望竿上的,林尋風的是第六匹。院子裡的五隻馬樁上,還一共繫着八匹馬兒。
一般不在客店中住宿的客人都只將馬兒系在外面,用不着牽進馬廄,這樣的人,向來馬蹄如風,來去匆匆,而他們的馬,往往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馬良駒。
待林尋風將馬兒仔細地繫好在望竿上,走進去,胡醉已經叫上好酒好菜自飲自酌了。
胡醉幹了一杯酒,低聲道:“下次動作麻利點,別讓我等。”
林尋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可沒有胡大哥你一甩繮繩就能把馬兒繫上的好本事。”他仔細地禪了禪板凳上的灰塵,又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胡醉忍不住皺了皺眉,心道:若不是看你身上有那麼幾百兩銀子,老子纔不耐煩讓你跟着我呢!處事跟個娘們兒似的。
“娘們!老子最討厭的就是女扮男裝的了!”角落裡一個瘦猴模樣的漢子卻忍不住叫道。
林尋風正挾了一片牛肉蘸足了醬往嘴裡送,瞥見那瘦猴是衝着自己吼的,便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死瘦子你罵誰是娘們兒呢?老……老子可是純爺們!”
胡醉伸了筷子想要制止林尋風,萬想不到林尋風做事慢吞吞的像只烏龜,說起話來倒似潑婦罵街,快如閃電。胡醉的筷子才觸到林尋風撇下的那一片牛肉,他便已說完了話。胡醉只好順手牽羊挾過牛肉送嘴裡吃了。
瘦猴冷笑兩聲,一伸手扯下身上打滿補丁的髒衣服,但見其肌肉虯結,倒是個精壯的漢子。
“小娘子嫌老子瘦?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怕是大爺我隨便耍一下手段就夠你受的啦!哈哈!”瘦猴淫邪地笑了,他身邊的人也跟着一起笑起來,整個小酒館登時顯得熱鬧了起來,人人都盯着林尋風看。
一人道:“這小娘子,剛出閣吧?怎麼胸好小。”
只有那眼睛如鷹的漢子和胡醉兩人若無其事地喝着酒,其他的人,都認定了林尋風是個小娘子,都想要調戲調戲,如果能順手吃一塊豆腐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胡醉不動聲色地喝酒吃肉,心裡卻暗暗好笑。
林尋風的臉都氣白了,順手從桌子上抄起一塊牛肉丟過去。那瘦猴卻嘴一張叼住了,嚼了嚼嚥了下去,笑道:“小娘子好力氣,再來一塊!”
林尋風伸手欲拿盤子砸,胡醉的筷子伸過去壓在他的手,輕叱道:“坐下!”
林尋風跺了跺腳,乖乖坐下了。
胡醉輕聲道:“趕緊吃飯,吃完就結賬走人。”
林尋風委屈道:“這夥人也太欺負人啦!你也不幫我!”
胡醉道:“欺負人?我告訴你,江湖上,從來就沒有人欺負人,向來就只有人吃人!”
林尋風津津有味地嚼着牛肉,一聽這話趕緊將正要下嚥的牛肉全吐在了桌上。
胡醉又皺了皺眉。
林尋風道:“胡兄,你說這該不會是人肉吧?我聽他們說,人肉跟牛肉一樣,都是紅色的,因爲血太多……”
“我說的人吃人,指的是人殺人!”胡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快吃吧!吃完我們還得趕路呢!”他催促道。
“哦!”林尋風應道,卻將牛肉推在一邊,挾了幾筷子青菜下飯。胡醉見了苦笑着搖了搖頭,吩咐小二哥道:“給做十斤白麪饅頭,我們帶走。”
小二哥問道:“大爺我們這兒也有好大牛肉包子,餡兒多皮薄,價格也公道,二位爺就不來些?”
胡醉笑道:“不了,我這兄弟不吃肉的。”他轉頭問林尋風:“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子?先拿個幾兩出來付賬。”
林尋風嘴裡嚼着飯,嘟嚷道:“應該還有個幾百兩的。”
胡醉嘆了口氣,萬想不到林尋風連“財不外露”這樣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更想不到他嚼着飯也能把話說得那麼大聲。
幾十雙發着光的眼睛都已經緊緊地盯在了他們倆的身上。胡醉不由地伸手,按住了腰間的折花刀。
他靜靜地坐着,看林尋風狼吞虎嚥地扒着飯。屁股下的凳子卻因他體內殺氣所逼而發出“吱吱”的斷裂聲——這聲音,出賣了他刻意僞裝的冷靜。他已經是個老江湖了,本不該這麼興奮緊張的,但幾十年的江湖閱歷告訴他,這小酒館裡十幾個人的十幾把刀,每一把刀上的殺氣都不會比自己的輕,每一把刀上染過的血,也不會比自己手中折花刀上的血少。
他似乎已聽見折花刀在鞘中鳴響,渴望着舐人脖,飲人血!
林尋風一卷舌頭,舔下了最後一粒米飯,然後打了一個深深的飽嗝。
胡醉的腦門已有一粒冷汗流下。如果說他有軟肋的話,他的軟肋便是一個“等”字。現在他的銳氣、真氣、殺氣都已被戰前的等待消耗了一半。
胡醉一把拉起林尋風,慢慢地走向門口,林尋風掀起門簾,一隻腳擡起跨出門外……但聽“奪、奪、奪……”幾聲響之後,門框上已經多了十一雙筷子和一把刀。
十二個人。
林尋風伸手撫鼻,剛纔筷子擦着他的鼻子就過去了,帶起的疾風如刀,將他的鼻子刮地生疼,然後入木三分!他看着這些筷子,身子開始發抖。
胡醉也在看着這十一雙筷子和一把刀。刀上飄着紅色的刀衣,刀身還在顫動着。十一雙筷子每一根都入木三分而不斷,中間的一雙筷子上,還插着一片牛肉——帶血的生牛肉。
瘦猴滿嘴鮮血,叫道:“朋友!這麼急着走,先嚐嘗我們的生牛肉再走也不遲啊!剛從牛身上割下來的,還熱乎的哪!”他把一片生牛肉放在嘴裡,黃色的大牙用力咬下,便聽見了林尋風的乾嘔聲。
胡醉淡然道:“這十一雙筷子攔住我,就是爲了請我吃生牛肉?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伸指一彈,插着生牛肉的兩根筷子從中斷爲兩截,齊齊插入門前的青石地板上。胡醉取下那片生牛肉,放入口中吃了。
“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瘦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多說了,留下你的女人和她身上的銀子,你就可以走了!”
“還有門口的那匹馬!”一直默默坐着的鷹眼漢子忽然開口道,“筷子是筷子,刀是刀!問過我的刀,你纔可以走!”
“刀是你的?”胡醉問他。
“是我的!”鷹眼道。
“刀和筷子不一樣?”
“不一樣。”鷹眼道,“我只要你那匹汗血寶馬。”
胡醉笑了:“可是在我看來,筷子和刀都一樣!”
“怎麼個一樣法?”瘦猴嘻嘻笑道,“我只想看看女扮男裝的女人脫了男裝的模樣,對你的馬可沒有半點興趣!”
林尋風怒氣衝衝道:“老子已經說過了,老子是男人!男人!”
胡醉推開他:“你擋住我了。”他輕輕地抽出折花刀,一刀斬下。刀光一閃,刀已入鞘,門框上的刀和筷子忽然一齊都斷了,斷刀斷筷子散落一地。
胡醉道:“刀和筷子一樣,在我的刀下,都會斷。”
“現在我已經問過你們的筷子和刀了,它們似乎都已經同意讓我們走了。如果你們還要阻攔,就得問問我的刀答不答應了。”胡醉冷笑道:“不過我這把刀,可不太好說話。”
瘦猴眼中放光,暗道:好快的刀,好犀利的刀法。忽然“咿哈”一聲,一拍桌子,人已縱躍騰空而起,腳尖輕點房樑一借力,頭下腳上,撲向胡醉。胡醉但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帶着一股酸臭味,他馬上知曉:這瘦猴已經好久沒有洗過澡了,而且,不堪一擊。
瘦猴突然伸出兩根尖尖的手指,直取胡醉雙眼,竟是一招狠毒的“二龍搶珠”!
胡醉卻鬆開了緊握折花刀的手——這不堪一擊又臭又髒的瘦猴子,不值得弄髒自己的刀。於是他一擡腳,但聽“砰”一聲響,房頂破了一個大洞,瘦猴整個人飛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砰”一聲帶着碎瓦礫摔了下來,壓爛了一張桌子。
瘦猴躺在一地爛木頭碎瓦礫當中,頭破血流,痛苦地**着。
瘦猴手下的十個人一起拔出了刀子。十把刀,卻只聽見一聲響——“錚!”,十個人的拔刀動作速度竟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快一步,誰也不比誰慢半分。
胡醉笑了:“拿出來唬人還可以。但是中看不中用。”
鷹眼忽然一拍桌子,一張結實的山櫸木桌子登時四分五裂,筷子與木屑四散紛飛,駕馭着鷹眼的殺氣,每一根筷子每一片碎木片均是一把快刀!
窗外的竹林無風自動,竹葉紛紛揚揚地不停落下。
胡醉不禁暗歎:好深厚的內力,好凌厲的殺氣!恍然大悟原來方纔酒館內的殺氣,都是他一個人身上發出來的。高手!
待窗外的竹林靜止,最後一片竹葉落下,酒館內已多了十具屍體。每一具屍體的身上,或是咽喉,或是心口,都插着一根竹筷,或是一片碎木頭。鷹眼冷冷道:“既然都是垃圾,就別在此礙手礙腳。”
胡醉還活着,林尋風也沒有變成屍體。因爲胡醉身上,也有殺氣。
鷹眼的眼裡又放出了鷹一般的銳利光芒,也忍不住暗歎:高手!
兩個人的腦門身上都已有細密的汗珠滲出,都在暗暗戒備,蓄勢等待對方下一輪殺氣的迸發。
鷹眼盯着胡醉,胡醉看着鷹眼。兩人都面無表情,按兵不動,只待對方一動,便以攻爲守,後發制人。
空氣死一般的沉寂。林尋風躲在胡醉的身後,大氣不敢喘一口,小屁也不敢放一個。
但林尋風剛剛吃了幾顆黃豆子,現在就想放屁。有些屁來了,真心忍不住。他左右扭動着屁股,但扭來扭去,小屁便被他扭成了大屁,“咕”一聲放了出來。
“爽快!”林尋風舒了口氣,在心裡說道。但他很快就發覺有些不對勁,胡醉的臉色已有些發青,頭上也有絲絲青煙冒出。
原來林尋風放了一個響屁,胡醉的耳朵就忍不住動了動,殺氣立時稍減,鷹眼見狀,便立刻催動內力,殺氣便如萬馬奔騰,萬箭齊發。雖然胡醉及時抵禦,卻還是被籠罩其中,只要稍一懈怠,便會五臟俱裂而死。
林尋風目瞪口呆地看着對峙的兩人,不明所以。他忽然看見一隻甲蟲從窗口飛了進來,飛到兩人中間時,忽然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死掉了。
鷹眼暗暗加勁。
甲蟲的屍體就慢慢的在地上移動起來,待其移到窗邊時,窗外的竹林忽然也開始搖動起來,竹葉撲簌而落。
鷹眼終於發起最後的猛攻,窗外頓時飛沙走石,黃葉亂舞。
他要一舉斃了胡醉。
胡醉的嘴角已有鮮血流出。鷹眼在冷笑。
胡醉突然拔刀,折花刀刀光一閃,凌空劈下!
窗外的一切忽然就復於平靜。
鷹眼靠着牆,流着血。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一刀,不僅劈開了他的殺氣,他本人竟也被刀氣所傷,跌出一丈開外。
鷹眼的嘴角也淌出血來,他擦着嘴角的血,慘然道:“我祁連鷹今日認敗,但請閣下留下萬兒來!”
胡醉喘着氣,道:“古月胡,單名一個‘醉’字,醉生夢死的醉。”
祁連鷹道:“胡醉,好!我祁連鷹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會善罷甘休,也從來不會得不到!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胡醉想不通祁連鷹爲何會如此看重自己的馬,爲了一匹馬要了十個人的性命,也差點要了胡醉的命。
他想,也許祁連鷹只是一個狂人,馬只不過是他殺人的藉口。
胡醉左看右看,怎麼都不覺得自己的馬是一匹好馬,除了會流點紅色的汗之外。他覺得自己的馬壞透了,就比如今晚,原指望着汗血寶馬的腳程快,趁着夜色還不深能找個落腳的地方。想不到這匹壞馬將兩人帶到這荒山野嶺就不走了。現在胡醉和林尋風兩個大男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卻已酣然入夢的馬兒搖頭苦笑。
胡醉看着面前的篝火,又看看林尋風在火光映照之下白皙的臉龐,心道:要真是個小娘子就好了,與佳人一起賞月觀星,道是一件美事。可惜是個姑娘臉的爺們。他不由地嘆了口氣。
林尋風啃着白麪饅頭,問道:“胡大哥,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
胡醉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還不是因爲你小子!要不是你今天在酒館惹了那夥人,我們能耽擱那麼多時間嗎?也就不會找不到宿頭了。我跟你說,你要真打算跟着我混,以後就得看我的臉色行事!”
林尋風道:“原來大哥是爲沒找到宿頭而煩惱。我倒是覺得睡在外面不錯啊!以天爲被,地爲席,還能看着星星月亮呢!”
胡醉嗤之以鼻:“是不錯!你第一次當然覺得新鮮,待會兒凍死你!”他扒了一些落葉到身上,接着道,“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一定是個富家子弟公子哥啦!怎麼放在好日子不過出來自找苦吃?”
林尋風自胸前掏出一本書來,道:“任俠之流,其術足以使人輸誠嚮往……亂世之中,男兒豈可受累於筆墨,自當投筆從戎,試刃吳鉤,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此種生活,豈不快哉!”他合上手中書道:“這本《遊俠錄》我已經讀了好幾十遍了,愛不釋手,還有《太白詩集》更是讓我熱血沸騰,尤其是李太白的這首《俠客行》。”他曼聲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胡醉翻了個身,掏了掏耳朵。
林尋風問道:“胡大哥,你在聽嗎?這一首‘俠客行’古風,寫的是戰國時魏國信陵君門客侯贏和朱亥的故事,千載這下讀來,英銳之氣,兀自虎虎有威。”
他說地津津有味,胡醉卻已打起鼾來。
林尋風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困了,正要躺下,猛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跳起來跑過去猛搖胡醉:“胡大哥!胡兄臺!快醒醒,趕緊醒一醒!”
胡醉醒來,按住刀柄,低聲道:“什麼事?”
林尋風道:“我……只是想問一問你,要怎麼睡?你,其實不用緊張的。”
胡醉強忍怒氣,道:“嗔拳不打笑面,要不然你早已死在我的刀下。”
林尋風歉然道:“我實在不知道胡兄起牀氣如此之重,明天我一定好酒好菜地跟胡兄賠罪。胡兄你還沒有告訴我要怎麼睡呢?”
胡醉不耐煩道:“就跟我一樣躺下睡!”
“可這又髒又冷的……”
“你不是可以以天爲被以地爲席的嗎?這麼大張牀還不夠你睡的?”胡醉挖苦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可是還缺少一隻枕子。”
“要不要再給你找個姑娘來讓你摟着睡啊?”胡醉怒道,“大哥!拜託你安分些好不好,明天還要趕路哪!”
林尋風只好閉了嘴,卻仍舊不躺下,抱膝坐着抖作一團。
胡醉無奈地搖了搖頭,爬起來,將篝火移開,在上面鋪上些乾草,又砍下些樹枝搭了個擋風屏遮着。
“你睡這兒吧!”他對林尋風說。
林尋風高高興興地躺了上去,登時覺得暖和了許多,不由地讚道:“胡大哥你真厲害啊!”
胡醉淡然道:“像我們這些江湖浪子,不學會照顧自己,卻又奢望誰來疼呢?”他眼望遠方,星光之下,眼中滿是寂寞蕭瑟之意。
秋蟲在哀鳴,泣飲着衰草上的露水,看來已到了夜裡最冷最難熬的時候了。
胡醉忽然覺得有些冷,便拿出酒壺來猛灌了一口。
林尋風聞到好濃重的一股酒味,道:“胡大哥,你在喝酒嗎?給我來一口。”
胡醉道:“這是劣酒,劣酒通常都是烈酒。你喝不了的。”
林尋風道:“我既然決定跟着你混了,你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要學會做。”
胡醉把酒壺拋過去:“酒是會喝上癮的,可別喝太多啊!”
林尋風說道:“你是怕我把你的酒喝光吧?呵呵,喝光了,我就請你喝上好的竹葉青!”
胡醉的眼裡忽然有了笑意:“爽快!我好久沒有跟人家這麼痛快地喝過酒了!”他奪過酒壺,猛灌一口,又遞給林尋風:“再來!”
林尋風也喝了一口,問道:“胡大哥,江湖到底是怎樣的?”
胡醉愣了愣,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江湖,每個人的江湖都不一樣,但卻有一點是一樣的。”
林尋風道:“哦?是哪一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你身在江湖,就一輩子,也逃不開了。”
“聽你的話,好像江湖令人痛苦,可是書中……”
“書中的話你也相信?那是騙騙你這些小屁孩的。我勸你還是回家吧!如果不是無可奈何,誰願意淪落爲江湖浪子。”胡醉的眼中滿是無奈。
“俠客!”林尋風大聲道:“仗劍江湖載酒行,不就是爲了快意恩仇,懲奸除惡,維護正義嗎?”
“走江湖,你以爲是去西天取經啊!身爲江湖浪人,無論是刀客劍客,還是山賊強盜,過的都是刀口舐血的日子,連自己的命都不曉得將會丟在何處,連自己都不知道,手中的這杯酒會不會是最後一杯。還有誰,會去顧及別人,更不要說是什麼伸張正義了。”
“那你呢?胡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林尋風不依不饒。
“我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吃好睡好,就這麼多!但是今晚想要睡好看來是沒指望了。我勸你還是趕緊丟下滿腦子的幻想吧!幻想終究只是幻想,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永遠不會有你想象的那麼美好的。”
“我……”林尋風道。
胡醉趕緊打斷他:“你放過我吧!我好睏哪!”
林尋風閉了嘴。
世界終於清靜了。胡醉擺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他要美美地睡上一覺。
“胡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在江湖上走着,忽然半道上殺出一個美麗的女俠,然後……”林尋風又開了口,堅持他美好的幻想。
胡醉本待發飆,但是當聽到“女俠”二字時,他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着,輕聲道:“想過……”
仗劍江湖載酒行的歲月,真的有傳說中那般瀟灑嗎?多少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多少個淪落江湖的遊子浪子舉杯,卻無影與對,只好獨酌。浪子渴望來一點月光,好讓自己能夠感覺到來自遠方的一點溫暖,可以溫一壺月光下酒,可爲何只有也風吹着那竹林依然,吹得那黃葉蕭蕭而落,落在心頭,落了滿階……
像楓橋夜泊的張繼,無人懂,霜夜獨立聽烏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