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走了,胡醉獨自一人,看了一夜的星星,聽了一夜的蛙鳴,淋了一夜的雨,想了一夜的人和事……一夜無眠後,他睜着一雙熊貓眼回到了臥房,卻發現房中空無一人,花月寒已悄悄離去。被子好好地疊着,鴛鴦枕上還留着她的幾縷髮絲,房內空餘佳人女兒香,佳人何在?
桌子上留着一張粉紅色的信箋,胡醉輕輕拿起來。信箋上寫着幾行清秀的蠅頭小楷:“惜飲,我知道當日宴席之上你爲何不出手救你的朋友,你是怕傷害到我。你們男人所爭所求,口中所講的義氣,我絲毫不懂,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爹爹說,你是一匹野馬,我想,我這一生當中,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遇見了你這匹野馬,然而這也是我這一生中犯過的最美麗的錯誤,我願意此生一直錯下去。我在落花山莊等你回來,如果你願意此生陪我一起美麗地錯下去的話。月寒。”
胡醉收起粉紅信箋,緊緊地貼在胸口,似乎上面還留有花月寒手中的溫暖。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風中送來一襲淡淡的稻花香味兒,他陶醉在這一襲稻花香中,開始渴望鑄劍爲犁、晴耕雨讀的生活,開始後悔從桃花燦爛落英繽紛的桃源走出,踏入這紛爭不止的江湖。現在他想退出江湖的時候,卻已是身不由己。
胡醉真想大醉一場,忘卻所有的憂愁與煩惱,但當他真正想醉的時候,卻怎麼也醉不了。
黑衣人月莊卻真的醉了,他拿酒澆着斷指的傷口,卻沒有包紮它——他已經喝了太多的酒,醉地都已察覺不出痛了,又或許他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已經麻木了。
小室的門被推開了,冷豔傲然走了進來,一臉冷漠地看着爛醉如泥的月莊,但月莊看着她時,迷茫失落的眼中卻滿是溫柔的光芒。
冷豔卻似沒有瞧見他手上的傷,眼中的情,冷冷地道:“昨晚出去,爲何現在纔回來?殺三個倭人,用得着這許久嗎?”
月莊猛灌了一大口酒,並不答話。
冷豔又道:“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失職,林大人差點命喪賊人之手!”
月莊看着自己的斷手,眼中的那團熱情之火,終於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他黯然道:“你又知不知道,我現在的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你就那麼的關心他?”
“你的命本就是撿回來的,當年若不是林大人手下留情,你現在的這條小命還在嗎?”
月莊苦笑了一下,道:“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留在他身邊完全是因爲你嗎?否則的話,我寧可死在他的刀下!”
冷豔的心跳了一下,是心軟了嗎?還是已被他打動?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麼。
忽然一人拍手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當年叱吒江湖的鬼畫手也是性情中人,居然肯爲了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地淪爲我忠實的奴僕!”
黑衣人月莊原來竟是失蹤多年的鬼畫手唐髒!
冷豔恭恭敬敬地低頭道:“大人!”來的正是腥風血雨林尋風。
唐髒並不擡眼看他,自顧自大口灌着酒。
林尋風道:“你喜歡這個女人?你喜歡她的什麼?美貌?的確,她的確很漂亮。”他忽然一伸手,捏住了冷豔的下巴,“但天下人都說我們心狠手辣,心如蛇蠍,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髒知道,他當然知道,但,愛情令人盲目,受傷最多最深的人,往往是爲愛癡狂,就像是撲火的飛蛾一樣,明知會受傷,明知是個錯誤,卻還是義無反顧,自始至終,無怨無悔……
林尋風接着道:“當初我把她賜給你,你卻不要,難道你以爲你能親手得到她嗎?”他捏住冷豔下巴的手一用力,疼得冷豔皺起了秀眉,卻不敢叫。
唐髒淡淡地道:“我愛她,但並不是一定要得到她,就是得不到她,我也可以默默地愛她。絕不像你,你重權在握,是能輕而易舉就得到很多女人,但你也只是得到她們的人,卻永遠得不到她們的心!你這只是佔有慾在作祟,而不是愛!你真的愛宋雪兒嗎?還是越得不到的東西你就越想得到?你嘗過真正愛一個人的滋味嗎?反正,我是嘗過了……”
林尋風大吼一聲:“夠了!”他喘着粗氣,眼中似欲噴出火來,遞給冷豔一把劍,道:“冷豔,殺了他!告訴他,他的愛在你眼裡根本一文不值!”
冷豔提着劍,有些猶豫,畢竟,這個男人是愛她的,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嘗過被愛的滋味——原來,剛纔那心跳的感覺,就是被愛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怎麼?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嗎?你莫忘記冷血和冷若秋的下場,這世界上倘若有愛情,那就是欺騙,自欺欺人的欺騙!你還不快動手!難道你下不去手?”
那一劍,終究還是刺了下去,刺在了唐髒的心上。唐髒看着冷豔,笑了,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有鮮血流下。他的眼角,也有淚水流了下來——至少,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他最終是死在心愛的女人劍下,他並不怪這個女人,誰讓他,愛她愛得這麼深……
一息尚存的唐髒,用左手手指蘸着自己的鮮血,在面前的地板上畫了一幅血畫。
這是鬼畫手的絕筆。
他畫的是一位美麗的女子,依稀居然就是冷豔的摸樣。美人的胸口畫着一顆鮮紅的心,忽然這顆心慢慢地裂開了,裂成了兩半,一半變成了一條口吐信子的毒蛇,一半變成了揮舞着毒螯的蠍子!
冷豔呆呆地看着這幅畫,這顆裂了的心,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疼地將要裂開。她喃喃道:“蛇蠍美人,蛇蠍美人……原來我終究只是一個蛇蠍美人!”忽然大叫一聲,哭喊着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