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顫,這簡陵太后究竟打了什麼主意:她該不會想趁雲珏不在,賜我毒藥吧?眼下簡裙露也在……這可當真說不好,但是我身爲準後,簡陵太后若是這樣將我處死了,那纔是違逆宮規吧?
思來想去,賜我毒藥倒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處,我安慰自己先鎮定下來,準備去接簡裙露手上的紅瓷小瓶。
離簡裙露手中的紅瓷小瓶不到半米之距,只聽“撲通”一聲,潘能海忽然跪下,他將頭埋地,低聲衝簡陵太后道,“太后娘娘恕罪,準後孃娘怎麼說也是皇上留下的,皇上吩咐奴才要好好照顧準後孃娘,如今準後孃娘就算有錯,太后娘娘也得通告皇上一聲,不然……奴才不好交代啊。”
簡裙露厭惡的蹙眉,不悅的神情一閃而過。
簡陵太后道,“潘能海,你是何時進宮的?”
“回太后娘娘,奴才十七歲便入宮了。”潘能海答道。
“今年多大?”
“回太后娘娘,奴才今年四十又三。”
簡陵太后微微一笑,黛眉挑開,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蔑視,“哀家伺候先皇的時候,你已經在宮中了,哀家看你做事利落,人品不錯,便提拔過你。先來,現在你已是在伺候了二十六年,這時間不短了。”
“謝太后娘娘記掛。”潘能海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仍是埋頭,聲色裡帶着濃濃笑意和恭敬。
“哀家自然是會記掛,哀家記掛着潘公公的伶俐,記掛着潘公公做事的能耐,像潘公公這樣人品優渥、做事勤懇,深諳宮規又知道怎麼討主子歡心的奴才,現在可真是少之又少。哀家看好你,所以自然會記掛你。但是,潘能海,你現在地位高了,可不要忘記你入宮以來是怎麼做的,再得聖心的奴才,也只是一個奴才。一句話,一個失誤,都可以瞬間毀了你一生功績。”
說罷,簡陵太后笑意凌然的看一眼潘能海。
簡裙露莞爾道,“太后娘娘,潘公公爲人向來好,裙露在宮中多年,一直受潘公公照料不少。”
“潘公公,裙露是個乖孩子,皇上也準備同時冊她爲貴妃,這等殊榮可是前所未有的,哀家甚是高興呢。”簡陵太后轉眼簡裙露,她這一句,顯然是想替簡裙露給潘能海一個下馬威。
“奴才也替太后娘娘,簡姑娘高興。”潘能海低聲,笑意自然。
“皇帝子嗣旺盛,哀家自然高興,但宮規有秩,家和萬事興,哀家更高興。”簡陵太后義正言辭,端聲端色道。
簡裙露低頭,“太后娘娘用心良苦,天佑誠心,一定萬事如意。”
潘能海見狀也只能大力附和,“是,簡姑娘所言極是。”
簡陵太后聽了這話面上悅然,她神色緩和道,“潘公公是明白人,哀傢什麼也不必多說了,今日之事,你最好無從聽聞。”
潘能海將臉隱沒在陰影裡,半晌,他低沉着聲道,“是,奴才,奴才什麼也不知。筆墨近日用得勤,奴才要去給皇上多備些,就先告退了。”
我一怔,連潘能海都不敢再幫我了,心中微微恐懼起來。
簡陵太后微微閉眼,手指一揚,示意他下去,但是卻一言未發。
潘能海走後,簡陵太后掃視一週宮女,道,“你們在皇上寢宮侍候多久了?”
一干本就低頭小心的宮婢見狀,更是聲色怯怯,“回稟太后娘娘,奴婢們已經伺候三年了。”
“三年啊?”簡陵太后一笑,眼裡透着一絲冷厲的光,“那也該換換地方了,明天你們去辛勞房吧,鍛鍊鍛鍊也好。”
一聽這話,一干宮婢全全跪下,個個嬌聲帶泣,“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啊。”
我心裡也不禁替這些無辜宮婢捏了一把冷汗,誰人不知辛勞房是宮裡最折磨人的苦差房,女子進去基本就沒有人樣兒了。皇上宮裡的奴才嬌貴,那裡的苦楚,豈是能讓他們受得住?
簡陵太后當真可怕,都是女人,爲難起人來真是冰石之心,毫無情理。
簡裙露不適時宜道,“別哭了,在太后面前,你們未免有失體統,快謝恩吧。”
宮婢們聽了,不敢再出聲哭泣,紛紛埋頭亂作一團,簡陵太后眉頭微蹙,手一揚,“下去!”
打發了宮婢,整個殿內頓時清寂不少,哭啼聲猶在耳側,我心微涼。
只聽簡陵太后徐徐道,“準後,你怎麼還愣着,莫非哀家的話,你也不放在眼裡嗎?”
我攥着手裡的紅瓷小瓶,低聲道,“臣妾不敢,
只是這是……”
簡裙露輕輕開口,“準後孃娘,這是後宮懲戒專用的藥丸,不是什麼毒藥,吃下以後,無非是身子虛弱一段時間不能侍寢,若說後遺症,也無非是有些可能無法爲皇上誕下子嗣,但是大多數妃嬪都沒有留下後遺症,這點準後孃娘不必擔心。”
什麼?後宮懲戒居然會備這種藥丸?看來,簡裙露一定是誤會我住在皇上寢宮是在夜夜侍寢了,但我,現在怎麼好解釋呢?我心裡忐忑,這藥怎麼能輕易吃下去,我可不敢,也不願。
雲珏,你怎麼還不回來?雲珏,你是皇上,再怎麼也不會縱容這種行爲的吧?
簡陵太后將所有人都支走,爲的就是封住下人之口,現下,我若吃了藥,沒有人敢稟告皇上,而我也自當被打入冷宮。
想我入宮時日不長,大婚未行便要被打入冷宮,這也太說不過去了,我自己都萬萬不能接受。
簡陵太后不再看我,輕聲道,“準後知道哀家心目中的皇后一直是端莊守禮,言聽計從的乖巧女子,就像裙露一樣。既然皇上選你入宮,你是我們皇家的媳婦,就要有皇家的規矩,宮裡懲戒森嚴,你是自己來,還是讓別人幫你?”
說罷,簡裙露若有一絲笑意。
她道,“太后,我看準後孃娘身子單薄,恐怕經不起這樣折騰,不如就饒過準後孃娘此次吧,反正準後孃娘是初來宮裡,不懂規矩。”
“不懂規矩?”簡陵太后被簡裙露此話一扇,更顯不平,“不懂規矩就要教!準後,你自行服藥吧。”
我手指一顫,腦子裡一瞬間有些發木,但不想屈從的意識卻很強烈。
紅瓷瓶“啪”地一聲掉落在地,打碎後直流一地黃色的藥液。
“大膽!”簡陵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好你個準後,竟敢抗旨不成!”
我依舊低頭,“太后恕罪,臣妾只是無心手滑……”
“來人,準後的手既然無力的握不住藥,那哀家替你找人!”簡陵太后被我的舉動激怒,赫然召進來兩個老嬤嬤。
“林嬤嬤許嬤嬤,把藥給準後孃娘服下,”簡陵太后吩咐,冷聲厲色,“一滴不剩的給準後服下!”
“是。”兩個滿臉褶皺的老嬤嬤一臉麻木的點頭,從簡陵太后身側退出,緩緩擡手,手中赫然是一模一樣的紅瓷小瓶,她們舉手,向我直直逼來。
我下意識的搖頭,卻突然感到臉被人狠狠捏住,兩雙佈滿老繭的厚手狠狠扳住我的肩膀,粗糙的皮膚颳得我臉面生疼,微微發燙。
一股刺鼻的藥味直灌進我鼻口,一瞬間,我恐懼起來,求生的本能讓我大喊起來。
“太后娘娘饒命,太后娘娘饒命!”
只聽見一絲微弱的冷笑,不知道是簡裙露還是簡陵太后的聲息。
“娘娘,奴婢得罪了。”身旁的嬤嬤將藥瓶直直對準我的口,捏住我的臉頰,硬是將藥液給我灌入口裡。
冰涼的液體在我的掙扎中直直流入喉嚨,嗆得我眼淚不住流淌,再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半晌,我嗓子又辣又痛,彷彿火燒火烤。
見我將藥喝下,兩位老嬤嬤才鬆了手,回到太后身側覆命。
我猛不住的咳嗽着,心裡頓時大片大片的絕望,我狠狠瞪了一眼面露笑意的簡裙露,霎時間生出一股仇惡,想要報復的心裡猶如被人施了肥,在暗中迅速的滋生、茁長。
猛烈的咳嗽讓我胸口的傷又疼痛起來。
“準後,你不要怪哀家無情,這是宮裡的規矩,懲戒就是要讓人長長記性。”簡陵太后微微一笑,“忘了告訴你,這藥喝下去的前三日內,開口說不成話,若是強行說話,一輩子恐怕都會變成啞巴。”
我心裡大驚大駭,連忙捂住喉嚨,現下嗓子真是疼的要命。
天,三日不能說話,簡陵太后你真是狠得可以!
“準後,大婚之前,你最好待在惠芳宮裡好生休養,”簡陵太后慢慢起身,一伸手,簡裙露立刻上來扶住她,“哀家可不希望,這後宮中再有什麼讓人覺得壞了規矩之事。”
簡陵太后的可怕我總算領教了,難怪元秋多次提醒我要小心她,她的臉變得真是肆無忌憚,難怪雲珏不喜歡她。
而簡裙露,也真是個仗勢之人。
嗓子裡真的如同火熾,越來越疼。
有了太后的逐客令,潘能海回來後,便將我送回了惠芳宮,期間潘能海一勁兒向我跪下,言里語裡盡是歉疚。
然而我一句也聽不去,只想着爲何直到現
在,雲珏還是連出現也沒出現。
元秋見我一臉痛苦的歸來,掩飾不住焦急上前,“娘娘可還好嗎,簡陵太后的事情,奴婢剛剛聽聞宮女說了。”
我心魂遊散,茫然不知如何,對着她罷一罷手,回內室躺下便睡去了。
但一躺下,百般委屈都涌上了心頭。
雲珏護我卻不伴我,簡陵太后給我灌藥,宮裡卻半個可以依靠的人也沒有,我在這裡好像魚肉,該離被人吃幹抹淨不遠了吧?但我不想這樣,這樣過一輩子。
我的淚不覺淌過嘴角,我好想念爹孃,想念家裡,想念我的無拘無束自由安逸的小閨房。
我想回到從前開心快樂、高傲悠閒的日子。
想的越是極,心裡越是苦,身上痛便越發清晰,我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伴着自怨自艾的消沉心裡,終於疲憊睡去。
醒來後,元秋端了一碗清茶跪在我身前。
我冷冷看她一眼,嗓子幹痛,也不想開口。
“娘娘,奴婢知道,您並不信任奴婢。”元秋低下頭來,收斂了笑意,眉頭微微蹙起,“但是奴婢,卻是真心想要服侍娘娘的。”
許是心緒實在消極,我依舊面無表情,但其實心裡早就不怪元秋了。
她不過是普通人,貪生怕死也是應該,見風使舵也是尋常,她是聰明人,說到底也並不討人厭。
“奴婢是一心要幫娘娘的,自從服侍娘娘第一日起就下定了這個決心。”元秋低聲,分外認真,“娘娘,宮裡是是非之地,各人懷着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奴婢知道娘娘是個好人,奴婢也知道娘娘受了委屈。”
“奴婢也是個自私的人,不敢奢望娘娘信任,但是娘娘,就請讓奴婢爲您做手吧。因爲奴婢也是身在後宮,身不由己的人。”
聽聞元秋的話,我心不自禁緊了緊,她彷彿話裡有話。
“實不相瞞,奴婢之所以在簡陵太后身邊服侍多年,是想——報仇。”元秋沉聲道。
許久,她冷冷一笑,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奴婢的孃親曾是簡陵太后的一名婢女,皇上醉酒後錯幸於她,以至於我被偷偷誕下。”
“我誕下後,娘知道大禍臨頭,便連夜帶我逃出了宮中,她找了一戶人家,過上了安逸的日子,那家爹爹帶我也很好。原本,我們一家只想這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只是想平靜的過日子而已。”
“但奴婢六歲時,娘卻還是簡陵太后的手下找到,因爲她一道密旨……我全家被殺,要不是我貪生怕死,趁亂偷跑了出去,現在根本不可能在宮裡伺候娘娘。此仇不共戴天,奴婢本不該告訴任何人,但,娘娘,奴婢已經無路可走了,所以,奴婢把命交給娘娘了,希望您成全奴婢,幫幫奴婢。”
元秋說罷,在我驚惶無措的目光中,匆匆磕頭。
這番說辭的確令我震驚,我沒想到,元秋這樣乖巧伶俐的丫頭,居然暗藏了報仇的心,但她的仇人可是簡陵太后!如果此事敗露,必然會牽連我也被人作爲叛賊,丟掉性命。
我心中慌亂不安,怎麼老天如此喜愛捉弄我,誰碰不得的事情,我偏偏都能碰上。
穩定下心緒,我衝她皺眉,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
“十多年了,此仇一直難報,現在奴婢更是沒有機會接近太后了。娘娘如果不幫奴婢,奴婢、奴婢只好死在這裡了。”元秋鄭重對我磕下頭,眼裡透着一股搏命的堅毅和決絕。
我還是慌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見元秋微微起身,放下手中清茶,斜睨一眼身後的樑柱,臉上現出大片落寞和絕望。
她的樣子一瞬讓我有些失神,那神狀,一如孃親與我離別之時。
彷彿有針細細刺痛我神經,讓我也感同身受起來,感同她口中的“身不由己”。
同是宮中淪落人,何必絕情到冷眼袖手。
元秋轉身,霎時間像身後的樑柱衝去,我起身,毫不猶豫攥住她的手臂,用力將她攔入懷中。
雖然嗓子發不出聲音來,但我還是將手輕輕拍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
元秋一怔,迅速起伏的胸部微微緩和下來。
半晌,她從我胸口離開,如獲新生般看我,眼裡盈醞滿希冀。
我對着她,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但對不起,元秋,惜我本非宮中之凰,不過田野弱雀,根本承受不起這裡的悲喜榮衰、事事。
所以我雖不任由你在我眼前自盡,也決不會幫你報仇,這就是我的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