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和山頂,小竹樓內。
這個小竹樓,正是當初住着幾個騷娘們的地方,夏天縱奪下太和山後,將那些娘們遣散,做了清談之所。
一壺釅茶,三五盞松油燈,夏天縱與老先生對面而坐。
“先生,您白天問我,我想學什麼。我想了半晌,實在沒一個明確的回答,還望先生指路。”夏天縱很誠懇。
“呵呵,販貨殖賣,富甲一方的本事,你學不學?”
“學。還有呢?”
“經綸世務,管理一方的本事,你學不學?”
“學,還有呢?”
“帶兵打仗,建功立業的本事,你學不學?”
“學,還有呢?”
“咄!你這也學,那也學,這些我也不會呀!哼!”老先生見夏天縱啥都要學,立時翻臉。
“呵呵,先生,富甲一方的本事,可讓百姓樂業安居;管理一方的本事,可讓政治清明;建功立業的本事,可保家國平安。這些都是利國利民的好本領,如有時間,幹麼不學?”
老先生一瞪眼:“人生苦短,雜而不精,難成大事!”
“先生,您天生儒雅清朗,這生起氣來,也不讓人生畏,嘿嘿,您就給我講講六藝吧。”
“這還差不多。六藝者,禮、樂、射、御、書、數也。你可知六藝之中,以哪一種爲首?”
“禮既排第一,當爲首?”
“呵呵,非也,六藝之中,當以‘書’爲首。”
“炎黃書法,傳自遠古大神,與蠻夷不同,乃是會意的文字。”
“書法之意,乃是天地之意,書法的最高境界,便是以書表意,表天地之意。”
“天地有法則,書既表達的是天地之意,便須遵守天地之法則,這便是書法之法。”
“書之法、書之意,就是書之根本,明白了?”
“嗯,明白了。”
“要學書,便要觀天地。你既入知命,便已初步摸到了萬物運行的大門。跟我出來。”
夏天縱跟着老先生,出了小竹樓,遙望淡淡星光下的離火峰。
“書,以墨而書,卻不用彩,取的是陰陽分明的意思。書法,第一是講究陰陽調和。唉——”
“先生,爲什麼嘆氣?”
“想我大周子民,乃是遠古大神後裔,只是後來神魔大戰,魔族戰敗被逐出昊天世界,但沒想到的是,神族是昊天所鍾,魔族卻是玄陰所聚,昊天與玄陰,一陽一陰,平衡着共同的世界。魔族被逐,陰陽失衡,自大周立國以來,炎黃子孫,不,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出現過所謂的神魔了。”
“不出現神魔是好事啊,如果出現神魔的話,這個世界便再沒有民主,只有強權了。”
“什麼民主?”
“就是老百姓的事,老百姓自己做主的意思。”
“哦,老百姓的事老百姓自己做主,很新穎的提法。只是老百姓自己做主的話,便不會再出現姜太公、周文王一樣的主宰性人物,對整個世界來講,不見得是好事。”
夏天縱默然,心想幾千後,果真不會再出現主宰性人物。
“算了,咱們說回書法。”
“陰陽調和,體現在書法之上,就是天地之意暢通無阻。寫在條幅上,根據意之不同,書法便有疏密、輕重、靈拙之分。不能查天地之意者,就算學到了書法之形,於實際運用,也是毫無用處。”
“大週四百年,書之道,首推老太師姜太公,太公留下的正氣訣,仍是書藝之至尊寶典。就是太公當年留下的卷軸,於魑魅魍魎,還是有着莫大的殺傷力。”
夏天縱聽得神往,問道:“先生,怎樣學書?”
老先生道:“書法,寫的是字。字的基本筆劃,是橫豎點撇捺。”
“橫,橫若霧鎖羣山,在於輕、拙、直。”老先生伸出手指,向着離火峰遙遙一畫——橫。
先生一指畫出,離火峰半山處,突然涌起一股濃霧,濃霧翻翻滾滾,剎時將離火峰鎖住。
“豎,豎可穿金裂石,在於重、絕、破。”
先生伸指,垂直一劃,離火峰從絕頂至深谷,突然如隕石墜落,劃出一道深深的溝痕。
“點,點若奇峰突出,孤傲桀驁。”
先生伸出拇指,一點按出,離火峰半山雲霧之上,突然生出一團黑雲來,如一滴墨汁滴入清水,卻凝而不散。
“撇,撇若大河奔涌,一去不復返。”
“捺,捺若驚鴻,翩然而來,倏忽而返。”
先生一撇一捺,兩道滔滔之意,瞬間貫穿整個太和山。
“書,總結起來,便是在昊陽的世界裡,遣天地元氣,表達世界的法則。”先生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抹了一抹,先前在離火峰上出現的各種異像,頓時消於無痕。
“習書,講究手正、身正、頭正,三正歸一,便是心正。”
“我們講字如其人,便是因爲這個道理。”
“習書正心,不在正形,是以天下書生,狂放者有之、放浪者有之,此無礙。”
“先生一指便是筆,揮手便成書,天下書生,再無先生這般修爲,該如何習書?”夏天縱問道。
“天下之大,藏龍臥虎,我豈敢說獨步天下?”老先生又謙虛了一下,方纔繼續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雖然能以指代筆,但書寫效果,遠不及手中有筆,筆上有墨。”
“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制筆頂級材料,乃是天竺之竹、妖狼王之毫、喜馬拉雅之冰蠶絲,此三種材料製成的筆,可用至先天巔峰,先天之上,則非遠古傳承之物不可。”
“墨,現在已經不見遠古之物了,現在上佳之品,以黃山煙墨爲最好。”
“紙,對修士來說,此物可有可無,但要製作卷軸,以大漠黃羊皮製作的,可存放很多年。”
“硯,要求亦不高,但墨與硯,相輔相成,至於其中的奧妙,你慢慢去體會。”
夏天縱聽到這裡,心裡基本確定了兩件事:一是這位老先生,恐怕已越過先天境界,二是老先生手中,十有八九有上古之筆。
這樣的人物,放眼天下,身份都是尊貴無比。那麼,他是太師?太傅?太保?太宰?太祝?
這個太容易查了。
夏天縱微微一笑,說道:“在漢水之上,我用先生之筆,寫了三個字,那枝筆,應該也不是凡物。”
“呵呵,你現在才知道啊?按你的寫法,普通之筆,幾百幾千枝都碎了。那枝筆,我就送你了,當作見面之禮吧。”
“多謝先生。”夏天縱大喜:“只是我乃太和山小流氓,可沒有送得出手的東西給先生,哈哈。”夏天縱在最後乾笑了兩聲。
夏天縱還是有東西的,戒指裡還藏着一堆價值連城的天外隕石,一隻卷軸,一柄天殘劍呢。只是,這些東西,可真的是送不出手哇,哈哈。
“習書之人,在我大周,便稱爲書生。只是現在的書生,有的只習文理,而不修行,嚴格說起來,他們已經算不得書生,最多給一個文人的稱謂。”
“依先生看,如我要習書,該從何入手?”
“不急,欲習書,還有一些事,你要了解。”
“我大周皇朝,以書窺天地之意,這是因爲我們的文字,是會意字。而異域文字,很多卻無此功能,但千萬年以來,他們也找到了一些獨特的方式。”
“西有佛僧,以高僧金身爲墨,書以符籙,也能上達天意,下通地思,輔以佛門功夫,威力十分驚人。”
“南有巫老,能以人之念力爲墨,傷人於無形,然傷人傷己,正道之人不爲。只是巫中邪惡之人,得此秘法,能驅鬼神爲兵,能拘人以役。彼法雖然邪惡,卻也不得小覷。”
“據聞大海之外,還有夷族,在文字上雖然未能通天地之理,卻掌握了諸多神秘的符號,且不說彼之符號,是否承自遠古,就其能借符號圖形之助,呼風喚雨,以萬物爲刀兵這一點,就要引起修行之人足夠的重視。”
夏天縱聽老先生講授六藝之書法,只聽得心醉神馳,更何況老先生講授時,能上講至天地至理,下講至天下異聞,言出有據,指出示意,實是天下一等一的良師。
一人娓娓道來,一人虛心受教,轉眼之間,天色放亮,麻九做了一鍋熱騰騰的山藥粥,端了上來。
兩人吃罷,就着晨風朝露,老先生講罷書法,又問道:“書之後,當是哪一藝?”
“書,講的是天地之意,接下來,應是天地之變,數也,再下來,纔是講人之尊卑——禮,不知可對?”
“哈哈,孺子可教。不錯,書之後,就是數。”
“不過六藝之中,我大周皇朝對書之一道理解最深,運用最好。數之一道,就差了一些。”
“數,在於推演天地變化。”
“數之始,一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方,八八六十四,《易》之六十四卦便是我們能推演的最大數。”
“相傳文王以六十四卦,能上知天文,下查地理,中知人事,可預測未來,洞燭天機。只是四百年後,雖然有些人也能夜觀天象,日觀氣運,但於《易》之一道,卻是越來越偏離其本義。”
“事實上,數之一道,傳至今日,只餘細枝末節。我查遍大周藏書,也未能還原數之本源。好在先賢依據推演,做了黑白圍棋出來。”
“黑白圍棋,擬以黑白代替陰陽,陰陽相爭相應,極盡變化。此變化,佈陣行軍,皆可運用。數之大家,便是陣師。可惜,陣師是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