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銘並沒有追趕,一方面是因爲此刻的陳霄已經不再構成威脅,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唰!
數道身形出現在班銘身周,正是舒清等人。
夕夢研凝視着陳霄的背影,微微蹙眉:“班銘,爲什麼不殺了他?陳霄這樣的人,留在這個世界上只會後患無窮。”
班銘不由看了夕夢研一眼。
在他印象中,夕夢研不會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決定一個人生死的人。
他暗自一嘆,百年的時間,果然還是改變了許多。
然而,他也無法責怪夕夢研什麼,若沒有一顆殘酷的心,也許夕夢研早就在這樣一個充滿爾虞我詐的世界中死去了。
見其餘人也都紛紛用疑惑的眼神看過來,班銘搖搖頭道:“這個世界有問題,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如我揣測的那樣,那麼……就算我現在把他殺了,也沒有絲毫意義。”
衆人聞言皆是愣住,不明其意。
班銘的目光在衆人的臉上掃過,緩緩道:“我們都以爲,從石化狀態中甦醒過來,就已經是渡過了心之雷劫,然而……現在的我們,真的已經甦醒了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時神情震動,忍不住睜大眼睛,更有一股讓他們直起雞皮疙瘩的寒意出現在心中,旋即,臉色紛紛難看。
南山烈倒抽涼氣,道:“班銘,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所身處的,並非真實的世界,而仍然是心之雷劫所營造出來的世界?”
其餘人也都目光直直地盯着班銘。
班銘微微頷首,道:“可能性很大……其實之前我就有點奇怪,神秘莫測的心之雷劫似乎太容易渡過了一些,如果這裡並非真實世界,就可以解釋,爲什麼先前我們集合衆人之力,甚至融合終焉氣息,都還是無法將這裡的空間破開,因爲這裡根本不是真實的世界,我們所擁有的力量也不是真實。”
舒清狐疑道:“如果這個世界是幻境,那未免也太過真實了一些,我們現在明明就是血肉之軀,所受的傷也沒有絲毫虛假。而且,先前我們都是沉溺在各自的幻境中,如果說現在也是身處幻境,那豈不是說,我們現在是在同一個幻境之中?”
班銘說道:“清姐,你忘了蘭冰雲他們三人了?先前因爲同時運轉大日龍皇功的緣故,他們三人身處同一個幻境之中,所以,現在我們所有人身處同一幻境,並非不可能。”
事實上,班銘生出這樣的判斷,有一些原因沒有說出來。
先前他想要通過紅塵意境溝通陳霄的劫數,想以雷劫將其重創,結果沒有絲毫反應,當時他就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之後,藉助噬天意境,紅塵意境蛻變昇華,眼前的陳霄竟有些不真,這讓他心中有了一些懷疑。
再然後,便是那斬壽元的一斬。
紅塵意境蛻變之後,班銘自然而然就甦醒了百年前對於生死的所有領悟。
大千紅塵,本就充滿了生死無常。
有了紅塵意境的促進,使得班銘對於生死意境的領悟又提升到了全新的高度。
然而,就是這樣強大的生死意境,竟然無法斬去陳霄身上一絲一毫的壽元,這就印證了班銘心中的懷疑。
這個世界,果然有問題。
聽完班銘的話語,衆人皆是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蘭冰雲說道:“就算真的像你說的,我們現在身處幻境,那麼我們怎麼才能離開?”
班銘沉聲說道:“你們想過沒有,那些被陳霄吃掉的人,現在去了哪裡?”
方石濃眉微動,面露駭然道:“莫非,唯有身死,才能從這幻境中解脫?”
班銘沉聲說道:“我只能說,這種可能性很大,但無法通過實驗確認,因爲就算死去的人真的從真實世界中甦醒了,也無法通知仍在幻境中的我們。”
“以死亡做賭,一旦猜錯了,那就真的死了。”南山烈皺着眉頭,不禁搖頭:“可是,如果不賭,則可能被永遠困在這裡。”
這的確是一道艱難的選擇題,能夠進入這裡的沒有誰是弱者,而越是強越是珍惜生命,誰都不會輕易拿自己的生命去賭一個可能。
“班銘,你懷疑這裡是幻境,到底有多大把握?”舒清認真地說道。
“三成。”班銘沉默了一下之後說道。
事實上,三成已是高估,只因爲現在所處的世界真的太過真實,哪怕是班銘也找不出絲毫破綻,僅是因爲先前修爲無法突破,加上溝通雷劫以及斬壽元失敗而生出了這樣的揣測,這些都不能算是決定性的證據。
久未出聲的舒雪輕聲一嘆,道:“如果這也是一重考驗,那麼……心之雷劫,的確名不虛傳,和我們相比,那些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被陳霄殺死的人反而更加幸運。”
衆人都不禁大爲認同,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不到三成的可能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的確是對心靈的重大考驗。
“也不盡然。”夕夢研說道:“也許,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現在是身處另外一個幻境,直到有朝一日察覺到自己所處世界的異常,而最終需要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做出抉擇。”
班銘眼中微微一動,覺得這種可能性並非沒有。
“好吧,不去管別人怎麼樣,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到底要不要一起死?”南山烈攤開手,問道。
此言一出,衆人臉上皆是苦笑。
這樣的決心,真的不太好下。
“我想試一下。”舒雪突然輕聲說道。
所有人都身軀一震,震驚地看着她,都沒想到她竟能這麼快下定決心。
而舒雪的目光,則始終落在班銘的臉上。
她看着班銘,眼眸中有壓抑的柔情流露出來:“只要是師父說的,不管是三成也好,一成也罷,我都相信。”
班銘的臉上頓時有了尷尬。
而周遭的人,也都神色古怪起來。
此刻的舒雪,未免表現得太過明顯了一些,這是當衆表白的節奏?
“夕夢研。”舒雪突然轉頭,看向夕夢研,眼中有歉意,也有執着,說道:“夢研,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感情從來都是自私的,真的很抱歉,有些話如果現在我不說,也許就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假如這裡真的是幻境,假如我真的還能在真實世界中甦醒過來,我不會再顧忌什麼,我要和你競爭!”
夕夢研清眸微動,眼中並沒有惱怒,她身爲妖族女帝,心思早已經鍛鍊得極爲敏銳,她和舒雪私交不錯,早在這百年間的相處中,便已經察覺到了舒雪對於班銘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尊崇。
從很久前開始,她其實隱約有種感覺,預感到將來某個時候會有這麼一天。
她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柔聲道:“我可以知道你爲什麼會喜歡上他嗎?你可以確定,你對他的感情,不是因爲崇拜?”
班銘聞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心想難道不可以是因爲帥?
“我、我也不知道……”舒雪眼中有些迷茫,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只是知道,這世間除了班銘,再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讓我這樣在意……難道這不是愛嗎?”
夕夢研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由崇拜到愛,由欣賞到愛,由找相處到愛,由恨到愛……愛的起源有很多種,誰又能說那不是愛呢?
在夕夢研眼中,哪怕已經是貴爲陣祖的舒雪,在感情方面,僅僅是彷彿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而已,她對班銘的愛,來得簡單,所以更加純粹,純粹到讓她這個正牌女友都無法對舒雪生氣。
心中微微有酸澀的感覺,夕夢研轉頭狠狠嗔了滿臉無辜的班銘一眼。
班銘覺得自己有冤說不出。
在他眼中,舒雪就是一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的定時炸彈,而現在,這顆炸彈終於嘣地炸開了。
想到夕夢研先前折磨寧塵的種種手段,班銘就不禁心裡毛毛的。
然而捫心自問,他真的對舒雪沒有超越師徒情誼的更多情感,所以很是覺得冤枉。
好在,夕夢研在嗔了他一眼之後,又轉頭看向了舒雪,臉上柔柔地笑了笑,道:“如果我也不死,我不懼任何人的挑戰。”
言下之意,她居然也是願意赴死。
其餘衆人,臉色皆是怪異,尤其是舒清,她目光驚奇地看着舒雪,萬沒想到,自己這個乾妹妹,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深深迷戀上了班銘。
旋即,她看向班銘,目光頗有不善。
在舒清眼中,這傢伙百年前就已經迷得夕夢研和楊雅人暈頭轉向,再做出勾引自己弟子的禽獸行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師父……”拋開了一切枷鎖的舒雪,深情地看着班銘,似要將這張面孔永遠地印在自己的心裡,永遠不想忘記。
班銘接觸到這刻骨似的眼神,哪怕他對舒雪沒有什麼念想,也仍忍不住心頭微微一顫。
從這眼神中,他感受到了發自靈魂的深刻愛,這種愛是如此純粹和不加保留,令班銘有了歉意和慚愧感。
他班銘何德何能,讓這樣一個女子,如此深愛?
在這生死未知的一刻,舒雪將自己所有對班銘的愛意,都融在了這一眼當中。
旋即,舒雪緩緩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滅境之威施加己身,她身上的生機迅速消散!
轉眼之間,神魂入滅,已是死亡,唯嘴角帶着一絲淺淺的笑容,像是睡去。
就這麼,平靜赴死。
彷彿,真的就是,班銘所說的一切,她都相信。
這樣的一幕,令在場衆人,心中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數秒間,都是不語。
夕夢研暗自嘆了口氣,目光有些幽怨地看着班銘,最終沒有說什麼,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等,你都不說點什麼嗎?”班銘忍不住說道。
“反正還會再見,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吧。”夕夢研輕飄飄地說道,卻讓班銘覺得壓力山大。
緊接着,她身上的生機也是迅速消散,轉眼間,香消玉殞。
班銘苦笑着,沒想到舒雪和夕夢研,一個比一個相信他。
但關鍵是,眼下這事兒,連他自己都沒多大把握啊。
不過事已至此,卻是沒辦法回頭了。
“班銘,如果我真的還能活過來,到時候你好好跟我說一下,你跟小雪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舒清目光不善地說道。
說完,舒清也是自絕生機,頓時就身死當場,根本不給班銘任何解釋的機會。
“接下來,就由我來吧。”南山烈輕咳一聲,目光古怪地看着班銘,道:“班銘,身爲過來人,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再醒過來,所以最後給你個建議吧,別管別人怎麼看,珍惜眼前人吧……”
說罷,南山烈閉上眼睛,身上的生機也是迅速消散,歸於死寂。
頓時,就只剩下班銘、蘭冰雲以及方石三人。
“班銘!”蘭冰雲目光有些異樣地看着班銘,道:“如果我這次真的死了,你是不是要負主要責任?”
“這個……倒是沒錯。”班銘點頭承認。
蘭冰雲聞言,眼中異色更濃,道:“所以,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
班銘苦笑道:“這……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補償你。”
“雖然我很討厭你,但我更不想死前還留下遺憾……”蘭冰雲說着,飄飛到了班銘的跟前,俏美的臉龐突然浮現出一抹動人的紅霞,目光有些微顫地看着班銘的雙眼,道:“所以,我想和你接吻,感受一下……接吻的滋味……”
班銘頓時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眼睛直愣愣地呆住了。
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蘭冰雲會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來。
不過,有個問題是……
班銘下意識地傻傻問道:“你……難道你從來沒接過吻?”
見蘭冰雲眼中浮現出了羞惱之色,班銘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在班銘眼中蘭冰雲可是連原味內衣都能拱手送人的豪放派,居然到現在爲止都還保留着初吻?
難道說,這吻是爲舒清準備的嗎?一直都還沒有機會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