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夏天縱還是一個癡癡呆呆的小孩,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小孩,會記得所有的事情。
夏天縱認出了秦殺,再也不能抑住激盪的心情,流着淚唱完了“大叔我愛你”,又唱起了漁歌:
天是湖,雲是舟,撒下絲網垂金斗。
天上走,雲裡遊,畫中人家笑聲流。
漁歌當香餌啊,魚羣追着走。
啊,水上更比水中美呀,笑聲淌進花雨樓,花雨樓。
雲如船,風如酒,揚起絲網長江樓。
風送爽,幾招手,夢裡情話說不夠。
夢裡酒淌香,漁船多富有,
啊,漁歌似醉又非醉呀,絲線染濃了,知春柳,染濃了,知春柳。
秦殺大叔,水面之上,我爲你唱首漁歌。
但是那一晚:
日落古淮水,湯湯無漁歌。
古淮渡口,一隻小渡船船頭掛着一隻氣死風燈。渡船上一個老艄公帶着一個小女娃就在船頭的小火爐煮了鍋魚湯,扯着兩隻幹餅吃了。老艄公在船艙內給小女娃講了幾個笑話,再哄着她睡了。再過得一會兒,老艄公打着哈欠,吹滅了船頭的燈,摸索着回艙也躺下了。
秦殺就在古淮渡口小渡船的另一岸,從日頭西落靜靜地站到現在。天涯和天縱安靜地躺在秦殺腳邊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樣。
古淮水緩緩東去,水畔偶爾響起青蛙撲通入水的聲音,也偶爾響起水蛇咬住青蛙的折騰。今夜一片黑雲,只餘兩三隻星星灑落極爲模糊的光輝。
暗夜裡如幾片枯葉掉入草叢,秦殺陡地揚起臉,雙眼倏地落在淮水岸邊。一個接一個的黑影陸續出現,瞬息之間在岸邊排成兩行。
這些黑衣人便是夏河率領的夏家親衛。秦殺帶着兩個孩子,仍然比他們先到了兩個時辰。但算起從夏日山莊到古淮水的路程,夏河等人的速度竟然可以媲美拱衛皇都的武周八師精銳。
夏河一揮手,當先兩名親衛縱身躍向古淮水,親衛隊伍最後面的兩人雙臂齊揚,兩塊護臂立即脫手飛出,正正落在躍向水面的兩人腳下。那兩人足尖在護臂上一點,再次騰身而起,向前躍去。隊伍中立即又是兩塊護臂飛出,水面上兩人再次借力衝起。
這仿若在水面上搭起一座浮橋,夏家親衛井然有序,不停起落之間,先頭幾人已經到了對岸。待夏河最後過去時,竟然將水面上飄浮的護臂全部撈起,扔還了衆人。
秦殺暗中點頭,夏家派給夏千鈞的親衛,顯是精英中的精英,而這過河的法子,又顯然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銜接得非常緊密。
只是這些親衛明知這一路返回,如闖龍潭虎穴,明知萬里馳援,是鞭長莫及,但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老家奔去。
秦殺眼眶微溼,這就是真情,這就是忠義。大周皇朝第一龍護衛家族,四百年來的積澱,難道真的會就此覆滅?
只這微微一走神,夏河率領的一百親衛,已經如水滴落入大海,消失在茫茫暗夜裡。
古淮水靜靜流淌,秦殺又目送夷奴、麗奴各一百人過去,知道等青奴再出現,夏千鈞與妹子該一起到了。
夏千鈞將夏家兩個孩子託付給秦殺,一是知道秦殺是崑崙山新一代修士領軍人物,二是知道秦殺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哪知道秦殺五年前孤身一人進入南方十萬大山,屢有奇遇,心中具有強大的自信,此時竟是不肯遠走,而是搶先到了第一個適於伏殺的地點。
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夏千鈞與秦琚終於在古淮水岸畔出現。
兩人攜手而來,到了岸邊沒有絲毫停留,如沙鷗掠丘,從古淮水上浮掠而過。
他們只差一點就過了,準確地說,他們只差二十丈,就能踏足淮水北岸。
就在這一剎那,江面上突然騰起熊熊的烈焰,烈焰長達三十丈,高達三丈,如一堵牆壁,正正擋在夏千鈞夫婦面前。
秦殺只覺天地突然一亮,不,不是天地突然一亮,而是那烈焰太暗,深黑色的烈焰夾着一絲綠色詭異地在水面上沖天而起,周圍裡許的黑暗似乎都給這火焰給吸了過去而亮了少許。
霹靂水火!
居然是霹靂水火!
霹靂無聲,水火不容!
江南水縱橫水家獨門絕技!專燒修士元力,實在是歹毒無比。
但那火焰中的一絲綠色卻讓秦殺猶豫了一下。就在秦殺念頭電閃的瞬間,夏千鈞夫婦已經迎着霹靂水火撞了上去。
夏千鈞卻好像早有準備,一層龍形虛影驀然出現在身上,手掌一伸,一掌拍下。
這一掌,正正拍在黑色火焰上,火焰一縮,古淮水面形成一道漩渦,竟將火焰吞了下去。夏千鈞身影一閃,牽着秦琚的手,終於落到了對岸。
岸邊樹林裡悄沒聲息走出四個蒙面人,一字排開,擋住夏千鈞夫婦去路。
夏千鈞壓低聲音,冷笑道:“聽說二十年前,水家小妾生的四個孽障偷盜了半部秘籍,逃出水家,想必就是你們四個了。憑几個棄徒,就想擋住我夏千鈞?”
四人齊齊悶哼一聲,顯是大怒,但腳步卻不曾移動分毫。
夏千鈞冷笑不斷,仍是攜着秦琚的手,向前闖去。
四人突地八手齊揮,無數鐵丸帶着厲嘯,射向夏千鈞夫婦。
夏千鈞大袖一抖,一張卷軸霍地打開,天地間驟然大放光明,接着夾着詭綠色的黑色火焰再次猛烈燃燒。
光明與火焰只持續了剎那時間。當光明斂去,夏千鈞夫婦已經與四人換了位置。接着撲通、撲通、撲通三聲,三個蒙面人一頭栽倒在地。最後一名蒙面人顫微微伸出右手,指着夏天涯,嘶聲道:“你不是,不是夏千鈞。”
夏千鈞仍是壓低聲音,哈哈笑道:“我有說過我是夏千鈞了麼?唔,好像剛說過。但我真不是夏千鈞,我是書生,哈哈。”
撲通,最後一個蒙面人不甘倒下。
那書生仍是牽着女子的手,如飛鳥投林般,沒入黑夜中,瞬間不見。
幾人打鬥的聲音似乎驚醒了不遠處小渡船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翻了一個身,迷迷糊糊問道:“衛爺爺,外面是什麼聲音?”
老艄公卻彷彿沒醒,深沉的鼻息依舊,小女孩沒有聽到回答,翻身又睡了過去。
良久。
小船裡啊呀一聲,老艄公似乎剛從夢中醒來,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不過,這老頭可是微睜着眼,分明不是剛從夢中醒來。
“霹靂無聲,水火不容。唉,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火焰中還夾着綠色。水縱橫那個老頭,可沒留下幾個好種啊。唔,雖然是走樣的簡化版,也不是一般高手可以對付的。霹靂水火,沾之即爆,專燒元力,五行無解,當真令人討厭得緊,天下也只有儒家有些辦法。恩,是了,夏家怎麼會沒有儒家的朋友,由儒家高手冒充夏家的人,再合適不過了。那光明,是老太師傳下的正氣訣麼?那書生,居然是天啓境的絕頂高手,是誰呢?是誰呢?年輕一輩中就出瞭如此人物麼?唉,看來真是老了,人要服老啊,不服不行。打吧,打吧,越亂越好,要是護龍八大家族全打起來纔是最好。那個抱孩子的人是誰呢?我差一點就被發現了,好險好險……”。
小女孩醒了過來,奶聲奶氣地問道:“衛爺爺,你在說什麼呢,都吵醒我啦。”
老艄公呵呵笑道:“卿卿乖,再睡一會兒,爺爺我去去就來。”
小卿卿翻身睡去,老艄公輕輕離開。
天,慢慢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