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秦嶺走，山勢越峻峭。
夏天縱是見過大山的，一是阿伊山，二是太和山。但阿伊山只是雄大，太和山多是清秀。這秦嶺卻是諸多險峻。
夏天縱舉頭，舉頭五尺是懸空的石頭，這條只容單車獨行的道，就是在陡峭的石壁上挖出來的。再側頭，向右側是堅硬的石壁，向左側是萬丈的深淵。
山道蜿蜒延伸，一堵巨大的石頭擋在了路上，於是山道就從那堵巨石中間打了一個洞，繼續向前。
石洞上方，有人磨平一大塊，寫下四個大字：秦川鎖鑰。
秦川鎖鑰，沒有“天下第一關”那樣的評價，沒有“虎踞龍蟠”那樣的形容，就平平淡淡四個字，卻顯得無比的貼切。
夏天縱沒來得及感嘆，就看到一個瀟灑的人影站在了“秦川鎖鑰”四個大字下。
看清來人，夏天縱大感意外，用馬鞭敲敲軒轅，道：“你看看是誰到了？”
“我早看到了。”四小姐的嗓子略微有點發緊。
夏天縱駕車前行一段，跳下馬車，笑道：“真是何處不相逢啊！”
四小姐也下步了車，低聲道：“你來了？”
姬飲河沒有理夏天縱，看着四小姐道：“路上辛苦。”
來人居然是姬飲河，這讓四小姐和夏天縱都很意外。四小姐看着俊雅瀟灑的姬飲河，不知爲何，心裡竟然有惴惴的感覺。
四小姐定了定神，道：“曾經走過一次，不辛苦。”去年往南陽書院時，四小姐也走的這一條路，只不過那時是姬飲河陪在身邊。
“過了秦嶺，咱們可以換大一些的車了”，姬飲河道：“你先前去，我跟夏公子說說話。”
四小姐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夏天縱。
夏天縱笑笑，沒有說話。
姬飲河的眼裡陰影一閃而過，有些不悅地道：“你是在擔心我不利於夏公子麼？”
四小姐搖搖頭，眼裡第一次有些迷惘。
姬飲河道：“你還不相信青梅竹馬的飲河哥哥麼？”
青梅竹馬？四小姐想起靖哥哥在大草原上的那個青梅竹馬，臉上頓時紅了。
姬飲河見四小姐臉紅，心裡頓時一暖，笑道：“好啦，你前去吧，我們隨後就來。”
兩輛馬車從石洞後面駛了出來，雷軍親坐車轅上趕車，雷軍身後，十名護衛排得整整齊齊。
對這些護衛，夏天縱和四小姐的眼眨都沒眨一下，好像對他們的死而復活，早就知曉。
四小姐登車而去。
“他們已經走遠了，有什麼話，可以講了吧？”夏天縱道。
姬飲河的臉沉了下來，道：“雷軍給我飛信，我只道真有一個夏七，沒想到是你。”
“那又如何？”
“差點誤傷，還請見諒。”
“小事，只是褒大夫手下一個護衛就能調動庸地的官兵，能耐實在大得很啊，哈哈。”
姬飲河面色略略一變，道：“只是私交。”
夏天縱笑笑：“我沒有追究的意思。宗子千里迢迢來此險地，不會只說這幾句廢話吧。”
“也好”，姬飲河長吸一口氣，道：“都是聰明人，我就直說了。你天賦才情都是極好，又比我懂得逗女孩子開心。說實話，我不想讓你跟四小姐多接觸。”
“你希望我掉頭就走？”
“我只希望你不要出現在四小姐面前。夏公子如有雅興，可到我西申宗家做客，我敢保證，夏公子絕對是我西申的座上賓。”
“多謝宗子好意。只是現在，我還沒有那種打算。”
姬飲河道：“還請三思，西門家的人，跟我西申交情匪淺，就是西門家主，我也說得上話的。”
“這個條件誘人啊”，夏天縱笑道：“不過，我跟西門家又沒什麼仇恨，現在只是被誤會罷了。”
“我其實很欣賞你”，姬飲河嘆道：“你懂的。”
“我自然懂”，夏天縱道：“你就不給她選擇的權利，還是，你對自己不自信？”
姬飲河的臉色徹底地沉了下來，冷笑道：“這就是你們這些卑微的人最喜歡的說法。我需要不自信麼？在我這裡，四小姐有第二種選擇麼？我只是不允許你們這些卑微的人，在我與四小姐的世界裡，留下哪怕一點點微塵。”
夏天縱輕輕一聲口哨，禿尾巴狗從車上跳了下來，跳進了夏天縱懷裡。
夏天縱摸着禿尾巴狗金色的毛，抽了抽鼻子，道：“卑微的人，哈哈，說得好。現在你的樣子，我才喜歡，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出來，不要總是藏在一副假臉後面，那會讓卑微的人很討厭。你看看，我抱着我的賴皮狗，狗很快樂，我也很快樂。要是賴皮狗不讓我抱呢，可能它很快樂，我卻不快樂。如果是你的話，你是一定要抱着狗呢，還是讓它自己去尋找快樂？”
自己說的是四小姐啊，這卑微的傢伙，居然拿狗來做比喻。姬飲河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一慣握畫筆靜如山嶽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你！果然是流氓出身！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拿一隻狗來作比喻？！”
“你很憤怒？”夏天縱很關心姬飲河：“憤怒不應該出現在你身上，特別是對卑微的人，你不應該有憤怒。”
姬飲河收回憤怒的手指，在衣袖裡緊緊握着，握得指節嘎嘎直響。
姬飲河擡頭看了看懸空的石崖，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聲音基本平靜下來：“你說得對，對你，我不該有憤怒。”
“那該有什麼？”
“什麼都不該有，你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再優秀，也註定不能成長爲一流人物。我的憤怒，是因爲你如此粗鄙不堪，卻陪着她走了這麼長的路。”
“我理解你的感受。不過你怎麼斷言我不能成長爲一流人物？”
“這個需要我告訴你嗎？”
夏天縱點點頭，明白姬飲河的意思。不管你是不是嫡系，只要姓夏，在大周皇朝，已經不會再有出頭之日了。
“不能成爲一流人物，嗯，可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天下人都這樣說，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個P。”
姬飲河厭惡地皺起眉頭，道：“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討厭你。你很自信是麼？你想成爲一流人物是麼？那就從我這裡開始挑戰吧。”
姬飲河取出一幅卷軸，迎風打開。
這是一幅山水畫，畫上只有一座山、一條河。
畫一打開，便有逼人的氣息撲來。
“聽說你乃最年輕的畫匠之一，這幅畫，是你一開始就準備好的吧？”
姬飲河沉聲道：“不錯！你能走出這幅畫，纔有資格再跟我說話。”
山水畫的氣息將夏天縱完全籠罩。夏天縱撇了撇嘴道：“要動手也不乾脆點，這就是所謂一流人物的虛僞。”
但姬飲河沒有回答。夏天縱遊目四顧，姬飲河已經不在身前。
這就在畫中了？夏天縱看着面前的青槓樹，伸手扯下一枚樹葉，大感新奇。
六藝各有奧妙，但六藝之外，還衍生出了畫師、吟遊詩人、歌者等職業。這些職業，已經得到了各個階層的認可，如歌者一職，已經正式進入了戰場，用以提升戰士的士氣。
姬飲河是畫師，不在六藝之內。夏天縱毫不抵抗地讓姬飲河展開山河畫卷，也是存在一窺其貌的意思。
山道蜿蜒，姬飲河趕上了四小姐的車隊。四小姐眉尖微蹙，低聲問姬飲河：“怎麼一個人回來了？他呢？”
姬飲河微笑道：“夏公子正在研究我的山水畫。”
四小姐繼續問道：“會不會受傷？”
姬飲河道：“就一個迷宮，沒事的。”
四小姐道：“那我們等等他？”
姬飲河道：“不用，他一出來就會追上來的。”
四小姐拉上了車簾，不時回頭看看來路。
四小姐自然什麼都看不到，夏天縱看着面前的青槓樹，眉頭輕皺。自己進來時，就從這棵樹上摘了一片樹葉，這在山道上走了半天了，又回到了老地方？
夏天縱擡頭望天，天空蔚藍，但沒有太陽；低頭看地，地上有石有泥，但沒有螞蟻；伸手摸樹，樹有枝有葉，但沒有疤痕。
還真是在畫裡。夏天縱轉動身子，看了一圈。
以自己的爲中心，周圍有十三棵青槓樹。有點像迷宮，就不知道是T型迷宮還是Y型迷宮，或者是八臂輻射迷宮？
嗯，看身邊這十三棵青槓樹，怎麼看都與旁邊的樹不一樣，如果算作輻射迷宮的入口的話，那就是八臂輻射迷宮的原理，只不過多了幾個入口而已。
要破迷宮，除了運氣之外，便只有排除法。
天下最浪費時間的就是排除法。夏天縱摸摸禿尾巴狗：“還好小爺我有禿尾巴狗，並且知道天下還有一種方法，叫魔術棒，PS中的魔術棒。”
“看你的了”，夏天縱對禿尾巴狗道：“把你身上那股檀香味兒給逼出來，我會均勻地逼入到十三個通道中去，你要仔細地分辨好了，看哪一條通道里的味兒淡一些，咱們就走哪一條。”
十三個通道，其中十二個是不通的。不通的通道，必定有樹林相阻，檀香味兒會滲透得慢。暢通的那一條，味道會沿着通道一直向前，相對而言，檀香味就會滲透得快，濃度會降低得快一些。濃度低，味道就淡，這是必然的結論。
這跟PS中魔術棒是一個原理，但如果沒有禿尾巴狗，夏天縱就算知道這個原理，仍不會有辦法。因爲那一點細微的區分，除了狗鼻子，誰能分辨得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