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山底。
素素自十巫洞離去,獨自一人下山。
此時正是清晨,太陽還未升起,空氣中有些潮溼,許是要下雨。
這次,她奉紫冥之命,爲‘鎖魂鈴’前去冥山,用紫冥的話,叫做先禮後兵。
十年了,自十年前蒼梧山上,她跟從了紫冥,至今爲止,沒有再見過飛靈,至於嫦娥,怕早已經在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灰飛煙滅,蕩然無存了吧?
十年間,恍然是一場夢,卻真實的讓人心痛。
由遠而近,只見兩個人向自己的方向而來,走近,是一個白鬚老頭子和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二十歲出頭。白鬚老頭子,看上去很精神,一副道風仙骨的模樣。
只是兩個陌生人路過而已,素素並未再意,與那兩人擦肩而過。
突然,白鬚老頭子停了下來,回頭朝素素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素素停了下來,轉過身,見那兩個人走過來,淡淡問道,“有什麼事?“
“姑娘,我看你本是世間最純真的精靈,假以時日,必是人間仙道,可爲何身上有如此戾氣?“,白鬚老頭子道。
“與你無關,“素素聽到這話,心中大爲不悅,不再理會白鬚老頭子,轉身離去。
白鬚老頭獨自搖搖頭,嘆了口氣,“可惜,可惜……“
身旁的男子疑狐的看着白鬚老頭子。
那白鬚老頭子看着素素的背影,呵呵笑着,朝素素道,“我與你有緣,希望將來,你能走回正道……“
直到素素的身影早已看不見,兩人才回頭繼續趕路。
“師父爲何對那女子很感興趣?“身旁的男子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情問道,他能感覺到,那女子是個妖魔,可師父卻對她很感興趣,師父究竟和一個妖魔有什麼緣?
白鬚老頭子笑着道,“吳剛徒兒,讓她做你的小師妹,如何?“
“師父,你想收人家當徒弟,人家未必願意,我看還是算了吧,您老人家還是做正經事吧,“吳剛道。
白鬚老頭子依舊和藹的笑着,“好,好,做正經事……“爽朗的笑聲還回蕩在山間。
此次,他們要去的地方,便是有窮國。
十年間,有窮國新主后羿幾近統一東夷,在世間名聲大振,其實力足以和另外兩大部族,苗蠻,華夏,相對抗,但其殺戮過重,長期下去,必會自食其果,易被妖魔利用,怕會在人間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到時便成了人間災難。
當白鬚老頭子同吳剛兩人到達有窮國王宮時,后羿盛情的款待了他們兩人。
夜裡,后羿同白鬚老頭站在宮殿屋頂之上,后羿靜靜的凝望着遠方,蕭瑟的晚風掠過,月明星稀。
“你是想勸我放棄嗎?”后羿淡淡地問道。
白鬚老者搖了搖頭,眼中多是悲天憫人之情,“十年的時間,你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這一切,如果我真的說讓你放棄,你會嗎?”
“不可能”
“這就對了,我來,不是讓你放棄,只是想讓你收手,你可曾意識到你的手段有些偏激,血腥?”白鬚老者問道。
“問世間,哪個王者的手中沒有沾滿鮮血,爲何別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白鬚老者並未回答后羿的話,淡淡說道,“當今世間,三大部族鼎立,以公孫黃帝爲首的華夏部落,以 夸父爲首的苗蠻部落,以及你即將統一的東夷部落,你們三個人中,夸父和你有些相似,其手段,我不多說,你也知道。而黃帝,卻是以德治華夏。有句話叫做”仁者無敵“,長此下去,一來,你和夸父都會敗在他的手中,二來,你殺戮過重,極易被妖魔利用,到時受難的還是無辜百姓”。
“被妖魔利用?”后羿突然冷笑,“十年前,我還沒有這麼多殺戮的時候,就已經被利用了,如今,我還在乎這些嗎?利用?人與人之間不就是相互利用嗎?”
十年之前,那場陰謀,他最信任的師父利用了他,而他,利用了一心愛着他的嫦娥,從此之後,他的心裡多了痛,也多了一份不信任。
白鬚老者長嘆一聲,“你怎麼能這麼想?”
后羿不再聽白鬚老者的說教,一躍爲下,消失在夜幕中。
望着后羿的離去,白鬚老者似乎有些泄氣,難道人間真的逃不過這場災難嗎?
吳剛悄無聲息出現在白鬚老者身邊,“師父,怎麼樣?”、
白鬚老者失望的搖了搖頭。
※※※
素素到達冥山時,周圍一片寂靜。讓她疑是飛靈等人已經離開,待到了血冥洞,小妖們一個個都無人嬉戲,一臉嚴肅。
“你們大王呢?“素素問道。
無人回答,一時間讓素素很生氣,這時,白茫茫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走近素素身邊,“大王一直以來,心情不好,我們不知道他去哪裡了,素素姑娘若有時間,便在這裡等等大王吧“。
“你們大王走了多久?“
白茫茫摸了摸腦袋,道“十年前,大王本回來了,但先後,九頭怪嬰和崑崙山白虎找過大王,後來大王離開了,便再也沒回來“
“奇怪,那他會去哪裡呢?照理說,嫦娥已經死了,他根本就沒什麼地方可以去,只有回冥山的,”素素心中推測道。
當然,他們都不會想到,他們的大王其實十年來,一直都在冥山,只不過是在一個他們進不去的空間裡而已。
陽光投射出五彩的光暈,穿過美輪美奐的桂林,依舊是花兒滿天飛舞的季節。
不,這裡根本沒有什麼輪換的季節之說,永遠都是溫暖如初,他們相識的季節,這裡,是他最美的回憶,如同當初的幻林。
依舊是緊握的雙手,傳遞着似有若無的溫暖,守候的身影,一如既往般孤寂。
他愛着她,如同千年之前,不管當初和她在一起是處於怎樣的心境,可那份深情依舊還在,他放不下,放不下呀。
誰知那份苦,誰能體會如同毒蛇吞噬內心的痛,愈平靜,愈是孤單淒涼。
飛靈幻緩緩將小小的鈴鐺戴在了沉睡的嫦娥脖子上,“叮噹”,聲聲脆響,似在呼喚沉睡的愛人。
飛靈亦戴着另一個鈴鐺,他用一隻胳膊支着頭,半躺在嫦娥身邊,看着她恬靜的臉龐,卻無法控制,眼中的淚水滑落。
他是一個妖魔,不會流淚的妖孽,卻爲她流淚,不止一次。
是他害她成了這樣子的,不是嗎?他明知紫冥會對她不利,卻依舊放她離開,他親眼看着她在河邊等他整整三天,只是幾步的距離,他卻無法站在她面前, 看着她哭,看着她離開,他無法阻止。
他怎會忘記,當初,青鳥遇難,身爲魔界公主的紫冥找到了他,命他尋找神玥,命他離開她。
他不願,紫冥便藉助誅魔令的力量將自己圍困,那日,他看見嫦娥在等他,可他解除不了誅魔令的法術,只能看着。
她孤獨的站在河邊,喊着他,他卻無法走近她身邊。
大雨滂沱中,她的淚也滂沱,他卻無法爲她擦拭,只是在看不見的地方,陪着她流淚。
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她的身邊。
她不等他了,他的心空空蕩蕩,原來,他愛她竟是那樣深。
一個妖魔期待着一個天神的愛情,他失去過,也得到過,可最終還是失去了,不是嗎?
愛情的長度究竟是多長,今生來世嗎?沒有一個人能做到吧,來世,早已忘記對方的模樣,一百年?一千年?
怕只有看不清世俗紛繁的利益,愛到極致的妖魔,纔會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人,不管對方是與之不共戴天的天神還是生命不過須臾的凡人。
依偎在嫦娥的身邊, 淚水早已流乾,該用什麼來祭奠自己永失吾愛的心痛。
血紅的淚水,滴落。
嫦娥脖間的鎖魂鈴上,深深印下一滴血跡,慢慢的滲透,化開……
一滴 血淚,念念不忘,癡情一生。情至深,愛不得,心之苦,誰明瞭?
時間彷彿在剎那間凝固,鎖魂鈴泛着血紅的光芒從中向四處分散看來,整個房間被紅光籠罩。
天地間靜了下來,沒有心跳的聲音,什麼都沒有,靜謐。
“叮鈴鈴”,像是風鈴被吹響,迴盪着,清脆,悠遠……
飛靈似乎置身於一片翠綠的叢林,仰頭,筆直的樹木高聳入雲。一條幽徑彎彎曲曲通向遠方,空氣中是泥土的清香。
清風吹過,好像是誰在呼喚,“風兒,風兒……”
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飛靈踏着小道越走越遠。
“寶寶”飛靈喃呢着,眼前恍惚有嫦娥的身影,只是仔細看時,卻什麼都沒有。
遠處,是一座亭子,飛靈走近亭中,亭中擺着一張透明的桌子,走近,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桌上放着一個透明的酒杯,和自己常用的一模一樣,酒杯中的紅色液體散發着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不知是否出於對鮮血無法抵制的誘惑,飛靈伸手拿起那個酒杯……
“癡情血,苦情淚,生死不離鎖魂鈴……”不知有誰吟出,聲音回到在亭子中。
“誰?”飛靈四處相望,不見一人。
“真心付,忘川路,殘魂若離在何處,……”
飛靈不由同那聲音一起,輕輕吟出。
“癡情血,苦情淚,生死不離鎖魂鈴,真心付,忘川路,殘魂若離在何處……”飛靈擁抱着嫦娥,迷離之中念着。
整個屋子,恍惚變得夢幻, 空氣浮動着,紅色的光芒映照着兩人的面容……
三界之外。
一片混沌,恍惚有犀利的呼嘯聲,空空蕩蕩,一陣陣的鈴鐺聲,好像黃鶯破空而鳴。
幾道輕煙飄蕩着,時而幻化爲沉睡的嫦娥,時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誰的聲音,如風穿過荊棘,誰的聲音,如石子沉淪在平靜的湖面,激起陣陣漣漪。
是愛人的思念,是愛人的呼喚……
突然間,若隱若現的嫦娥像是什麼聲音驚醒……
十道輕煙,被十道紅光包圍,像是十顆明亮的星星穿梭在三界之外……
與此同時,鬼哭狼嚎之聲霍然而起,四面八方,由遠而近。那如十星的魂魄從紅光中迸出,沖天而起……
時空好像不復存在,飛靈與沉睡的嫦娥好像身處浩渺天外。
飛靈緩緩的睜開眼睛,注視着被紅光籠罩着的嫦娥。陡然間,妖氣大盛,無數的血光如猙獰的鬼魅自飛靈之身而出,構成了一片血色法陣。
像是被一片血海包圍,十星般的魂魄,如電光勢不可擋,穿過重重迷霧,穿過天際,飛進沉睡的嫦娥的身體裡。
紅光幻化成陣陣漩渦,突然,飛靈一陣眩暈,一頭栽了下去。
嫦娥猛然睜開眼睛,眼中泛着隱隱血光。
此刻,時空又回到了幻境之中。
天邊烏雲彙集,電閃雷鳴……
幻境之中,死一般沉寂,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過往的記憶如同潮水,鋪天蓋地而來……
滿天血光之中,她看着神界一片狼藉,她親眼看着父親將母親重傷,險至灰飛煙滅……
傾盆大雨中,飛靈決絕的背影,“我不會來了,永遠也不會回來……”
她曾經撕心裂肺的哭泣。
蒼梧山上,后羿冷酷的眼神,那句如針刺痛心的幾個字:我在利用你……
最絕望的淚水。
素素站在紫冥身後,那冷漠的神情……
……
從昏迷中清醒的飛靈,呆呆的看着嫦娥,看着她的變化……
我的寶寶,你怎麼了?
只見嫦娥緩緩的浮在半空之中,眼中紅芒漸盛,淡藍色的長裙緩緩地變深……,直至變化成了如墨般的黑色,像是一個來自魔界的魔靈。目光之中帶着兇厲之氣……
脖子上的“鎖魂鈴”泛着紅色的血光,像是吸滿了鮮血……
此刻,幻境也起了變化,夢幻般的桂林,花瓣被狂風撕扯,天空中烏雲一層一層的堆積,枝椏被風折斷……
飛靈心中一驚,“難道,難道她墮落成魔?”
他搖着頭,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寶寶怎麼可能成魔,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純真的女孩,即使受到再大的傷害也不可能……
突然,飛靈不再驚恐,變得平靜,臉上恢復以往的 淡然。
不管你是神還是魔,我始終會陪在你身邊。這樣也好,從此,在也沒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