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好像註定是有緣無分的,譬如桃花與臘梅,桃花開得正豔的時候,臘梅正蔫蔫的要落。
蘇漫雨透過紗窗上的破洞,望着窗外飛舞紛揚的梅花,想着心事。她想起了那片竹林,那間小竹屋,還有竹屋後的那幾株桃花,現在應該開得很豔了吧?她也想起了那個親手栽下桃花的男人,他現在,是不是也在想她?
她很想離開這兒,立刻回到燕樵溪的身邊,陪他一起看桃花開桃花落,告訴他,她很想他。
然而窗紙雖薄,她卻出不去,因爲外面全是帶着刀的錦衣衛。
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午後的陽光溫暖地透進了這間陰冷的小房間,暖暖地照在蘇漫雨的臉上。一位懷抱琵琶的女子,輕輕地走了進來。
霍豹狼狽地逃了回來,臉色蒼白,跪在林尋風的面前。額頭上冷汗直冒——在雪狼面前他沒有害怕,在林尋風的面前,他卻是真的怕了,而且怕的要命。
林尋風用一把黃金小藏刀細細修着指甲,看也不看霍豹一眼。霍豹只好一直跪着,動也不敢動一下。
林尋風終於修完了十根手指頭的指甲,擡起眼皮瞧了霍豹一眼,道:“聽乾爹說,你心狠手辣,是可造之材。”
霍豹低聲道:“不敢。”
林尋風問道:“你幹了幾年屠夫?一共殺了多少頭豬?”
霍豹仔細地想了想,道:“稟大人,屬下共當了十三年的屠夫,差不多一年殺三十頭豬左右,總的算來,已殺有三百多頭了。”
林尋風道:“那你又殺了多少人呢?”
霍豹道:“昨天是屬下第一次辦案,人卻都是下屬殺的,本來……本來那柳老頭是要死在我的手上的,但……”
“也就是說,你一個人都沒有殺過?”
“請大人責罰!”霍豹叩頭道。
林尋風踱着方步,道:“我現在給你一個殺人的機會,你帶一百錦衣衛,前去踏平了江東,限你五天之內,提了江東那五隻小貓的五顆腦袋來給我。只要五顆腦袋中少了一顆,你就永遠都不需要回來了。”
霍豹再次叩頭道:“謝大人!屬下定當肝腦塗地,誓死提齊五顆腦袋回來!”
林尋風揮了揮手,霍豹趕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小徑幽長,落滿了潔白如雪的梅花,霍豹走在這落梅小徑之上,迎面遇見了匆匆而行的冷豔。
霍豹笑眯眯地調戲道:“冷豔小姐,幾日不見,你又變漂亮了。”
冷豔冷着臉,哼了一聲。
霍豹依舊嬉皮笑臉道:“大家都是同道,我請冷豔小姐喝一杯如何?”
冷豔抱刀在手,冷冷地道:“校尉大人若沒有別的什麼事,就請讓開!”
霍豹愣了一下,隨即又滿臉堆歡,往小徑邊上一站,作了個請的手勢。冷豔白了他一眼,徑自走了。她的背影纖秀苗條,霍豹盯着,暗吞口水,自言自語道:“哼!夠辣,不過我喜歡。”他捏緊了自己的拳頭,似乎這個女人已經被他緊緊握在了掌中。
“叵耐那姓霍的好生無禮!”冷豔向林尋風告起了狀。
林尋風淡淡道:“怎麼,他非禮你了?”
“哼!他敢!諒他一個小小屠夫,也沒這麼大本事動我冷豔!”
林尋風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也知道,霍豹這傢伙只是一個小小屠夫,除了會殺殺豬,根本沒什麼用。”
“那大人爲何還將如此重大的任務交給他?”冷豔不解道。
林尋風道:“冷豔,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找機會滅了江東的那五隻小貓,報一報當年之恨。如今霍豹,就是一根導火引線。他根本就殺不了江東五虎的。”
“他殺不了,難道那一百錦衣衛也殺不了嗎?”冷豔道。
“能殺得了,那自然就最好不過了。殺不了,由我親自動手報了此仇,那也好得很!”林尋風的眼中,滿是復仇的火焰騰騰燃燒着。
冷豔道:“冷豔愚鈍。卻不知大人召我來有什麼任務是要交給冷豔的嗎?”
林尋風道:“冷香小築的那兩個大美人兒,你給我看好就行了。”
冷香小築,蘇漫雨現在住的那間精緻的小屋,就叫作冷香小築。
蘇漫雨嘆了一口氣,對坐在對面抱着琵琶的宋雪兒道:“看來他們都很喜歡冷,冷豔、冷如刀……還有這冷香小築。”她嘴裡“哼”了一聲,提到這些人這些物,似乎都讓她很不愉快,“可是我不喜歡,現在我早已不姓冷了,從前的冷如霜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名叫蘇漫雨。”
雪兒道:“如……”她本欲叫“如霜”,話到嘴邊趕緊改了口:“蘇姐姐,我也不再叫作如燕了,其實我真實的名字一直都叫作‘宋雪兒’。”
蘇漫雨道:“看來我們都不喜歡過去的時光。雪兒妹妹,我是多麼羨慕你啊!有人疼,而我,連個名字都得自己起。”
雪兒疑道:“有人疼?誰啊?你莫不是說這個林尋風吧?這樣的男人我纔不喜歡呢!”她想起了雪狼,像雪狼這樣的男人,纔是她喜歡的,他聽她彈曲子是的眼神是多麼的溫柔,深邃而迷人,憂鬱而不羈。然而兒女情長,終被亂世左右,十年前雪狼提刀躍馬,醉臥沙場,她的曲子,卻又可以爲誰而彈?縱然琵琶絃斷,除了雪狼,卻又有幾人能懂?
“迢迢江湖遠,遙遙山水秀。妾落淚,君已醉。且問君醉爲誰?妾憔悴,君戰又爲誰?馬蹄匆匆聲亂,紅塵何漫漫。琵琶聲中君未歸。一聲驚歎,鏡中雲鬢亂,怨只怨風霜,慣將青絲染。佛說五百年塵緣了斷,人嘆一千次回眸太短。半壺濁酒,思念太長。歸雁橫秋,有淚闌珊。桃花流水聲依舊,如血是殘陽。”
雪兒忍不住輕撥琵琶,低聲唱道。窗口的破洞裡,卻有幾瓣梅花被風捲了進來,有淚伴着梅花一起落下,卻是蘇漫雨的淚,她是不是爲琵琶所感,想起了那個憨厚老實,照顧自己兩年多的燕樵溪呢?
蘇漫雨拾起地上的一片梅花瓣兒,輕聲:“雪兒妹妹,在***時,人人都說你梅妝畫的最好了,你能不能,給我也畫一個呢?”她悽然想道:自己終究逃不出鄭千亮這個老賊的手心,就算死,也要死得漂亮。可惜燕郎,你我終究有緣無分了……
此情此景,令兩個傷心的女人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女人終究是脆弱的,不管她是抱着琵琶的女人,還是提着刀子的女人,她們的淚,總是常常溫柔地會因花落而落。
然而,冷豔也是個女人,提刀子的女人,她的心,是不是也脆弱地會落淚呢?
長笑聲中,門外一人已拍手走了進來,口中說道:“好一支感人的曲兒,好一幅感人的畫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