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謹歡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任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她怎麼還能妄想這個男人對他們會有一點愧疚之心,他爲了報仇,爲了奪得慕家的財產,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拱手讓人的男人,他的心到底有多狠?
她猛得擡起袖子抹乾臉上的淚,在這樣一個惡魔面前,她的淚根本就可憐得可笑。他若是會對眼淚有一點心軟,那麼在母親夜夜以淚洗面時,他不會冷眼旁觀。
“我憑什麼要跟你同流合污?”盧謹歡譏諷的看着他,他把他的底全兜給了她,他就不怕她把這些告訴慕巖麼?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起身蹲在她面前,伸手想撫她的臉,“我的傻女兒,你該不會以爲慕巖不知道這些吧?他若不知道,你又怎麼會站在我面前來質問我?像他那種絕情絕義的男人,咱們不要也罷,等奪到慕氏的財產,到時候全天下的男人,你看起了誰,任你挑選,不好麼?”
盧謹歡擡手一揮,厭惡的瞪着他,“拿開你的髒手,盧文彥,我跟你的父女情義到此爲止,從此以後,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他怎麼還敢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面對她?她、媽媽、慕楚,他們三人的命運是因爲他纔會這麼悲慘,他怎麼還能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她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盧文彥冷着臉退了回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你以爲跟我斷絕了父女之情,慕巖就會再愛你?不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有你纔會那麼傻,我也是可憐你,你要不領情也就罷了,只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
“我最後悔的是投胎轉世成了你的女兒,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這一身的髒血通通都還給你。”盧謹歡從地上爬起來,撂下這句話,她拿着手包跌跌撞撞的衝出茶樓。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寒風肆虐,拼命往她的領口鑽,冷得刺骨。她渾身哆嗦不止,滿目悽絕。她的世界在顛覆,她的世界在坍塌。
她以爲她早已經學會了不在乎,可當她知道這樣殘酷的真相時,才知道自己沒有想象的那麼堅強。她跟父親不親近,也學不來盧謹純的撒嬌。哪個女孩兒不願意跟父親親近撒嬌呢,可盧文彥對她跟盧謹純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她遠遠的看到過盧文彥對盧謹純那種百般呵護的疼寵,她不是不羨慕的。她曾經問過媽媽,爸爸不是愛您嗎,爲什麼從來不來看您?
媽媽什麼也不說,到了夜深人靜時,她卻聽到了她捂在被子裡哭泣。男人無情起來,真的很狠,她早該看透的,爲什麼現在依然會覺得受到了傷害?
年節剛過,又遇上了一年一度的西洋情人節。街上全是手牽手的情侶,女孩子手裡捧着一束火紅的玫瑰花,那代表着男孩對她火熱的愛意。
反觀她,面目憔悴,一看就是一副棄婦相。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突然覺得天大地大,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爲什麼要姓盧,身體裡爲什麼要流着盧文彥骯髒的血液?
老天,您爲什麼安排了我跟慕巖的相遇相愛,卻讓我們不能相知相守呢?您怎麼能這麼殘忍的對待我,我做錯了什麼,您要這樣對我?
她茫然極了,覺得眼前全是霧濛濛一片,她看不清未來的路,也找不到歸去的路,就這樣彷徨無依的在大街上徘徊。眼裡的淚溼了又幹,寒風颳在臉上,像是生生要在她肌膚上割開幾條鮮血淋漓的口子。
她似乎被人絆了一下,全身無力的撲倒在地,四周迅速有人圍上來,對着她指指點點。她想,她一定很狼狽吧,可是她不想爬起來,她想就這麼躺在這裡,死去也好。
眼淚流盡了,乾涸成一條河,她心如死灰。得知了真相,她哪裡還有勇氣再回到慕巖身邊,去面對他充滿仇恨的目光?
有人蹲在她身邊,問她:“小姐,你還好吧,需要給你叫救護車嗎?”
她睜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他的面容始終不能在眼睛裡聚焦,她說:“救護車能改變人的命運麼?如果能,我能不能不姓盧,我能不能從來沒有在這世上出現過?”
那人似乎被她問住了,周圍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搞了半天,原來是個失心瘋,瞧她長得這麼漂亮,真是可惜了。”
“唉,這世道什麼人都有,每個人爲了出名層出不窮,這不會又是一個爲搏出名而自導自演的戲吧?”
這世上騙子太多,所以許多人都不願意再用純真的心靈去看待一個受了情傷的女子。盧謹歡壓根兒聽不到他們的竊竊私語,她的心都要死了,她哪裡還有空去在乎他們的言辭?
那人將她扶了起來,“地上這麼涼,小心感冒了,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裡,我什麼都沒有了,你能告訴我,天堂跟地獄,爲什麼只有一線之差?”她沒瘋沒傻,卻快被心裡的絕望逼瘋逼傻。
那人嘆了一聲,“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麼事讓你這麼心灰意冷,你想喝一杯麼,或許醉一場,就能忘記這些不開心的事。”
“喝醉了,真的能忘記嗎?”盧謹歡看着他,眼神空洞茫然,那人的心狠狠一抽,這樣的眼神,他曾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過。那麼黑的夜晚,他卻記住了她的眼神。
“不妨試一試?”
盧謹歡思忖了一下,點了點頭。那人將她攙扶起來,送進自己的轎車裡,開往最近的豪爵酒吧。盧謹歡沒有喝過酒,當初衛鈺離開,她都可以平靜的去上學,下課回家。
一杯杯黃湯灌下肚,胃裡火辣辣的,她幾次欲嘔,都拼命忍下,那人見她這樣不要命的灌法,連忙伸手奪了她的酒杯,“喂,你不能這麼喝,明天早上起來,會頭痛死的。”
盧謹歡下意識去搶,他舉得高高的,她搶不到,也不執着,抱着一旁的xo老人頭酒瓶,大口大口往下灌,那人都被她豪爽的喝酒方式給嚇呆住了。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他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原是同學在催促他。他來y市,是來參加同學會的,沒想到半路上會遇到個奇怪的女人。
“慕楚,你別催,你告訴他們,我一會兒就到。”
慕楚笑着說:“你這小子,一個小時前就跟我說一會兒就到,現在還沒到,說,是不是被哪個女人拐去了?”
那人含糊其詞的道:“是有一個女人,不過是個萬念俱灰的女人,我想等把她灌醉了,也許她就不會有輕生的念頭了。”
“你是不是想灌醉了自己上呀,你可別說得一本正經,你那風流的性子誰不知曉,剛到s市就急着找女人,還差點死在女人身上,這個教訓可不能忘啊。”慕楚與他關係親密,開起玩笑來也百無禁忌。
那人俊臉漲得通紅,“我都跟你說了,那是被人下藥了,還有這事,你別瞎說,影響到我的前途,我跟你沒完。”
“是是是,炎大公子那麼強硬的後臺,誰敢拉你下馬啊?活得不耐煩了吧?你到底來不來,說一句話呀,我都快被這一堆學姐學妹給逼得發瘋了。”慕楚替他擋了這麼久,實在無力招架了,再這麼下去,恐怕他就要被她們生吞活剝了。
炎沉睿看着面前把一瓶xo一氣喝光的女人,已經微微咂舌,“我真的走不開,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我要是拋下她,萬一被登徒子佔了便宜怎麼辦?人家可是全心全意相信我。”
“得了吧,你就是個登徒子,到底什麼樣的女人啊,你發張照片過來,要值得,我就幫你推了那羣如狼似虎的學姐學妹們。”慕楚還不知道對方是他同胞姐姐,否則哪裡用這麼輕佻的語氣。
炎沉睿想了想,掛了電話,對着正抱着酒瓶沒命死灌的盧謹歡拍了一張,然後發過去。一秒不到,他的電話就響起來了,慕楚像被火燒了屁股,急忙道:“炎沉睿,我警告你,不許打她的主意,你們在哪裡,我馬上趕過來?”
“怎麼,是你的新歡呀?”炎沉睿打趣回去,說實話,這張照片根本就沒有半點美態可言,哪能入得了花心大少慕楚的眼睛?
“廢話少說,快點說你們在哪裡?”慕楚大吼一聲,把炎沉睿給嚇住了,他們同學四年,他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失控過,當下將地址報給了他,只聽‘嘟’一聲,電話被他掛了。
炎沉睿收回手機,靜靜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她喝酒的氣勢很猛,把他這個常應酬酒歸的男人都嚇住了。她的五官長得很精緻,唯那雙空靈的眼睛染滿了哀傷,讓他心疼。
他伸手想覆蓋在她眼瞼上,遮住那雙令他心疼的眸子。手舉到半空中,又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些冒失。他靜靜的坐着,直到慕楚到來。
慕楚見盧謹歡還在沒命的灌酒,他劈手奪了過去,盧謹歡嚐到了酒的滋味,那種欲仙欲死的飄忽感覺,真的能讓她忘記心裡的痛苦。可她的寶貝被人搶了去,她站起來去奪,腳下虛軟,身子一晃,頓時往地上栽去。
慕楚連忙去接,可還是被炎沉睿搶了先,他從他手裡搶了過來,將他推搡到一邊去,吼道:“你給她喝這麼多酒幹什麼?你不知道她胃不好麼?”
是的,盧謹歡的胃不好,小時候,爲了照顧媽媽,她時常飽一頓,餓一頓。大冷的天,飯冷了,她也懶得去熱,將就着吃了。久而久之,她的胃就不太好。
她嫁給慕巖後,三餐準時,胃病就再也沒犯過。是以,連慕巖都不知道她有胃病。慕楚會知道,也是聽小雨提起,那個本來愛慕衛鈺的天真女孩,現在已經被他攻下,成了他的女朋友。
炎沉睿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驚訝的問道:“她真是你女人啊?你不是說你跟那個叫什麼雨的來着在交往麼?”
“你胡說什麼,她是我同胞姐姐。”這一刻,慕楚承認了盧謹歡是他姐姐,若盧謹歡是清醒着的,肯定會捏捏他的臉,誇他真乖!
可惜她現在已經醉糊塗了,被慕楚攔腰抱着,她一直在叫:“酒,給我酒,給我酒。”
從初識到現在,慕楚何曾看見她在外人面前這樣失態過,滿臉憔悴之色,目光空洞絕望。短短几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她傷心成這樣?
“歡歡,別喝了,再喝你就要躺進醫院了。”慕楚心裡難過,說話時語氣都哽咽了。他看到慕巖的緋聞了,他知道慕巖一定會採取手段,只是沒料到他會真的忍心傷害她。
“進醫院好啊,醉死了更好,死了就不會心痛。”盧謹歡作勢去搶他手裡的酒瓶,慕楚心疼又難過,她向來堅強,她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打擊,纔會消極的借酒澆愁?
他沒把酒瓶給她,反而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酒瓶碎裂成渣,酒灑了一地,酒香四溢。他憤怒的瞪着她,罵道:“不就是一個男人,他有多重要,重要到讓你自暴自棄,啊,沒有他,你這23年不一樣活過來了麼?”
炎沉睿這才弄明白,原來這個叫‘歡歡’的女孩子被人拋棄了,不過慕楚何時多了個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了?看來他不在y市的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有趣的事。
盧謹歡哪裡聽得見他在罵什麼,她只想喝酒,眼見酒瓶被他砸了,她十分生氣,怒瞪着他,用力想要將自己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給我酒,我要喝酒,你給我酒。要不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慕楚氣死了,他扯着她的手腕將她往衛生間方向拖去,炎沉睿看見他兇狠的表情,連忙追過去,“慕楚,有話好好說,她已經喝酒了,你跟她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你給我待在那裡,我待會兒再跟你算賬。”慕楚吼了一聲,炎沉睿摸了摸鼻子,看來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了,裡外不是人。
盧謹歡渾身酒氣沖天,她還在叫着酒,給我酒,讓我醉死算了,醉死就不痛苦了之類的話。慕楚心尖都在抽疼,可是他不能放任她自暴自棄,她必須要站起來,不能被挫折打倒。
他把她扯進男衛生間,裡面正在方便的人看見,嚇得連忙提起了褲子,罵了句要命,拉好拉鍊跑了。慕楚擰開水龍頭,把冷水開到最大,將盧謹歡的頭按在了水龍頭下面。
冰天雪地,本來就冷得不行,再被冷水一刺激,盧謹歡的神智清醒了大半。她用力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慕楚的手,她叫罵道:“放手,你給我放手。”
慕楚見她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將她拎起來,把她的臉扳着對着鏡子,吼道:“盧謹歡,你看看你現在的孬樣,你給我好好看清楚,被人傷害了,你就這點能耐,你就不會反擊?”
盧謹歡掙扎着要揮開他的手,他卻將她的肩頭鉗制得死死的,她不得不審視鏡子裡這個狼狽的女人,她的眼睛哭腫了,臉上縱橫交錯着淚痕與水珠,嘴脣微腫,下巴處的抓痕觸目驚心,此刻被冰水一浸,她才發現已經痛得麻木起來。
她憔悴不堪,哪裡還有往日的矜持與高貴?眼淚吧嗒吧嗒涌了出來,她突然掙扎起來,瘋了一般砸着鏡子,“是,我沒出息,我不爭氣,我生在了那樣的家庭裡,我的不幸全是他們帶給我的,我連掙扎抗拒都不能。你知道嗎,慕巖他恨我,恨我的姓,恨我身上流着盧家的血,我跟他再也不可能了。如果可以,我把我身上流的血還給盧文彥,我還給他,嗚嗚嗚。”
慕楚原以爲盧謹歡借酒澆愁是因爲慕巖鬧的緋聞,可沒想到,她竟然知道了真相。他將無助痛哭的她拉進懷裡,啞聲道:“對不起,歡歡,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對你,你怎麼會知道,他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你的。”
盧謹歡分不清他嘴裡的他是慕巖還是盧文彥,她已經沒心力去追究。她心好痛,她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這麼對待她?若是真把她當顆棋子,爲什麼不一開始告訴她,讓她去完成她作爲一顆棋子的使命。
現在她傻傻的愛上了慕巖,他才告訴她,他們之間隔着仇恨,他們永遠都不能相愛。
言若早就知道真相吧,所以聽到阮菁說她是她親手挑給慕巖的,反應纔會那麼激烈,甚至於不惜裝瘋,把慕巖強留在身邊,好讓慕巖淡了對她的那份心。
可最後,她不也屈服在慕巖對她的愛裡,真正的接納了她。爲什麼要有仇恨?爲什麼要讓她來揹負仇恨的惡果?
“慕楚,我什麼也沒有了,都沒有了,我被他們遺棄了,被這個世界遺棄了。”盧謹歡倒在他懷裡痛哭起來,她一直堅信,只要堅強的面對,沒有什麼難關過不去。可是現在,她才知道,當她走過一座又一座高山,涉過一條又一條的大河,她與他始終還隔着一座山,那是他們都無力攀越的。
他們的緣分,是否就這樣到了盡頭了?
慕楚心痛得無以復加,他拍着她的背,他那麼努力,只是想要讓她獲得簡單的幸福,這是他在媽媽墓碑前起的誓。可是他改變不了結果,歡歡知道了真相,那麼她跟慕巖,就真的再也不可能了。
“歡歡,你還有我,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你振作一點,沒有什麼挫折是走不過去的,相信我,我會處理好。”
盧謹歡哭得昏死過去,慕楚嚇了一跳,他急忙攬着她往地上滑去的身體,再看她臉色蒼白。他嚇得全身都在發抖,炎沉睿不知何時出現在洗手間外,見他嚇得六神無主,大喝一聲,“還愣着做什麼,快送她去醫院。”
救護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慕楚陪護在旁,看着醫生給她檢查身體,他的拳頭捏得死死的。他一直剋制着隱忍着,歡歡的崩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到現在都還想不通,是誰透露的真相?
很快到了醫院,醫生護士推着昏迷的她奔進了急救室,經過一番檢查,確定了病人是憂思過重,又受了涼,加之三餐不準時,飲酒過度造成胃穿孔,而導致昏迷。
慕楚聞言,下頷繃得緊緊的,他看着被送回病房,臉色蒼白的盧謹歡,一直捏緊的拳頭上青筋直冒。他把盧謹歡扔給炎沉睿照看着,自己氣勢洶洶的離去。
慕巖,你這個言而無信的王八蛋,若是歡歡有什麼事,我絕不放過你的。